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芙鱼折腾了数日,憔悴不堪,沈十娘守在她身边也没好到哪去,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沈十娘给明芙鱼喂完药,看着明芙鱼疲惫的睡了过去,含泪走出房门,靠在门上哭了起来。
赵氏扭着身子走过来,幽幽一笑,面上却露出关切的神情,“妹子,阿鱼没事吧?”
沈十娘冷冷看了她一眼,收回眼泪,端着药碗从她旁边走了过去。
“你再坚持下去,你女儿的命可都要没了。”赵氏声音阴冷。
他们这段日子一直拖着卢传韫,没有答复,卢传韫已经渐渐起疑,他们必须快点促成这桩婚事,否则这桩婚事就要泡汤了。
他们没想到沈十娘和明芙鱼身上还会有银子,她们能坚持这么多天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估,必须赶紧加快速度才行。
沈十娘一下子停住了脚步,握紧了手里的药碗。
赵氏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看着她苍白的面色,低声道:“十娘,现在可不是你置气的时候,别说你的银子快花光了,马上就没钱买药了,就说我们这小地方大夫的医术,也不如长安大夫厉害啊!卢传韫是三品的押运官,如果能带阿鱼回长安医治,必能给阿鱼找个好大夫,阿鱼能活命的机会可比现在大得多。”
沈十娘垂下眼眸,睫毛颤动,指尖微微泛白。
“你口口声声说要替伯庸守节,那你为何不想办法替他保住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呢?又不是让你去受苦,只是让你嫁过去享福而已,如果伯庸知道,一定不会怪你的。”赵氏拍了拍沈十娘的肩膀,看着她泪眼朦胧的眼眸,压低声音道:“十娘,你真的舍得阿鱼么?她现在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天花可是能要人命的,你怎么忍心眼见着她去死……就算不死,那如娇似玉的脸上如果留下两块疤,也不好看啊。”
沈十娘全身一抖,面色瞬间苍白无血色。
赵氏没有再说下去,她知道要点到即止,否则把沈十娘逼急了,她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明芙鱼再次发起了高烧,渐渐昏睡不醒,每天清醒的时候极少,沈十娘手里的银钱都用光了,整日以泪洗面。
夜里明芙鱼发病,大夫说差点就救不回来了,还说他这次来帮忙看病就当帮她们,可以后如果没银子,他就再也不来了。
清晨明芙鱼稍微稳定了一点,沈十娘躲到厨房里,一边熬药一边哭得眼睛红肿,隐约听到外面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娘,明芙鱼不会真的要死了吧?我不敢靠近她那间屋子,不知道她怎99Z.L么样了,可别让她死在我们家啊!”
“再等等,如果沈十娘还不肯妥协,过几天我就跟你爹说,将她们赶出去,要死也别占着我们的地方。”
沈十娘听得出来,外面的人是赵氏和沈秀红,不由神情一黯。
“嗯。”沈秀红低低应了一声:“让她死也死外头,可别成了厉鬼,在我们家阴魂不散。”
“你害怕?”
“有一点……毕竟是我将郑梅梅用过的手帕偷偷放到她屋子里的,我怕她死后来找我索命,娘,到时候我们做场法事吧。”
“说起来还是怪你表姐没用,她起天花只起在身上,脸上一个也没有,本来能瞒天过海的,如果不是她被明芙鱼发现身上有天花,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天花传给明芙鱼,事情就简单多了,幸好你聪明,早有准备,提前将她碰过的帕子放到了明芙鱼的屋子里,明芙鱼和沈十娘自以为洗澡就没事了,却不知道明芙鱼洗完澡用帕子擦身的时候反而被传染了。”
“郑梅梅要是有我一半聪明就好了,她那么蠢笨,她做事我不放心,所以才多留了一手,没想到还真用上了,我就是有些担心……”沈秀红声音顿了顿,“娘,我不会被传染上吧?虽然我放帕子的时候已经很小心了,但明芙鱼这么容易就染上了,我总有些害怕……”
赵氏安慰道:“不会的,你不是用布包着帕子,没碰过那块帕子么,再说了,这么多天过去了,明芙鱼都快病死了你都没有反应,不会有事的,不要总杞人忧天。”
沈秀红这才放心下来,轻轻应了一声。
沈十娘在厨房里听清前因后果,气得全身颤抖。
阿鱼明明已经足够聪慧,及时发现了他们的阴谋,一直没有让郑梅梅靠近过她,难怪还会染上天花!
泪水如珠坠落,沈十娘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砰’的一声推门走了出去。
赵氏和沈秀红看到她,声音顿住,一下子惊慌起来。
赵氏尴尬笑道:“妹子,你在里面熬药呀?瞅瞅这眼睛都红了,也别太辛苦了。”
沈十娘瞪着她没有说话。
沈秀红心虚地抚了抚鬓边的发,问:“姑姑……你刚才没听到什么吧?”
