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芙鱼跌坐在岸边,脱力的粗喘着气。
卢青玉淡淡一笑,递给明芙鱼一方帕子,语气疏离,“擦擦吧,天寒地冻,小心着凉。”
明芙鱼这次没有拒绝,她接过帕子,抬手擦了擦脸上的冰水,用最后一丝力气站起身,一言不发的往回走。
她身上的水顺着衣角滴落,袖口和衣摆的位置已经结了冰,她握着帕子的手指寒冰一般凉,全身冷的一点温度也没有。
她必须得快点回屋,否则她说不定会活活冻死。
卢青玉看着她走远,收回目光,看向附近的丫鬟和护卫们,微笑道:“记得我幼时曾经有一次也是在这里落水,你们当时也是像现在这般站在岸边熟视无睹,我当时心里疑惑你们为何会如此,如今看来原来你们是眼盲耳聋,既看不见也听不见啊。”
众人看着卢青玉脸上的笑容,不寒而栗,赶紧跪了下去,纷纷低垂着头,不敢发出声响。
以前卢青玉是人人可以欺负的病秧子,现在卢青玉日渐得宠,越来越受卢平远重视,众人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无视他。
卢青玉敛去笑容,面容冰冷,“都给我跳下湖里待一刻钟,谁敢早出来,就一辈子给我待在湖里别出来了。”
众人吓得瑟瑟发抖,只能站起身,一个接着一个跳进了湖里,冬日的湖水寒冷彻骨,他们跳下去后冷得差点晕过去。
卢青玉的眼神却比冰雪还要冷,站在岸上看了他们片刻,才转身离去。
明芙鱼穿着湿衣走回后院,一路上有不少人好奇地看着她狼狈的模样,路过那间草屋的时候,她又听到里面传来了低哑的咳嗽声。
明芙鱼径直进屋将湿衣服换下,泡了一个热水澡身体才逐渐回暖,她将身体埋在99Z.L热气腾腾的水里,轻轻叹息了一声。
沈十娘听说她落水的事后,匆忙赶来看她,虽然不清楚事情原委,却也觉得没那么巧,沈十娘心疼地握着她的手道:“等传韫的丧事结束后,我们就离开卢府。”
明芙鱼看着她脸上还没有消褪的巴掌印,轻轻点了点头。
“阿娘和姐姐不要走!你们走了宝馨怎么办?”卢宝馨突然冲进来,哭着抱住沈十娘的腰,小手还紧紧握着旁边的明芙鱼。
沈十娘和明芙鱼倏然愣住,她们只想到不要留在卢家,免得卢家人觉得她们占便宜,却忘了卢宝馨还需要人照顾。
卢传韫对她们有恩,她们可以置卢宝馨于不顾么?这是卢传韫唯一留下的血脉,卢家这么复杂,个个心怀鬼胎,卢宝馨独自留在这里,如果有一天卢老夫人过世了,大房和三房谁会照顾她?
