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十娘面色微白,卢老夫人先是说阿鱼像她,又说阿鱼是轻浮相,分明是借阿鱼之事来说她。
卢传韫在的时候还好,自从卢传韫离开家之后,她就能感觉出来卢老夫人对她态度冷淡,似乎有些不喜欢她。
大房媳妇魏氏和三房媳妇钱氏坐在一起,她们对视一眼,不由偷笑起来。
卢老夫人神色本就冷淡,见明芙鱼一直站在那里不开口之后,脸色就更冷了起来,看了一眼沈十娘,问:“你这女儿不是得了天花么,难道还是个哑巴不成?”
沈十娘神色尴尬,连忙解释道:“娘,阿鱼身体才恢复,精神难免有些恍惚,您别见怪99Z.L。”
她轻轻推了明芙鱼一下,柔声唤:“阿鱼……”
明芙鱼抿了抿唇,笑不出来,只淡淡点了下头道:“老夫人。”
让她对前世害死她的人叫祖母,她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到的。
大家听到她的称呼,都朝她看了过来,纷纷神色不悦,卢老夫人更是一下子沉了面色。
站在明芙鱼对面的两个姑娘,一个身穿桃红粉衣,一个身穿黄色罗裙,眉目有些相似,只是一个长相清丽,一个长相偏柔媚,一眼望去两姐妹让人眼前一亮,但若细看,她们五官并不精致,多是靠妆容和首饰点缀,正是二房的两个女儿,大的名唤卢冰婵和小的名唤卢浮儿,只相差一岁。
长相清丽的是姐姐卢冰婵,她高高在上地看了一眼明芙鱼,漠然开口道:“阿鱼妹妹,二婶现在既然嫁到了卢家,那么你便是卢家的人,该跟我们一样叫一声祖母。”
妹妹卢浮儿目光在明芙鱼挺翘的琼鼻和漂亮的双眸上掠过,阴阳怪气道:“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不懂规矩。”
明芙鱼站着没动,她是绝对不会认卢老夫人做祖母的,沈十娘虽然嫁到了卢家,但她永远都是明伯庸的女儿,这一点绝不会更改。
她不肯言语,屋内的气氛渐渐冷窒下来,她刚才不叫可以说是不懂规矩,在卢冰婵刻意提醒后还不肯开口,就是故意为之了。
卢老夫人脸色沉冷,眼中满是不悦。
钱氏开口道:“嫂子,你倒是好好劝劝阿鱼,这么喜庆的日子里,别惹娘不开心。”
沈十娘看了看明芙鱼,却没有开口劝说,在她心里,明芙鱼永远是她和明伯庸的孩子,嫁给卢传韫是她的事,跟明芙鱼无关,她不会逼着明芙鱼去叫卢传韫的母亲做祖母。
卢老夫人拍了下桌子,怒道:“好啊!我当初就不让传韫娶寡妇,寡妇不但命不好,还带着个拖油瓶,以我卢家的身份,传韫就算想娶黄花大闺女那也是轻轻松松,可他偏偏看中了你!我让他冷静几天再成婚他都不肯,我真不知道他喜欢你什么!”
卢老夫人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不满,沈十娘微微咬紧下唇,难堪的说不出话来。
卢老夫人话说得难听,明芙鱼秀眉蹙起,忍不住想要反驳,沈十娘却拽住她的手腕,轻轻摇了摇头。
沈十娘性子温婉,大多数时候只想息事宁人。
卢宝馨手里抓着糕点,愣愣道:“祖母,阿娘好!姐姐也好!宝馨很喜欢。”
卢老夫人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但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女,怒火稍微压下去一点,她看向明芙鱼,声音凉凉道:“不想叫便算了,我有亲孙儿、亲孙女,不需要一个外人来叫我祖母。”
一句‘外人’基本就决定了明芙鱼以后在卢家的身份和地位。
卢冰婵和卢浮儿笑着围到卢老夫人身边,嬉笑讨好,把卢老夫人哄的重新露出笑容。
“老夫人,少爷回来了99Z.L。”小厮进来禀报。
“大哥回来了?他一定又带了好玩的东西回来。”卢浮儿面露惊喜,提着裙摆站起来。
“是……二少爷回来了。”小厮神色尴尬。
卢浮儿坐了回去,不屑地轻哼一声:“切……原来是那个病秧子。”
众人表情都有些讪讪的,尤其是魏氏,神色不悦,冷冷从鼻子里喷出了一口气。
明芙鱼不知道卢家这些人之间有什么弯弯绕绕,只看出这位二少爷似乎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以后她应该也会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屋外传来步伐急促的脚步声,鞋子碾过地面时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
明芙鱼不经意回眸望去,看清来人后,太阳穴嗡地一下。
卢青玉踏雪而来,一身白衫,依旧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他走上台阶,看到屋内站在熠熠烛光中的明芙鱼,微微怔了一下,缓缓弯起了唇。
明芙鱼心神俱震,不自觉后退一步,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处哪个卢家。
卢传韫……卢家……
卢传韫竟然是卢平远的弟弟、卢青玉的二叔!