沈十娘眼眶红红的看着她,沈秀红刚出生的时候,她抱过她,给她买过漂亮的衣衫和好看的首饰,是真心疼爱过她的,可她现在却如此害她的女儿!
沈十娘一直不说话,赵氏和沈秀红心里都有些发虚,站在那里全身不自在。
沈十娘深深看着她们,半晌,用力闭了闭眼睛,睁开眼睛后,一字一顿,仿佛泣血一般开口道:“告诉卢传韫,我嫁!”
沈十娘扔下这句话,转身便走。
赵氏和沈秀红互看一眼,不由喜上眉梢。
“太好了!终于成了!”
*
沈十娘跟卢传韫离开沈家那天,乌云密布,寒风骤起,沈家上下却全都喜气洋洋,沈丘阳和赵氏更是亲自将他们送出门99Z.L外。
沈丘阳看着卢传韫,笑容满面道:“卢大人,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您答应我的事可不要忘了。”
卢传韫含笑应允,“大哥放心,你们对十娘照顾有加,我理应替十娘报答你们,我回去之后立即着手办理,让大哥的书塾成为官家书塾,以后你们当地官员的子女和富商子女都会到大哥的书塾里读书。”
沈丘阳和赵氏情不自禁笑了出来,等事情成了,他不但能日进斗金,还能借此拉拢官员和富商,提高自己的地位,以后名利双收,就可以呼风唤雨了。
他们算盘打的好,没想到沈十娘看了看他们,站在一旁沉声开了口,“卢大人,十娘嫁你跟兄长无关,你不用多做什么。”
“这……”卢传韫迟疑,目光移到沈丘阳和赵氏的脸上,眼神中隐含打量。
他能听出沈十娘话语中的冷淡,似乎对沈丘阳和赵氏并不亲近。
他做这些事是想要讨好沈十娘,沈十娘如果反而不高兴,他就没必要做这些事了。
沈丘阳和赵氏立即急了起来,沈丘阳开口训斥道:“十娘,你胡说什么呢?你不能因为我与你嫂子劝你嫁给卢大人,你就记恨我们,我们是一家人,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要懂事!”
沈十娘自小就柔弱听话,性子极软,沈丘阳对她说得最多的话就是‘你要懂事’,他每次说这话,沈十娘都会听他的。
可这一次沈十娘却不想再听了。
她轻轻吸了下鼻子,道:“兄长既然说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好,那就请兄长继续为我好,不要麻烦我未来的夫君。”
沈丘阳呼吸一窒,错愕地看着沈十娘。
这还是沈十娘第一次态度这么强硬,沈十娘从来都是听话懂事的,哪怕生再大的气,只要他哄一哄,她就会消气了,往往还是顾念亲情,他本来以为这次也会跟以前一样。
沈丘阳不由慌了一瞬,连忙道:“十娘,兄长向来最疼你,你要明白兄长的良苦用心,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沈十娘神色冷淡,吩咐旁边的小厮道:“我既然走了,也把卢大人前几天送来的彩礼一并带走吧。”
“是。”小厮立刻进了沈府,把那一担担彩礼抬了出来。
赵氏立即心疼起来,她看过那些彩礼,卢传韫诚意十足,里面有不少珠宝首饰,都是长安来的好货,她从未见过那么漂亮的首饰,本来想把这些彩礼留下来,将来给沈秀红做嫁妆的,只是沈十娘一直没有提过,她便没说,没想到沈十娘今天竟然直接让人把彩礼带走了。
沈十娘淡淡看了一眼沈家摆在前院的一樽金子雕成的小狮子,沈家现在外强中干,全靠这樽金狮子撑场面。
沈十娘声音无波无澜道:“这樽金狮子当年是父亲给我的嫁妆,只是我出嫁那天,兄长说家里少了充门面的东西,伯庸又不在乎我有多少嫁妆,我才把东西留下的,如今我99Z.L再嫁,想要讨个吉利,这樽金狮子就带走了。”
沈丘阳和赵氏立刻变了面色,赵氏气得声音颤抖,“十娘,这虽然是你的嫁妆,但在我家放了十五年了,已经是我家……”
沈十娘打断她道:“嫂子,你也知道我的东西在你家放了十五年了,现在该还了。”
沈丘阳和赵氏一愣。
卢传韫站在一旁,听出沈十娘应该是在沈家受了气,不但没有开口阻止,还让小厮们都听沈十娘的命令行事。
沈十娘声音清淡,“我把东西给你们用了十五年,你们该对我感恩戴德,而不是因为我要将它们带走就心怀怨怼。”
沈丘阳板起脸来,厉声训斥,“十娘!你向来是家里最懂事的孩子,不能如此肆意妄为,越活越不懂事!”
