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卢家已经下令不准将此事传扬出去,但还是闹得满城风雨,百姓们听到卢平远撤了魏氏的正妻之位后, 全都震惊不已。
大家虽然不知道卢平远为何突然发了这么大的火,但贬嫡为庶这样的事在以前从未发生过, 一时之间卢家成了长安城最热闹的谈论对象,魏氏和卢忒就算不被关在府里, 也没脸出去见人了。
魏家人得知情况之后, 来卢家大闹了一场,他们要求卢平远把魏氏放出来,说想求个公道, 卢平远直接反驳回去,让他们把他小儿子的命还回来!
魏家人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终于清楚地意识到,现在的卢平远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卑躬屈膝的卢平远,他们怕卢平远真的让他们偿命,只得狼狈离开,不敢再管这些事,还彻底跟魏氏划清了界限。
魏氏和卢忒不但失去了高高在上的身份,还失去了依靠,地位一落千丈,再也不是这个府里人人都要讨好的主人了。
这个时候,卢平远又做了一个令众人惊讶的决定,吕氏下葬的时候,他让人在墓碑上刻上了‘卢平远正妻吕氏之墓’的字样,简简单单几个字,却引起了惊涛骇浪。
这些年来,吕氏在卢家的身份一直极其模糊,悬而未定,谁也不敢多言,如今卢平99Z.L远一锤定音,吕氏是正妻,魏氏是妾室,而卢青玉自然才是那个真正的嫡子,卢忒做了二十年的假嫡子,最终成了一个一无是处的庶子。
一切尘埃落定,府里还是乱糟糟的,魏氏和卢忒仍旧不甘心,还一直在闹,丫鬟和小厮们噤若寒蝉,卢老夫人整天愁容满面,卢冰婵和卢浮儿整日待在屋里,不敢出去。
明芙鱼和卢青玉坐在阁楼上,垂目冰冷的看着正坐在地上大哭的魏氏和卢忒,像在看一场闹剧。
卢忒在嫡子身份被夺走后,才终于意识到家里的一切都已经变了,他娘不再是家里那个说一不二的女主人,他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欺负病秧子的嫡子,他到现在才想起来痛哭流涕,可是为时已晚,卢平远已经对他厌恶至极,如果不是他身上还流淌着卢平远的血,卢平远可能早就把他杀了。
卢青玉看着卢青玉涕泗横流的模样,厌恶地收回目光,端起酒杯,道:“多谢明姑娘相助。”
明芙鱼拿着酒杯却没有动,她抬头看着他,问:“你那天一把火烧了吕姨的住处,是为了让卢平远彻底相信你不想跟过去再有任何瓜葛,对么?”
卢青玉抬手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点头道:“现在我娘不在了,我只要表现的对他忠心耿耿,他自然会相信我对他一条心,我那天烧了我娘的住处,他更觉得我跟他一样厌恶自己的身世,认为我不会恨他。”
明芙鱼沉默片刻,“你如今成了卢家唯一的嫡公子,心愿得偿,你开心吗?”
卢青玉轻轻转动着手里的空酒杯,眸色晦暗道:“卢平远不死,我怎么会开心。”
“你最恨的人是卢平远?”明芙鱼虽然早已知道这个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如果卢青玉恨的是卢平远,她会觉得自己至少没帮错人。
卢青玉拿起白玉油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我最恨的人当然是卢平远,他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明芙鱼微微垂了垂眸,沉吟道:“当年在围场,你害得卢忒腿瘸之后,故意在卢平远面前一展自己射箭的才华,还救了他一命,引起了卢平远的注意,所以回来之后,卢平远才会让你搬出吕姨的住处,待你比以前好了一些,只是这些年来他对你的信任也止步于此,他只让你暗中帮他办事,却不肯让你真正进入官场,甚至因为不愿意提及你的身世,所以从不曾将你带到众人的面前,你不得不出此下策,借由这个机会让他不得不把所有筹码都压在你的身上,围场的事和这次的事都是你谋取他信任的契机,只是我有一件事不明白,你既然如此恨他,当年在围场为何要救他?”