……
长安冰雪,满天星斗,璀璨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明芙鱼坐在戏楼的角落里,听着台上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心中乱成了一团。
卢家现在是朝廷新贵,三大世家凋零后,卢家渐渐在朝堂上占据了一席之地,是崛起之势。
靖帝自从上次大病一场后,身体渐弱,精神不济,很多事都只能交由朝臣处理,经过这几年的时间,卢平远在朝中的势力渐大,逐渐有了只手遮天的架势。
如今赶上新春佳节,卢府宾客自然络绎不绝,府里一片热闹欢腾。
明芙鱼手里端着一杯已经冷却的茶,心中懊恼,她怎么早没想到卢传韫会跟长安卢家有联系!
可惜她最近病的浑浑噩噩,一直没有发现,如果她能早点发现……
明芙鱼忽而苦笑,若她发现了又能怎样呢?可能最后依旧是如此结局吧。
她坐立不安的待了一会儿,以身体不适为由,站起身离去。
卢老夫人神色不悦,看她愈发不顺眼,不过她也顾及不了那么许多了,与上辈子的仇人共处一室,她能维持表面的和平已经不错了。
她该庆幸这一年被磋磨了性子,若她还是前几年被父母和谢岿然娇惯的模样,恐怕现在是一点也忍不了的。
天上落雪纷纷,大家都去了戏园,府里显得有些安静,明芙鱼静静踏步往前走着,冰冷的天气让她的思绪渐渐冷静下来。
“明姑娘留步。”卢青玉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明芙鱼身体倏然僵住,她刚才沉浸在思考当中,竟然没留意到卢青玉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
一簇烟花在身后绽开,明芙鱼微微吸了一口气,回过身去,看着卢青玉微微扬起僵硬的嘴角。
“明姑娘,又见面了。”卢青玉走至近前,声音温润,看着她的目光却透着一丝冷。
明芙鱼垂下眸子,99Z.L敛襟一礼,“芙鱼那日狼狈,多得青玉堂兄指教,当时行事匆忙,还未来得及感谢青玉堂兄。”
卢青玉弯唇,声音意味不明道:“明姑娘,你我可不只见过那一次。”
明芙鱼抬眸,看着他仿佛弥漫着暗夜的眸子,不动声色地抿了下唇,面露疑惑道:“还在何时见过?”
她微微攥紧手里的帕子,心紧张地跳动着。
卢青玉漆黑的眸子注视着她,目光里含着一丝打量,缓缓微笑道:“当年在围场我与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明姑娘若是不记得了,那便算了。”
明芙鱼面色不变,抬起长睫,轻声道:“芙鱼身份低微,当年的确有幸去过一次围场,但当时年纪尚幼,且这些年来发生了太多事,我已经忘得七七八八了,若是不小心将堂兄忘了,希望堂兄不要介怀。”
卢青玉笑得温柔,眼中却始终不见光亮,“无妨。”
“那若无其他事,芙鱼便先回去休息了。”
明芙鱼微微颔首,款步离去,转身走远后,面色却渐渐冷了下来。
卢青玉就是一条毒蛇,她见过他最不为人知的一面,如果卢青玉知道她还记得这个秘密,料不定会做出什么事,她必须小心提防才行。
卢青玉目送着她走远,玩味轻笑,“真的不记得了吗?”
轻轻的一句呢喃,随风便散了。
明芙鱼住的偏远,走了许久才回到后院荒废的院落里。
之前因为担心她身上的天花会传染给其他人,所以卢传韫才按照大夫的叮嘱暂时安排她住在这里,虽然这里地处偏僻,但卢传韫命人将屋子里布置的很舒适,明芙鱼倒是挺喜欢住在这儿。
她白天走得匆忙,没注意到院子里还有一座草屋,那间草屋比她住的那间房要差上许多,房屋破烂,窗户纸都没有糊好,四处透着风,里面隐隐映出一点点光亮,很暗,一看就是不舍得点油灯。
“里面住的是什么人?”明芙鱼转头问贴身丫鬟。
丫鬟看了一眼草屋,匆忙低下头,一脸讳莫如深的神色,轻轻摇了摇头。
明芙鱼看她一脸不敢说的模样,没有再问,径直回了屋里。
夜里,明芙鱼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一想到以后要跟卢青玉和卢老夫人住在一处,就忍不住觉得烦闷。
一夜辗转难眠,清晨时分明芙鱼才渐渐睡去,可还没睡多久,就被吵醒了。
卢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外面吵吵闹闹的,一直喧嚣个不停,即使她这里离前院甚远,也能听到吵杂的声音。
明芙鱼在床上躺了会儿,外面的声音不但没有停歇,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架势,明芙鱼披了件衣服起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她抬头望去,却见府内换掉了昨日喜庆的大红色,全部都换成了白色。
明芙鱼不精神一震,连忙问路过的丫鬟,“谁出事了?”