“好像就是因为我太懂事了,所以才让兄长忘记了,我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看来……我还是应该更不懂事一些。”沈十娘神色沉静镇定,如数家珍地开口:“大哥书房里摆的琳琅屏风,秀红屋里摆的翡翠珊瑚,前厅门口那两个雕花花瓶,还有嫂子头上现在戴的锦玉石榴珠钗……这些东西都是父亲当年给我准备的嫁妆,兄长和嫂子都一并还来吧。”
沈丘阳和赵氏震惊的看着她,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错愕。
卢传韫身边的小厮们动作极为麻利,不一会儿功夫就将这些东西都搬了出来,只有赵氏头上的珠钗他们不敢碰。
沈十娘亲自上前一步,将赵氏头上的锦玉石榴珠钗拽了下来。
赵氏捂住散落的头发,怒不可遏道:“你这个小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跟你拼了!”
她抬手就要掌掴沈十娘,卢传韫在一旁面色一变,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冷声道:“嫂子,请自重!”
他听到赵氏刚才粗鄙的言语,就明白过来,沈十娘在沈家的境况并不是如同沈丘阳所说的那般好,反而受尽他们欺负!瞬间冷了心肠。
赵氏听到卢传韫的声音才猛地回过神来,他们促成卢传韫和沈十娘的婚事,是为了从中捞到好处,可如今却赔了夫人又折兵!沈十娘有了靠山,他们反而不能为所欲为了。
沈十娘抬眸,对卢传韫道:“大人,您可否先去马车里帮我照看一下阿鱼,我跟兄长和嫂嫂说几句话。”
“好。”卢传韫面对她的时候,瞬间放软了声音,听话的去了马车里,只让护卫们留下保护沈十娘。
卢传韫一走,赵氏瞬间恶声恶气起来,“沈十娘,你以为你攀上高枝就想随便拿走我们的东西吗?我告诉你,那不能够!”
“嫂子,你别忘了,那些是我的东西,我想给你们,你们才能用,我不想给你们,我就随时都可以收回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沈丘阳怒气冲冲开口:“在我们家就没有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我是沈家的家主,我说的话才是你该做的事!”
沈十99Z.L娘淡声道:“兄长,是你们告诉我的,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我这水既然已经泼出去了,从今往后就不用你们管了。”
沈丘阳和赵氏气得面颊胀红,沈丘阳指着沈十娘说不出话来。
“娘!”沈秀红忽然跑了出来,捂着手腕大叫道:“不好了!爹!娘!你们看!”
沈丘阳和赵氏垂目望去,沈秀红手背上起了一串红疹,大家一看就明白是什么了,这些红疹跟郑梅梅和明芙鱼身上的一模一样。
沈丘阳和赵氏瞬间松开她的手,吓得后退一步,脸色都白了。
只有沈十娘站着没动,冷眼看着他们。
沈秀红急得跺起了脚,“爹!娘!”
沈丘阳和赵氏连忙看向沈十娘,赵氏急道:“妹妹,卢大人不是找了长安最好的大夫给阿鱼诊治吗?你们快把秀红也一起带回去整治,我现在就回去收拾行李,跟你们一起去长安。”
沈丘阳道:“我也去……我们都跟秀红接触过,说不定也被传染上了,得让大夫好好给我们查查,最好弄点补药吃。”
他们说着就想转身回屋收拾行李,沈十娘不紧不慢开口道:“你们还是自己在这找大夫医治吧,长安路途遥远,你们就不必跟去了。”
沈丘阳转头怒斥道:“十娘!秀红是你的亲侄女,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那你是否记得阿鱼是你的亲外甥女?你怎么能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她的死活!”沈十娘终于忍无可忍,红着眼眶怒吼了一声,她看着沈丘阳和赵氏自私自利的面庞,冷道:“我女儿如今还躺在马车里生死未卜,你们却让我救害她的凶手,真是何其可笑!”
沈秀红知道沈十娘是听到了那日她与赵氏说的话,不由慌乱起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哀求道:“姑姑,我知道错了,你救救吧。”
“多么轻飘飘的致歉,多么廉价的请求,甚至等不到我一句原谅就迫不及待的把要求说了出来。”沈十娘轻轻笑了笑,“原来你所谓的歉意只是为了让我救你。”
沈丘阳和赵氏只好也跪了下来。
沈丘阳开口道:“十娘,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有气,但现在不是你闹脾气的时候,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补偿你和阿鱼的。”
赵氏连忙道:“妹妹,我们就是一时糊涂,你向来心肠最软的,就带秀红去长安医治吧,她正好到了论婚事的时候,你做了官家夫人之后,就顺便帮她在长安找一门好婆家,最好也是当官的,能像你一样做正妻最好……”
“我不会帮你们的。”沈十娘开口打断她滔滔不绝的要求,冷声道:“你们明知道郑梅梅染了天花,还故意将她带回府中,这是你们种下的因,那么后果自然由你们自己来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