沈十娘抱紧卢宝馨,倏然沉默了下来。
明芙鱼握着卢宝馨小小的手,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卢传韫丧礼最后一天,靖帝派人送来了不少赏赐。
卢家众人一直偷偷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
卢传韫是在运送粮食的途中出事的,他究竟是办事不力还是有功之臣,其实全在靖帝一念之间,大家看到赏赐,知道卢传韫应该是被算作有功之臣,才松了一口气。
随着赏赐一起来的还有一道圣旨,靖帝对卢传韫进行了嘉奖,加封为二品官衔,还封赏卢传韫的夫人为诰命夫人,也就是沈十娘。
众人接旨后,心思各易。
卢家人既感念靖帝的恩情,又忍不住来气,毕竟大房和三房的夫人都没有这份荣宠,如今沈十娘却有了,日后沈十娘可就压过她们一头了。
沈十娘和明芙鱼看着圣旨,却是心情复杂,有了这道圣旨,沈十娘只能一辈子留在卢家,只要她活着就永远是卢传韫的遗孀。
其实在卢宝馨抱住沈十娘的那一刻,明芙鱼就知道,她娘不会离开了。
夜色寂静,明月高悬,明芙鱼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她忽然觉得所有人的命运也许早就已经书写好了,她自以为救出沈十娘就已经逃出了命运的漩涡,却不知道其实这才是按照命运轨迹正常发展的。
她们来到卢家,卢老太太成为了她的祖母,一切都跟上一世一样,如果继续按照现在的命运发展下去,最后卢家应该仍然会被抄家,而她也会被卢老夫人一杯毒药害死。
她忽然觉得有些疲惫,她挣扎着,奋力向前跑了这么远,可兜兜转转,原来她还在命运的手心里。
只是不知道如果继续按照命运行进,她死前是否还能看到谢岿然,谢岿然会不会再说出那句可恶的“年纪轻轻,倒是可惜。”
明芙鱼垂眸轻轻笑了笑,想起谢岿然,她愣了一下。
她忽然发现,其实命运已经改变了,至少她和谢岿然的命运已经更改,他们不再是陌生99Z.L人,他们有了交集,如果她死了,谢岿然绝对不对再讨人厌的捏着她的下巴,像个局外人一样道一句可惜,他至少会为她流一滴泪吧。
明芙鱼眼睛亮了亮,身体里忽然又涌起了力气,也许她和谢岿然就是改变所有人命运的那枚钥匙,他们的改变,说不定真的能改写一些结局。
明芙鱼站起身来,对着月亮浅浅笑了笑,只要还有希望,她就要努力活下去。
既来之则安之,她不会放弃的,至少这辈子,她绝对不会再让卢老夫人得逞。
她大步往屋里走去,从草屋门前路过,又听到了屋子里传来阵阵咳嗽声,声音嘶哑,像要咳出血一样。
明芙鱼停住脚步,听里面的人越咳越厉害,犹豫片刻,还是走过去敲了敲门,“有人在么?我就住在隔壁,你需要帮忙吗?”
屋子里没人应声,明芙鱼又敲了几下,依然没有人回答,她想了想,正要转身离开,听到屋子里传来一声茶杯摔在地上的破碎声。
“打扰了。”明芙鱼顾不得其他,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漆黑一片,只有浅淡的月光顺着窗户照进来,明芙鱼隐隐约约能看到窗边的床铺上趴着一个人,茶杯摔在地上,那个人似乎是想伸手勾那个茶杯。
明芙鱼没敢贸然上前,她摸索着点燃了屋里的油灯,油灯亮起,她才看清楚,这是一间极为简陋的屋子,比卢府里婢女的房间还不如。
屋子里面充斥着一股沉闷的药味,有些刺鼻,床边趴着的是一个女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穿着一身满是补丁的布衣,正低头咳嗽着,刚才似乎是想端水喝,但是茶杯摔在了地上。
明芙鱼连忙走过去扶起她,到桌边另倒了一杯茶,茶壶里的水已经不知道放了几天,味道透着一股腐坏味,明芙鱼闻了一下,忍不住皱了皱眉,这样的水喝到肚子里,估计反而要生病。
她放下茶杯,转身跑回自己屋,还好这间草屋距离她住的屋子很近,她飞快拎了一壶茶回来。
女人还在咳嗽着,一声接着一声,明芙鱼赶紧把茶壶放到桌子上,亲自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喂到女人嘴边。
女人应该是渴极了,对她轻轻点头致谢,有些着急地将茶水喝了下去。
明芙鱼看得出来,女人应该是一个很有礼貌的人,她的面容虽然看起来有些老态,肌肤也蜡黄粗糙,但如果仔细看,她眉目清秀,五官秀气,能看出来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一位清秀的美人,只是她瘦弱不堪,手背上血管凸起,应该是长期受病痛折磨。
一杯水喝下去,将女人的咳嗽声压了下去,女人终于能开口说话,只是声音还有些沙哑,“多谢姑娘……”
明芙鱼将茶杯放到一旁,看着她迟疑道:“你是……吕氏?”