丫鬟行了一礼,怯怯答道:“回小姐,是……是二爷。”
明芙鱼99Z.L一愣,卢传韫……死了?
她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二爷走的那天身体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会这么突然?”
“二爷在押送粮食的路上遇刺,粮食都被抢光了,二爷受了重伤,没、没救回来。”
明芙鱼愣在原地,她来不及多想,赶紧换了一身白衣去了前厅。
她的脚迈进门槛,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从大堂里传了过来。
卢老夫人一巴掌扇在沈十娘的脸上,怒不可遏道:“你这个丧门星!你们成婚第二天敬茶的时候,我就见你双目红肿,一副丧气样,果真是晦气!可怜我的儿啊!竟然成婚没几天就被你克死了!”
卢老夫人哭倒在旁边的椅子上,一副要昏厥的模样,众人连忙去劝,沈十娘红着眼眶被挤到一旁,差点跌倒,明芙鱼连忙跑过去扶住她,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卢传韫的遗体很快被运了回来,卢老夫人晕了过去,众人忙着照顾她,卢平远上朝去了,刚得知消息还没来得及回来,沈十娘独自操持着卢传韫的丧礼,忙得不可开交。
卢府上下弥漫着悲伤的气息,哭声不时传来。
明芙鱼留在屋子里照顾着卢宝馨,卢宝馨哭得眼睛都肿了,一直握着明芙鱼的手不放,直到卢宝馨睡着了,明芙鱼才给她盖了盖被子,轻轻叹息一声,关上门扉走了出去。
夜凉如水,明芙鱼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一路走到卢府后门,落过雪的天气有些冷,呼出的都是白气,白幡随风晃动,没有光亮的后巷子里带着些阴森的气息。
明芙鱼站在门边,冷得轻轻跺着脚。
她看着清冷的月色,站在黑暗中静静等待着,直到她托帮忙出去打听事的小厮回来。
“小姐,奴才打听过了,二爷运送的粮食虽然被劫了,但陛下已经从长安的粮仓里调动了新的粮食,重新派重兵运送去边关,陛下下了命令,一切事情以边关为主,命沿途官员帮忙保护,这次一定不会再出差错了。”
明芙鱼听到小厮的话,一直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长安的粮仓是用来以备不时之需的,一般情况下绝不会动,靖帝既然动了粮仓里的粮食,看来他心里仍是记挂着谢岿然的。
只要粮食能够按时送达,谢岿然他们打仗的时候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只是不知道这场仗会持续多久。
“都这个时候了,你竟然还有闲情逸致担心谢大公子。”
明芙鱼回头,卢青玉一袭白衣靠在门边,唇边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眸色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明芙鱼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给了小厮一袋钱,让小厮赶紧走了。
她回身走到卢青玉身前,“堂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卢青玉捻了捻手上的白玉扳指,看着她慢悠悠道:“你有时间担心远在边关的谢岿然,不如担心一下你和你娘以后在卢家该如何自处。”
卢老夫人本来就不喜欢沈99Z.L十娘,现在沈十娘刚嫁过来卢传韫就过世了,不用想也知道,她们以后在卢家必定是处境艰难。
不过,明芙鱼和沈十娘都没想赖在卢家不走,她们给卢传韫办完丧事后,自然会离开卢家。
明芙鱼垂了垂眸,故作不知道:“堂兄多虑了,卢家上下和善,芙鱼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卢家上下和善……”卢青玉悠悠一笑,凑近明芙鱼耳畔,低声道:“明姑娘,你说这话的时候自己不想笑么?”
他说话的时候呼吸冷冷拂在明芙鱼的耳后,透着一股冷气,像毒舌吐出了舌信一样,明芙鱼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颤。
她不动声色后退一步,低着头道:“阿鱼听不懂堂兄是什么意思。”
“你倒是惯会装糊涂。”卢青玉的声音微微压低,在夜色中显得有些阴沉。
“……堂兄,夜深了,我该去给二爷守灵了。”
“明姑娘孝顺。”卢青玉捂着帕子低咳一声:“二爷是青玉的二叔,青玉也一同前往吧,毕竟……二叔可是这个家里对青玉最好的人了,如果没有他照拂,青玉可能也活不到现在。”
明芙鱼相信卢青玉说的是真的,卢传韫这个人跟他那两位兄弟不同,他性情温厚,心胸宽广,算是卢家难得一见的好人。
卢青玉最后一句话压的很低,似哀似叹,眼中却没有任何伤感。
他就是一条冷血的毒蛇,即使受过卢传韫的恩惠,卢传韫的死也不能让他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