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危险的秘境，此刻仿佛也变成了布景。
他们此刻已经来到山脚下，面前是一片冰湖，其上的寒冰结了数尺厚，如镜面般映照着灰蒙蒙的天穹和起伏的雪山。
二人悄悄走上冰面，尽量将步伐放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冰层间响起了“咔嚓”、“咔嚓”的碎裂声。
乔枕烟神色微变，正要躲闪，卫衡摇已经从背后抱住她，就地一个翻滚。
少年的怀抱将她笼罩，带着淡淡的冷香，乔枕烟仰起头，扒着卫衡摇宽阔的肩膀探头朝后看去。
只见他们原本所在的位置，探出了一根幽蓝色的尖刺。
不想坐以待毙，乔枕烟再次将手按在了剑鞘上。正要开口提醒师弟一起上，嘴唇却被什么薄而冷的东西堵上了。
她的手也被他握住，轻柔地摩挲了下掌背，之后便有手指探入了她的手掌和破军之间。
“它还没有发现我们。”他在她的掌心写道。
第23章 星君
唇畔的触感恍如微风拂过水面，稍纵即逝。
却仿佛有电流在识海深处炸开。
修士收敛气息时，可以不用呼吸。若非如此，乔枕烟觉得她的呼吸只怕也会微微加速，正如比平时跳动更为急促的心脏。
此时二人身下的冰面已寸寸龟裂，潜伏在冰下的灵兽现出身形。这是一只生有棘刺的海兽，身形无比庞大，刚才穿破冰层的便是它背部的刺。
尽管海兽并没有发现他们，但碎裂的冰面还是让二人坠入了冰湖深处。湖水彻骨森寒，湖底的漩涡聚敛水流，拉拽着他们下坠。
乔枕烟之前在藏书阁了解到，秘境是分为一层一层的。一般来说，只有打败守护在通道间的灵兽，才能进入下一层。看来这只海兽便是守护灵兽，那个漩涡则是“门”。
坠入水中以后，纵然遮掩了身形和气息，灵兽却依旧可以通过水流的波动察觉到有生物侵入。
它张开嘴吼啸了一声，一道道水流化为利刃，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去，将湖底的鱼类和小型灵兽绞成碎片，一时间血肉泛飞，水中尽是鳞片断鳍，浓厚的腥气在湖底蔓延。
卫衡摇用指尖夹了一枚符箓，闲散地丢向身后。符文凝成光盾，让那些锋利的水刃偏向一旁。他揽住少女的腰肢，二人一同朝下潜去。
乔枕烟则用剑拨开前方的水草、鱼尸和碎块，清理着下潜的道路。
落在水底以后，有一股力量拉扯着二人不断向前。因为水流的变动，之前的漩涡流速变得更快，仿佛择人而噬的巨口。
乔枕烟将剑插在地上，才勉强稳住身形。等到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那只海兽已经追了过来，用巨大的鱼鳍朝下拍击，如果不是卫衡摇用符咒挡住，只怕她便要被这一击拍成了齑粉。
饶是如此，海兽的拍击也掀起滔天巨浪，使漩涡的流速越发湍急。
时辰已到，丹药的隐身效果趋于消失，一双金色的眼眸在暗流中浮现，撞入乔枕烟的视线。
是卫衡摇的眼睛。他眼型狭长，眼底像熔着流金，眸光仿佛能穿透一切，直抵她的灵魂深处。
在这双眼睛周围，少年俊秀的脸庞、修长的身形随即在水流中浮现。
他朝她眨了下眼，浓密的长睫像海草一般柔软。
乔枕烟立时会意。
这灵兽不好对付，那便想办法将其丢到漩涡里探路吧。
思虑及此，她也朝卫衡摇眨了下眼睛，同他一左一右地朝海兽的腹部接近。
海兽虽察觉了敌意，但它的身体极为庞大，转弯比不上人类灵活，便只能用鱼鳍阻挡二人的攻击。
腹背受敌，它的鱼鳍很快便被乔枕烟的剑气割伤，浓稠殷红的血如同飘散的丝绸，在黑暗冰冷的水流中散开。
海兽被伤势激怒，狂暴地吼叫起来，水流形成利刃，环绕着它飞舞，竟隐隐在水底形成了另一个漩涡！
之前那道漩涡附近的水流被扰动，发出刺耳的呼啸声，随后吸力变得越来越强。
“就是现在！”乔枕烟和卫衡摇对视一眼，一同蓄气用剑发动了重击。
海兽巨大的身躯在攻击下失去了平衡，如同一只巨大的气球般朝漩涡飘去。它徒然拍打着鱼鳍，却也无济于事。
转瞬之间，它的身体便被漩涡吞没，消失于幽暗的水流之中。
似乎得到了餍足，漩涡渐渐变得平静。
乔枕烟总算可以将插在水底的剑收起，刚才若不是保持着这个姿势，只怕同样会被漩涡吸进去。
“我们过去看看。”她朝卫衡摇比了个口型。
二人游到之前漩涡的位置，却发现海兽的躯体不知去了何处，空旷的湖底唯有一口幽深的井。
