岿然——说给月亮
时间:2021-09-02 10:21:05

  “我会给阿鱼准备好笔墨纸砚的。”沈十娘攥紧了手里的帕子,面色微白,嗫嚅道:“秀红也是小姑娘,不也在书塾里面读书吗?”
  沈秀红是沈丘阳和赵氏的二女儿,年纪跟明芙鱼差不多,正在书塾里读书。
  赵氏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刻薄的笑了一声:“阿鱼能跟我家秀红比么?你可醒醒吧!还当阿鱼是以前那个富家人家的大小姐呢?我家秀红可是书香世家的淑女,将来是要嫁到大户人家去的,当然要多读点书,将来好方便管理后宅,你家阿鱼将来能做个贫苦书生家里的正妻就不错了,要想挑有钱的估计就只能做妾啦,又没有府宅内院要管,读书有什么用?”
  沈十娘气得全身颤抖,红着眼睛看向赵氏。
  沈丘阳像没听到她们的对话一样,老神在在的坐在那里喝茶,丝毫没有阻止赵氏的意思。
  沈十娘正想发怒,明芙鱼从大门走了进来,跟她一同走进来的还有沈秀红,两人一同迈过大门,沈秀红身上穿了一件八宝锦绣石榴裙,头上戴着金钗玉环,在阳光底下闪烁着耀眼的光,明芙鱼身上只穿着一件浅粉的棉裙,头上戴了一支木簪,脚上的绣鞋是沈十娘亲手所绣,针脚极密,虽然非锦绣绸缎,但胜在舒适。
  两人站在一起明明应该沈秀红更耀眼,偏偏大家的目光都不自觉落在了明芙鱼的身上,沈秀红长得像赵氏,眉眼透着一股尖酸刻薄气,穿着身上的锦绣衣裙只显得庸俗,明芙鱼面容恬静,透着一股淡雅祥和的气质,让人一看便觉得舒服。
  沈十娘将眼泪忍了回去,轻轻笑了一下,阿鱼天生丽质,将来未必就嫁得比别人家的姑娘差。
  赵氏神色却不悦起来,睨了明芙鱼一眼,冷声道:“阿鱼,你一个姑娘家不在深闺里待着,每天出去瞎逛什么,我们沈府可是书香世家,眼里容不得污秽,阿鱼你年纪也不小了,虽然不是沈家女儿,但你现在在沈家住着,得有点沈家的风骨,可不能做出有辱门楣的事。”
  沈十娘脸色一瞬间白了起来,她经过上次被冤枉的事,心里就像被扎着一根针一样,赵氏的99Z.L话无异于让她又想起了这段不堪的回忆。
  明芙鱼走过去握住沈十娘的手,轻轻拍了拍,转头看向赵氏,掏出一个钱袋,微笑道:“舅母,我刚刚是出去帮娘卖绣品了,这是我与娘这个月的花销,您先收着。”
  之前遇到贼匪,沈十娘虽然被救了出来,但她身上的包袱已经丢了,她们带在身上的金银首饰都没了,沈十娘身体恢复之后一直绣些绣品出去卖,刚才明芙鱼就是出去卖绣品了。
  倒是沈秀红,她约了书塾里的一位书生一起出去赏画,她们在街角遇到才一起回来的,沈秀红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她跟赵氏说,不过明芙鱼本来也没想说,她不想跟赵氏争吵什么,没有反驳。
  她和沈十娘刚来沈家的时候,沈丘阳和赵氏的态度还算热络,在知道她们身上已经没有什么钱财之后,他们的态度才冷了下来,有时冷嘲热讽,有时故意刁难。
  明芙鱼在离开长安的那一刻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和沈十娘失去依靠,将来必定步履维艰,如今对于沈丘阳和赵氏的冷眼,也只以平常心对待,不觉得有什么伤心的。
  赵氏看到银子,这才露出笑容来,赶紧把钱袋拿过去数了数,一边数一边道:“我平时给你们娘俩吃好的用好的,你们这点钱其实根本不够花,不过大家亲戚一场,我也不能跟你们斤斤计较,我和丘阳这做兄长和嫂子的也只能多多包容。”
  明芙鱼脸上微笑不变,沈家现在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钱财,里子已经空了,只剩下些装点门面的东西,赵氏虽然一口一个书香世家,但现在的沈家只是徒有其名,沈丘阳的学识根本跟祖辈没法比,书塾的学生一天比一天少,渐渐入不敷出。