卢青玉道:“当年如果我不射那一箭救卢平远,而是让卢平远死在那个时候,那么卢家早就已经由卢忒继承,我和娘估计早被赶了出去,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回99Z.L事。”
“能在那一瞬间思考这么多事,用理智战胜恨意,你的心性还真非常人能比。”明芙鱼声音似叹的道了一句。
“因为我从小就学会了隐忍,我周边的环境从来不允许我放肆,只要我稍有不慎,便是性命之忧。”
明芙鱼轻轻点头,对着卢青玉举起了酒杯。
卢青玉勾唇,抬手跟她碰了下杯,仰头将酒喝了下去。
……
卢青玉成为嫡子之后,全府上下都改变了对他的态度,卢平远也开始带着他出去结交更多的官员,渐渐开始对他委以重任,不再像以前那样只让他在暗中行事,却不让他暴露于众人面前。
大家了解卢家的情况后,逐渐看明白了卢平远现在的态度,纷纷转了风向,开始讨好卢青玉。
卢青玉态度温和又善解人意,几乎来者不拒,也不计较大家以前对他冷淡,很快跟其他世家公子打成了一片,大家都很喜欢他,每天宴席相邀不断,他忙得脚不沾地。
对卢平远而言,卢青玉除去身世被他不喜,的确是卢家最好的继承人选,卢平远放下心里的芥蒂之后,看卢青玉越发的满意,卢青玉办事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短短几日,卢家就发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丫鬟和小厮们心里都清楚,卢家的小主人已经变了,大家的态度也随之改变,对卢青玉尊敬有加,连对明芙鱼的态度都好了起来。
明芙鱼坐在院子里,看着吕氏被烧毁的屋子,微微有些唏嘘,这个曾经总是散发着药香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片灰烬,不知道吕氏看到今天的卢青玉,是会欣慰,还是会伤心。
不管怎么样,明芙鱼帮卢青玉做完这件事,也算了了一桩心愿,还了吕氏那夜救她之恩。
明芙鱼正想的入神,一名丫鬟走了过来,说卢老夫人请她过去一趟,有话要说。
明芙鱼不疑有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粉色襦裙,抬脚就跟丫鬟走了。
她一路款步来到正厅,发现已经来了不少人,大家坐在正厅里,看到她走进来目光纷纷落在了她的身上,厅前的空地上摆着一张长板凳,旁边的护卫手里拿着长长的木板,看来像用刑用的。
明芙鱼意识到这是一场鸿门宴,想走已经来不及了,护卫们拦在门口,不允许其他人进,也不允许她出去。
明芙鱼心底沉了沉,硬着头皮走到卢老夫人面前,行了一礼道:“老夫人安,不知道您叫阿鱼过来是有何事。”
“跪下!”卢老夫人怒目圆瞪,一声怒吼。
明芙鱼站着没动,一来她不想跪上辈子的仇人,二来卢老夫人今日来势汹汹,连刑具都准备好了,就算她跪了,卢老夫人也一定不会放过她。
她抿了下唇,问:“不知道阿鱼做错了什么,让老夫人发这么大的火?”
卢浮儿在旁边幽幽开口道:“做错什么你不知道吗?如果不是你在中间挑拨离间,99Z.L卢家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明芙鱼瞬间明白过来,卢老夫人应该是知道了魏氏之所以得知那个外室的存在,是卢冰婵和卢浮儿告的密,卢冰婵和卢浮儿怕卢老夫人怪罪,也怕卢平远将小儿子的死怪在她们身上,所以就把一切推到了她的身上。
明芙鱼轻笑了一下,神色冰冷地望着她,“我如何挑拨离间了,卢家现在不是挺好的么,变成哪样了?”