看来这就是通往下一层秘境的路。
乔枕烟和卫衡摇对视了一眼，想要朝井边接近，具体看看情况，指尖忽然被他轻轻捏了一下。
在少年的示意下，乔枕烟注意到水草丛中的隐蔽处，躺着一颗深蓝色的兽核。
乔枕烟走到近前，将兽核捡了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下。其上的颜色与花纹，和刚才那头海兽身上的很像。
这时，破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它可以用来强化我。”
乔枕烟点了点头，将兽核按在了破军的剑身上。只见兽核化作幽蓝色的流光，濯洗着长剑的锋刃，使其显得幽冷惊人，仿佛又锋利了几分。
乔枕烟收剑回鞘，和卫衡摇一同朝井口走去。
“我先下去。”卫衡摇向她示意，旋即手按井栏，干净利落地跳下。
少年颀长的身影很快便被黑暗吞没。
乔枕烟没有迟疑，以灵气在身侧护体，也随之跳了下去。
***
不知道坠落了多久。
如果是噩梦的话，只怕也该醒了。
说是坠落也不恰当——
她只是被遥远的力量牵引，在虚空中漂浮，因而产生了坠落的错觉。
一双暗金色竖瞳在暗影深处窥伺着她，像是蛇一类冷血动物的瞳眸。
奇怪的是，这双神秘幽深、仿佛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却并没有让她感到不适和紧张，反而熟悉得仿佛早就认识了彼此。
如同高悬在上界的星辰，为迷途的她指引出方向。
乔枕烟心念一动，朝那双眼睛飘去。
虽然看上去距离并不远，但每当她快要触摸到它的时候，却发现二者之间的距离宛若天堑。
这让她产生了些许“挫败”的情绪。
想要接触到“它”，想要从黑暗与懵懂中苏醒……当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以后，乔枕烟坠入了幻境之中。
幻境是第三人称的视角，她看到黑暗中浮现了点点星辰，北斗星高悬在北天的夜空，第七颗星辰光芒尤为明亮。
仙人们行走在清贵恢弘的仙宫中，议论纷纷：
“摇光星动，是破军殿下下凡历劫了啊……”
“帝君有意传位给他，这历劫的时间还真是不巧。”
“冥冥之中自有命数，应当顺应天理规则。哪怕是上界神仙，劫数到了也不能违抗啊。”
乔枕烟忽然想起，“摇光”是“破军”的别名，代指着同一颗星辰。
这很难不让她在“卫衡摇”和“破军”之间产生联想。
不过或许是巧合？
胡思乱想之时，一道绚烂至极的流星划过夜晚的天穹，横穿三千世界，拖着长长的焰尾落在最不起眼的一方小世界上。
这个世界还处于被亘古巨兽统治的蛮荒时代。
“破军”的适应力极强，在落下以后便化作鳞片漆黑、眼眸赤金的巨蛇，同那些尚未化形的妖兽厮杀战斗。
血染红了天空和大地，这里只有不死不休的战斗。“它”身负重伤，却仍未放弃，从用蛇尾优雅地绞杀猎物，到用尖牙疯狂地噬咬，“它”抛弃了理智，却也变得更加强大。
这天“它”的伤势异常严重，平日里反射着淡淡光泽的漂亮鳞片被剥离了一大块，露出苍白的肌肉，冰冷的血洒了一路。
乔枕烟为“它”捏了一把汗，想要再看下去，幻境所能呈现的却似乎到了极限，化作无数残片砰然破碎。
脑海中传来断裂的疼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同她之间的联系，被生生剥离开来。
骤然想到了什么，乔枕烟呼唤着佩剑“破军”。
没有应答。
剑虽然还在，她的剑灵却不见了。
乔枕烟收敛心思，用剑拄着地缓缓站了起来。
纵然修士的视力胜过常人，她也无法看清此地的全貌，只能隐约辨别出这是地下宫殿或者陵墓之类的地方。
待在原地不是办法，卫衡摇也不知去了哪里。
乔枕烟向前走去。
岑寂之中，唯有她的脚步声回响在周围。
走出一扇石门，她看到了一座高大的四棱锥形祭台，祭台的四周环绕着半人高的梯级，上空有一道幽蓝色的祭台镜像，远远看去就仿佛一座巨大的沙漏。只是上半部分无形无质，由虚幻的星图组成。
这片地下空间尤为宽广，比起人类的陵墓，倒像是上古巨兽的巢穴，亦或是某种举行祭祀的场所。
至少那高大的梯级看起来就不像是人类使用的。
乔枕烟注意到，祭台上立着一道冷峻疏离的人影。