  沈十娘来了之后,一直自己做些针线活贴补家用,从未斤斤计较过什么,其实她们只有两张嘴吃饭,平日里根本没占过沈家什么便宜,反而多给了他们银子,只是她们母女无依无靠,住在沈家能方便一些罢了。
  明芙鱼没有搭话,只道:“舅舅、舅母,你们忙,我和娘先回屋了。”
  赵氏点点头,抬眸无意间看到沈十娘鬓发上的白色栀子花,面色露出几分不悦,“妹子,你男人都死了一年多了,你还整日戴着白花做什么,让人见了凭添晦气,可别把我家带衰了。”
  沈十娘动作僵住,孱弱的身体微微晃了晃,赵氏怎么尖酸刻薄她都能忍受,唯有明伯庸和明芙鱼的事,她是一点也忍不了。
  她轻咬牙根,沉声开口道:“嫂子,伯庸活着的待你不薄,你现在手上戴着的那个金镯子,还是伯庸开第一家首饰铺时送给你的。”
  赵氏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金镯子,赶紧把金镯子藏到袖子里,气急败坏道:“闲着没事提起这个做什么?难道你还想要回去?我告诉你,我可不会给你,你住着我们的房子,我可没99Z.L跟你要租赁钱!”
  沈十娘目中含泪,“那你又是否记得,你们家这四进四出的房子,当年还是伯庸花钱给你们盖的。”
  赵氏脸色难看,嘴唇蠕动,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沈丘阳面色不悦,提起这件事让他觉得面色无光,他清了清嗓子,一脸道貌岸然地开口道:“十娘,你是妹妹,平日要多让让嫂子,不得无礼!赶紧给你嫂子道歉!”
  沈十娘眼中泪光闪动,倔强的咬紧了下唇,“兄长,我自认平日对你们敬爱有加,从没有无礼的地方。”
  当一个人风光的时候,总是难以看清身边人的真面目,待她落魄了,她才知道周围这些豺狼虎豹早就已经被他们喂得胃口太大,不但不知道念及她和明伯庸对他们的好,还得寸进尺,只觉得她与明伯庸不能再帮他们了便是错。
  沈丘阳脸色难看,他没有本事,偏偏要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做派像个老学究,做的事却是君子不耻的。
  气氛僵持,管家忽然跑过来,急匆匆的禀告道:“老爷,外面来了一位官员,身上穿着官服,好像是三品的押运官,说是之前救过十娘子和表小姐,正好路过此处,便前来探望。”
  沈丘阳和赵氏一听来者是三品官员,眼睛都亮了,也没问是谁,便急忙道:“赶紧请进来。”
  他们这样的小地方,可难得能看到这么大的官。
  明芙鱼和沈十娘对视一眼,心中猜测来人应该是只有一面之缘的卢传韫,卢传韫当时帮楚云深救出沈十娘之后,因急着运送粮草,很快就匆匆离去了。
  她们猜得没错,来人果然是卢传韫,卢传韫看起来四十多岁,看起来颇为稳重,虽然是带兵的押运官,但更偏书生气,身材偏瘦,身高略矮,身上穿着一身官服。
  他走上台阶,抬头正巧看到沈十娘,脚步不由微微顿了顿,那日初见,沈十娘陷入昏迷又神色憔悴,模样虽然秀丽,却远不如今日。
  沈十娘才二十九岁,正是一个女人最娇艳的时候,她身姿窈窕,看起来弱不禁风,身上穿着一袭素裙,头上簪着白色的栀子花,栀子花在风中轻轻晃着,沈十娘的眼尾微红,眼中半含着泪,像是刚刚受了委屈,垂眸敛目间皆是风韵,如她头上迎风而立的栀子花,孱弱得让人我见犹怜。
  他这段日子以来频频想起沈十娘,心中惦念,无论如何也忘不掉,今日从此处路过,踌躇许久,终究按捺不住心中的想念前来看望,今日一见之下,更是心头火热。
  他那颗心终究无法抑制的跳动起来,愉悦而欢腾。
  卢传韫垂下目光,遮住眼中情绪,拱手道:“冒昧打扰,还望见谅。”
  沈丘阳听明白前因后果之后,立刻设宴款待,对卢传韫极为热情。
  夜色阑珊,酒过三巡后,卢传韫不胜酒力,在酒意的催使下,他情难自控,眼神屡屡落在沈十娘的面上,时而99Z.L忘了移开。
  赵氏注意到他的神色,偷偷戳了戳旁边的沈丘阳,目光在沈十娘和卢传韫之间流转,暗示地眨了下眼睛,沈丘阳心领神会,轻轻点了点头。
  沈丘阳给卢传韫倒了杯酒,笑眯眯道:“大人家里都有什么人啊?”