卢浮儿踌躇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总不能说现在魏氏和卢忒倒台,卢青玉上位,她感到不高兴吧。
这一切都是卢平远决定的,如果她说现在卢家这样不好,传到了卢平远的耳朵里,卢平远一定会不高兴,说不定会觉得她是在跟他作对,而且现在时移世易,卢青玉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病秧子,他越来越风光,她更不敢说这样的话去招惹他。
卢冰婵坐在旁边,缓缓开口道:“妹妹,你既然早就知道大伯有了外室,为何不告诉祖母,让祖母来处理,却居心叵测的告诉了我们,你这样做分明是别有用心,就别在这里装无辜了。”
卢冰婵不让明芙鱼装无辜,明芙鱼就偏要装无辜。
她抬起眸子,微笑道:“我想你们是误会了,我那日只是随口一说,并不知道那户人家的女人是大伯的外室,我也没想到你们真的会去查看,更没想到你们会第一个把这些事告诉给大伯母,我还以为你们就算知道了什么,也会立即去告诉卢老夫人,毕竟你们跟老夫人关系更亲密,我想这种事由你们来说更好。”
卢老夫人不悦地看了卢冰婵和卢浮儿一眼,这件事她心里也有气,只是这两个都是她的亲孙女,她不好公然怪罪,免得卢平远得知真相,会在心里记恨她们,毕竟卢冰婵和卢浮儿的父亲是依靠卢平远才能在朝中做官的,她不替孙女考虑,也要替自己的儿子考虑,只能将此事隐忍下来。
卢冰婵气恼地看着明芙鱼,辩驳道:“如果你不是早就知道那个女人是大伯的外室,为何欲盖弥彰的跟我们说那些话?”
明芙鱼依旧顶着一张无辜脸,说出卢青玉早就教她的台词,“我没有欲盖弥彰,我之所以跟你们说那些话,只是因为有一次我路过那里的时候,看到那个孩子长得很像卢大人,所以才会随口提了一句,事情的真相如何不是我能探寻的。”
卢老夫人神色一动,抬头道:“那孩子……很像平远吗?”
明芙鱼当然没见过那孩子,那孩子也不可能长得像卢平远,不过她看着卢老夫人那张期待的脸,还是点了点头。
她这一点头无异于是在卢老夫人的伤口上撒盐,卢老夫人一瞬间颓然下去,坐在那里半天都没有说话,脸上有伤感、有惋惜,微微红了眼。
明芙鱼看着她面前这位前世仇人,在心里微微冷笑了一声,不知道卢老夫人现在心里的99Z.L痛楚,及不及得上她上辈子被毒死时疼痛的万分之一。
半晌,卢老夫人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看着明芙鱼,沉声道:“明芙鱼,你不但不守家规,还在府内挑起口舌是非,引起争端,按家规杖责四十,不可再犯!”
卢冰婵和卢浮儿忍不住偷笑起来,明芙鱼长得瘦弱,杖责二十就够明芙鱼受的了,杖责四十恐怕能要了明芙鱼半条命。
明芙鱼算是看明白了,卢老夫人今天弄这么大阵仗,根本没想放过她,“老夫人,您今天是不管三七二十一,非要罚我了?”