高冠广袖、身形颀长的男人站在石棺前，仰视着空中浮浮沉沉的虚幻星图。
这个背影乔枕烟绝不会认错。
她的剑灵为什么站在这里？
破军缓缓转过脸，那是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高鼻深目，薄唇微抿，比起少年时更多了几分冷峭锋利。
在看到她以后，他的神色舒展开来，唇角勾起，眼底流淌着细碎温柔的星光。
乔枕烟怔住了，“师弟”两个字怎么也喊不出口：“……卫衡摇？”
第24章 仙宫
“师姐为何这样看着我？”卫衡摇随意坐在祭台的梯级上, 手肘搭着微曲的长腿，懒洋洋地勾唇。
乔枕烟：确定了，还是那个师弟。
她站在原地不动, 冷冰冰地注视着他：“所以你就是破军？”
卫衡摇垂下长睫, 轻声：“……可以这么理解。”
“那破军又是什么人？”乔枕烟仰起头, 直视着那双灿金色的竖瞳。
卫衡摇慵懒地伸出一只手, 做出邀请的姿势, “准确地说, 他不是人。”
乔枕烟眼尾微抽, “你是想说破军是天上的神仙，还是远古的凶兽, 又或者是我的剑灵？”
她一边问，一边沿着半人高的黑曜石台阶朝上爬。这个地方限制御剑飞行，她只能采用这种方法上去。
“看来你都知道了。”卫衡摇的唇畔绽出柔和笑意, 他悠闲地朝下跳了几阶，稳稳地握住她的手，将她拉了上来。
男人的肩膀比少年时更加宽阔, 身形也更为高大, 站在她面前时压迫感和侵略性也更强。
乔枕烟摇了摇头：“这是什么地方？”
“通往上界的‘仙路’。”卫衡摇薄唇微弯, 声线低而蛊惑，“想上去看看么。”
乔枕烟微微颔首。之前看到的幻境中，受伤的巨蛇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心底还有些记挂, 想必前方会有别的线索, 不妨上去一探。
在看到她点头的动作以后，一双大手揽住了她的腰肢，将她拦腰抱进怀里。男人的臂膀宽阔有力, 领口处微微敞开，她的脸颊被迫贴在他的胸口，触感清冷如玉，心跳声沉稳安静。
他足尖微点，怀抱着她纵身掠上高台。
然后把她放进了祭台上的棺材里。
乔枕烟：？？？
虽然知道师弟不会害她，但她还是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你想做什么？”
他想埋了她？
卫衡摇却扶着石棺的边缘，愉悦地笑出声来。他微微弯下腰，长发落在她净透纤细的锁骨上。
“笑什么，”乔枕烟气鼓鼓地揪住卫衡摇的领口，脸上的表情很是严肃，但却没有真的生气，“给我解释清楚。”
“真正的仙界早已倾颓，仙路亦已断绝。”卫衡摇正色道，“这个世界的飞升者，去的是另外的大世界，而不是上界。”
“……所以？”乔枕烟抬起眼。
“我们要重走仙路，”卫衡摇淡淡开口，“前往上界。”
“我想这超出了秘境探索的范畴吧？”乔枕烟松开了卫衡摇的领口，恹恹地道，“你究竟有什么阴谋？隐藏身份混进秘境，就是为了来这里吧？都这么大年纪了，为此还潜伏在宗门里，伪装成我的师弟，羞不羞呀。”
卫衡摇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含笑摇头：“师姐，你没有看出发前师尊给的相关文献吗？”
乔枕烟：？没仔细看。
想起那厚厚一叠泛黄的文献，纸一翻就发出脆响，还是用古人祈祷祭祀的晦涩语言写的，正经人谁看那东西啊（。
“这个秘境原本就与通往上界的仙路有关。”卫衡摇示意乔枕烟看向头顶上空半虚幻的幽蓝星图，“不出意外的话，除了我们，还会有别的修士成功到达‘那里’。”
“所以这不是我的阴谋。”他定定地看着她，眼眸深邃如星辰的余烬，“更没有利用你。”
“怎么忽然这么严肃啊……”乔枕烟扯了下他绣着暗金云纹的袖口，“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叫了你这么久师弟，结果发现师弟竟是大反派……”
“我不是反派。”卫衡摇抬起修长指尖，按住了微微抽动的眼尾。
“好，你不是。”乔枕烟从善如流道，眸光却悄悄落在卫衡摇撑着石棺的那只手上，“可你另一只手按着我的棺材板是什么意思？”
卫衡摇：“…………”
他缓缓移开手，低哑开口：“我可以也躺进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