  卢传韫回过神来,转头看向沈丘阳。
  “我上有母亲和兄长,下有一个弟弟,娘子早逝,家中只有一个女儿,这些年……”卢传韫看了一眼沈十娘,道:“这些年一直都没有续弦。”
  沈丘阳和赵氏互看一眼,知道此事有戏,沈丘阳立即更加热情起来。
  “来!卢大人,多喝点……”
  沈丘阳和卢传韫你一杯我一杯,喝得开怀,卢传韫话不多,但有问必答,身上一点也没有官架子,十分平易近人。
  明芙鱼坐在沈十娘旁边,也留意到卢传韫痴迷的神色,她只看卢传韫的眼神就知道,他对沈十娘动了心,而且是明目张胆的动了心。
  幸好卢传韫举止有礼,即使喝了酒,也没有闹得太难看,只是偶尔忍不住多看两眼。
  沈十娘不是没嫁过人的姑娘,她当然早就有所察觉,她红着脸,渐渐坐立不安起来,勉强坐了一会儿,实在待不下去,慌慌张张地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宴席。
  卢传韫目光恋恋不舍,一直追随着她而去,半晌都没有收回来。
  沈丘阳和赵氏不由偷笑。
  翌日一早,卢传韫便带着大批东西来沈府提亲了,不是妾室,不是侧室,而是续弦,让沈十娘做正室。
  沈家上下一听惊喜的不得了,沈十娘丧夫之后还能如此高嫁,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三品大员的正室夫人,就算沈十娘没嫁过人能有这样的婚事,他们都能笑醒,更何况沈十娘已经嫁过人、生过女儿了,这实在是令他们喜出望外。
  沈丘阳看到卢传韫就像看到冤大头一样高兴,乐得合不拢嘴,让卢传韫将东西留下,待他跟沈十娘商量过后再做答复。
  他嘴里这样说着,却没想过要拒绝,只是想让卢传韫觉得他们没有太着急攀龙附凤。
  卢传韫走后,沈十娘才得了消息急冲冲走出来。
  赵氏看着沈十娘的目光是又妒忌又开心,妒忌的是她本来以为沈十娘做了寡妇,以后再无依靠,可以任凭她欺辱,没想到峰回路转,沈十娘竟然能得到卢传韫的青睐,她以后恐怕还得继续伏低做小,不能再像上段日子那般欺压沈十娘。
  令她开心的是他们有了卢传韫做靠山,以后还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以前沈十娘嫁给明伯庸这位富商,他们都能跟着吃香的喝辣的,以后沈十娘做了官夫人,他们就更可以横着走了!
  只要卢传韫和沈十娘成了亲,他们以后就是三品大员的亲戚,在这小地方,恐怕县太爷都得让他们三分!