她早就知道卢青玉的身世,也听过吕氏的事情,面前的女人跟卢青玉长得有三分像,又孤身住在这99Z.L里,既不像府里的丫鬟,也不像主子,明芙鱼能想到的人只有吕氏了。
吕氏微微露出笑容,“阿鱼姑娘听说过我?想来听到的也不会是什么好话吧。”
“您怎么知道我是阿鱼?”明芙鱼神色疑惑,拿了一个枕头垫在她身后。
吕氏靠在枕头上,轻轻笑了笑,“你刚搬来的那一日,我坐在屋里听到外面的丫鬟在谈论你,只是我不方便出去,也怕会惊扰了你,就没去见过你。”
“您叫我阿鱼就好,您是受了风寒吗?”明芙鱼目光落在她蜡黄的面容上。
吕氏低叹一声:“哎……是老毛病了,每年冬天都咳个不停,我都已经习惯了,只是前夜我听闻二爷亡故了,想去给他上柱香,沿路受了风寒,咳嗽的毛病才加重了,不碍事的。”
明芙鱼见她面色依旧不见转好,忍不住问:“请过大夫了吗?”
吕氏轻轻摇头,“不用请大夫那么麻烦,久病成医,我自己都知道自己该吃哪些药了。”
明芙鱼转头看了一眼桌上散落的药渣,站起身道:“我去给您煮药吧。”
吕氏连忙摆了摆手,诚惶诚恐道:“不用,等我缓过劲来,自己煮就行,夜深了,快别这么麻烦了。”
“没事,我不用睡那么早。”
明芙鱼拿药包走了出去,她在草屋周围转了一圈,在旁边的小厨房里找到一个破旧的煮药罐,药罐里还有着残留的药渣,盖子上破了一个口。
明芙鱼叹息一声,抬头环顾整个厨房,唯一能吃的就是一个已经不知道放了几天的窝窝头,应该是吕氏生病之前做的,没来得及吃就病倒了。
明芙鱼不禁有些唏嘘,外面的人都猜到吕氏在卢府的日子不会太好过,却没想到,吕氏在卢家过的日子连普通丫鬟都不如。
她换了个砂锅,将药煮好,端过去喂吕氏喝了下去。
吕氏一直低声道谢着,喝过药后,明芙鱼给她盖了盖被子,她才沉沉睡了过去。
明芙鱼坐在床边,看着她身上薄薄的被子,忍不住皱眉,这间屋子里一点炭火也没有,四面透风,吕氏身子能好才怪,甚至可以说吕氏能活下来都是命大。
让明芙鱼惊讶的是这间屋子里有很多书籍,就连吕氏枕头旁边也放着一本书,可见吕氏是一个很喜欢读书的人。
明芙鱼还注意到这间屋子虽然简陋,墙上却挂着几幅画,看落款应该是吕氏自己画的,纸张破旧,作画的画笔应该也有些粗糙,但并不影响这几幅画的美观,看来吕氏并不像外面传言的那般是一个乡野粗俗的女子,她至少是通文采的。
明芙鱼将药碗放了回去,回屋子里拿了一床柔软的被子,又拿了几件棉衣,一起送到了吕氏的屋子里,她给吕氏盖上被子,吹灭了蜡烛,走出去关上房门。
她站在门边,能听到冷风吹进屋子里的呜呜声,不由轻轻蹙眉,看了一眼漏风的窗户,决定明天找99Z.L些竹篾纸来给窗户糊上。
卢青玉虽然讨人厌,但吕氏是个可怜的女人,她做不到视若无睹。
翌日清晨,明芙鱼一边梳洗一边吩咐丫鬟道:“以后将我屋里的炭火分一半给隔壁,你们直接送过去就好。”
丫鬟皱着眉毛,低头给明芙鱼梳发髻,不情不愿道:“小姐,您怎么关照起她来了?她自己的儿子都不管她,您何必管她?”