卢老夫人幽幽道:“你犯了错,我罚你是理所应当,我听说楚渡君最近不在长安,这次可没人救得了你,你最好老实一点,免得这些护卫没轻没重弄伤了你。”
最近的事,她心里本就窝着火,可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卢忒还是她那个没见过的小孙子,她偏帮谁都不对,就连卢青玉最近上位成了嫡子,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那也是她的孙子,就连惹出这件事的卢冰婵和卢浮儿,她也得小心庇护着。
她有火没处撒,现在终于有了借口,当然想把一腔怒火都发泄在明芙鱼的身上。
明芙鱼明白,卢老夫人就是故意趁着楚渡君不在长安,想要抓住这个机会惩治她,等以后楚渡君回来,就算再想追究,也已经事过境迁,她三言两语就可以打发了。
卢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动作很快,不顾明芙鱼的挣扎,将明芙鱼按到了长板凳上。
“阿鱼!”沈十娘得到消息赶了过来,却被护卫拦在了外面,看到明芙鱼被压到长凳上,忍不住焦急地喊了一声。
明芙鱼抬头看向沈十娘,知道卢老夫人今日不会轻易放过她,对沈十娘摇了摇头,道:“娘,您先回去吧,我没事的。”
在她决定帮卢青玉的时候,其实心里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她不想让沈十娘看到她被打的场面。
沈十娘眼睛瞬间红了,她推着护卫们想要进来,对卢老夫人扬声哀求道:“娘,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阿鱼还小,如果您有什么怪罪的地方,不要罚阿鱼,要罚就罚我!我愿意替阿鱼受罚!”
卢老夫人看着沈十娘,眼中闪过一抹憎恶,想了想,开口道:“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明芙鱼的父亲不在了,她做错了事,自然就是你这个娘的过错,你既然想进来,那就进来吧,给我瞪大眼睛好好看看你女儿是怎么被打的,也好长长教训,日后严加管教她,别让她继续犯错!”
护卫们松开手,沈十娘立刻跑了进来,想要去抱住明芙鱼,还没走近,就被两个嬷嬷抬着手臂架到了一旁,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
卢老夫人一个眼神递过去,护卫立即举起手里的木板,打在了明芙鱼的身上。
明芙鱼脸色瞬间变白,疼得闷哼一声。
沈十娘忍不住尖叫,比打在自己身99Z.L上还疼。
明芙鱼看了一眼神色崩溃的沈十娘,在木板又打下来的时候,咬住下唇,将闷哼声生生忍了回去。
卢冰婵和卢浮儿看到她被打,在旁边用手帕掩着唇,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眼神中都是窃喜的光。
护卫手持木板,一下下毫不留情地打在明芙鱼的身上,力气又重又狠。
沈十娘眼泪一颗一颗地滚落下来,视线被泪水模糊,身子站立不稳,全靠两个嬷嬷拖着,她泣不成声,不断地哀求着卢老夫人。
卢老夫人就像没听到一样,继续喝着茶水,对沈十娘的痛苦视若无睹,甚至从沈十娘和明芙鱼的痛苦里寻求到了一丝安慰,让自己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不再为儿孙的死而难过,好像只要她们的痛苦多一些,她的痛苦就会变少一样。
木板依旧一下一下地落下来,不会因为谁的哭泣而停止。
明芙鱼白嫩纤长的手指慢慢蜷起,指尖泛白,攥起拳头握紧,指甲嵌进手心里,她娇嫩的唇瓣早已咬的血痕斑驳,可她仍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将眼底的泪生生忍了回去,也把一声声痛呼都忍了回去。
因为她知道,她叫的越惨,卢老夫人和其他卢家人就会越开心,痛苦的只有沈十娘。
阳光浓烈,高高的映在地面上,照得明芙鱼眼前阵阵发晕,她背上的衣裳已经被血水沾湿,黏黏的搭在身上,她的额头上满是冷汗,一颗颗汗珠顺着颊边坠落,她用力地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门口的方向,就好像希望谁能够突然出现在那里,将她救下一样,眼中带着飘渺的希翼。
可她心里清楚,楚渡君不在长安,卢青玉今早就有事离开了卢府,就连卢宝馨也出去玩了,府里只剩下一个沈十娘,沈十娘却无能为力,所以根本没有人会来救她,她只能靠自己咬牙挺过去。
木板不断打在身上,她眼前渐渐变黑,门口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她用力张大眼睛,不想让自己晕过去,眩晕的光线里,她好像看到了谢岿然站在那里,身量变得更高,面容变得更有棱角,一身骑装,看起来威风凛凛,比她想象的还要俊逸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