  沈丘阳更是高兴,已经在心里合计着要在卢传韫那里讨到什么好处,最好能提几个条件才把沈十娘嫁过99Z.L去,看卢传韫昨夜露骨的目光,说不定真的会答应下来,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绝对不能错过。
  “我不嫁。”沈十娘一句话瞬间打破了他们所有的幻想。
  沈丘阳立即变了脸色,笑脸全无,怒骂道:“你胡说什么?你难道还要给明伯庸守一辈子寡!卢大人可是万里挑一的好郎君,他不但有官位在身,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他,你现在还不一定在哪里呢!就算让你以身相许也不为过吧?我告诉你,你错过他可就别想再找到这么好的如意郎君了!”
  沈十娘眸中含泪,用力摇头道:“我生是伯庸的人,死是伯庸的鬼,我心里只有伯庸一个人,这辈子就没想过再嫁!”
  沈丘阳和赵氏一听顿时怒不可遏,沈十娘真的想要拒绝卢传韫?那还得了!
  赵氏怒瞪着眼睛口不择言道:“沈十娘,你难道还指望着我们养你一辈子不成!我告诉你,那不可能!你如果不嫁给卢传韫,明天就给我们搬出去!”
  “好。”沈十娘咬紧下唇,依旧坚持,“如果兄长和嫂子执意如此,我和阿鱼明天就搬出去。”
  沈丘阳和赵氏一愣,没想到她态度如此坚决。
  赵氏忍不住急道:“你们能搬去哪里?你知不知道两个孤儿寡母在外面住有多危险!到时候随便哪个男人在你门口走两趟,周围邻居的吐沫星子都能淹死你!别有福不享非要去遭那个罪,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沈十娘自然知道那样的生活会有多难,但对她来说改嫁更难。
  “就算天下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我也不嫁,大不了我就出家做尼姑,每日给伯庸上香念经,青灯古佛一辈子。”
  “你能青灯古佛,你这女儿呢?你可别想扔给我们养!”赵氏声音含怒,毫不留情道:“你怎么就那么糊涂!你如果嫁给卢传韫,阿鱼以后就是半个官家小姐,未来的夫君必定要比现在强,你当初如果不是嫁给明伯庸,这些年能享这么多福吗?嫁给什么样的男人对女人来说可是至关重要的,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你女儿考虑!天底下有你这样做娘的么!”
  沈十娘心里一痛,抬眸看向明芙鱼,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明芙鱼走过去握住沈十娘的手,语气坚定道:“舅母,我愿意尊重我娘的意见,你们若不愿意留我们,大不了我跟娘一起青灯古佛,总不会拖累你们的。”
  沈丘阳和赵氏面色沉了沉,但见她们母女连心,不敢轻举妄动,他们担心逼急了,沈十娘真的会带明芙鱼离开,所以虽然心中不悦,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
  沈丘阳扮起了老好人,轻声哄道:“阿鱼,你怎么能跟你娘一样糊涂,我们是一家人,你们去什么道观?这不是胡闹吗?你们就在这里住着,这就是你们的家,我和你舅母刚才是为你们好,所以太心急了,语气才急了一99Z.L些。”
  他转头看向沈十娘,声音温和道:“十娘,我是你的亲兄长,还能害你不成?我这也是为你的终身幸福考虑,我知道你对伯庸情深义重才一时想不开,你听兄长的话,先别急着做决定,回去好好考虑考虑,我们不逼你,但是你也要给自己点时间,别急着拒绝。”
  沈十娘张口想要说话,沈丘阳却摆了摆手,“好了好了,大家今天都累了,这件事以后再从长计议,你和阿鱼先回去休息吧。”
  他觉得这是天大的好事,只要沈十娘想清楚之后就会答应下来。
  *
  夜凉如水,沈十娘和明芙鱼挤在一间小屋里,并排躺在床上,柔和的月光洒在窗沿上,明芙鱼握着沈十娘的手,对沈十娘笑了笑。
  这间屋子狭窄又闷热,远不如她们以前的房子大,但明芙鱼握着沈十娘的手,依旧能感觉到淡淡的幸福感。
  “阿鱼,你说人怎么能那么坏呢。”沈十娘沉默良久,终于忍不住哽咽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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