“卢、堂兄不管她么?”
丫鬟使劲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小姐,奴婢来府里这么久,从来都没看到二少爷来看过她,就连过年的时候都不曾来过,可见二少爷心里根本就没有这个娘。”
明芙鱼轻轻蹙眉,“不管旁人怎么做,你只管按照我的吩咐做就行。”
丫鬟一脸为难,“小姐,您就饶了我吧,大夫人吩咐过,府里的人都要当吕氏不存在,只让她自生自灭,如果大夫人知道奴婢给她送炭火,非得把奴婢赶出府不可,您就给奴婢留条生路吧。”
明芙鱼黛眉蹙紧,“大爷就放任大夫人这么做吗?”
既然这是府里上下都知道的规矩,那么卢平远不可能不知道。
卢平远和吕氏曾经是拜过天地的夫妻,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儿子,明芙鱼想不通卢平远现在有权有势,明明已经不用再惧怕魏氏了,为何还要对吕氏的境况视若无睹。
丫鬟点了点头,“大爷就算遇到她,也从来都当做没看见。”
明芙鱼只觉得荒唐,明明他们连儿子都有了,卢平远还能抹杀吕氏的存在么。
明芙鱼没有再为难丫鬟,沉吟道:“以后炭火分到屋里来了,你将炭火分好就行,我亲自过去送。”
她本来就不喜欢为难人,更何况她没必要为了帮吕氏,却害了丫鬟。
“多谢小姐。”丫鬟看明芙鱼不听劝,便没有再多说。
明芙鱼吃过早饭后,自己把东西搬到了吕氏的屋里,吕氏昨夜喝了药,还在沉沉的睡着,呼吸比昨日顺畅了一些,明芙鱼便没有打扰她。
她将吕氏屋子里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把破旧的碗碟都换了,还给吕氏的床铺周围挂上了帷幔,至少能挡一挡风。
她环顾四周,看得出来吕氏是一个文雅之人,屋子里还有开败的花,应该是吕氏身体好的时候摘的。
明芙鱼拿过来一个好看的花瓶,出去折了几枝梅花,插到了花瓶里,放到吕氏的床头,稍微驱散了一些屋里的药味,给屋子里增添了几分色彩。
吕氏醒过来,看到屋子里焕然一新的变化,忍不住惊讶,她惊喜的望着明芙鱼,“阿鱼,这些都是你做的?”
明芙鱼点点头,“嗯,您喜欢吗?”
吕氏坐起身来,道:“我自然是喜欢的,可你我萍水相逢,你不必这么帮我的。”
明芙鱼笑了一下,自嘲道:“我在卢府的日子也不好过,只能帮一天是一天,说不定哪天就自身难保了。”
吕氏眉心皱起,担心道:“那99Z.L你更不要帮我了,我是这个府里不可说之人,你帮了我很有可能会给你招惹到麻烦,大夫人如果知道了,会为难你的。”
明芙鱼摇了摇头,“没事,就算我不帮你,她们也不会给我好脸色看的。”
她在卢府身份尴尬,本来就不是个受欢迎的人,多一个人讨厌人或者少一个人讨厌她,也没有什么差别。
明芙鱼转眸看向吕氏,无所谓地笑了一下,“我们都是这个府里不受欢迎的人,有一刻的安宁就享受一刻的安宁吧。”
吕氏神色有些感伤,心疼地看着她,“卢府是个能吃人的地方,你以后有机会就快点离开吧。”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明芙鱼问。
吕氏沉默片刻,低咳了两声,垂眸道:“我儿子在这里,我不能离开……”
原来是为了卢青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