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竹衣窘迫道:“这事儿,眼下谈,还有些早呢……”
一旁的老嬷嬷也笑着提醒道:“娘娘,宁家姑娘还没嫁呢,说这些到底是不好。”被仆从这般提醒了,太皇太后才恍然大悟,笑呵呵说:“瞧哀家,老糊涂了,乱说话。宁丫头不必放在心上。”
趁着眼下太皇太后心情好,李贺辰咳了咳,恭敬道:“太皇太后娘娘,竹衣最近有些心事。阿辰一直想为她帮忙,却没什么门路。”
宁竹衣听了,连忙道:“我没什么心事,世子多虑了。”
李贺辰扫她一眼:“你心事重不重,我能看不出来?”
宁竹衣露出愁色。
见他们如此,太皇太后诧异道:“这是什么事,能让豫王世子为难成这样?”
李贺辰叹了口气,将汤锦兰的事叙述一遍,最后道:“这汤家姑娘是竹衣的闺中密友,她不想入宫,但她祖父偏偏不应,也是无可奈何。”
太皇太后听罢了,蹙起眉头,道:“这汤大学士平日里看着是个和蔼人,对自家姑娘怎的这般不客气?入宫一事,本就要凭心意。若是不想入宫的人进来了,也没法子忠心地在御前伺候,不如不入。”
闻言,宁竹衣眼前微微一亮:“那此事……”
太皇太后从嬷嬷的手里接过了银纸,道:“哀家倒是可以将她要到身边来避避风头,等选秀过了,再放她出去就是。只是这样的事,名不正,言不顺,得师出有由。哀家想要这汤家丫头,总得有个原因。”
宁竹衣眼底的亮色散去了。
没想到太皇太后要一个姑娘,还这么折腾,竟然还需要师出有名。
太皇太后身旁的老嬷嬷笑道:“这还不简单?只要这汤家小姐在众目睽睽下立了什么功,大伙儿都明眼瞧见的,如此一来,太皇太后要人,也就名正言顺了。汤大学士再狠心,也不好与太皇太后争人。”
“立功,可这又能让她立什么功呢?”太皇太后一副困惑模样。“哀家这里,也没什么要帮忙的呀……”
宁竹衣露出思索之色,片刻后,她问:“若是有人欲从太皇太后宫里偷东西,汤家姑娘勇擒飞贼,如何?”
太皇太后眯了眯眼,道:“这倒是不错。只不过,这飞贼由谁来扮,需要好好商量。若这飞贼不是自己人,将事儿传出去了,那就是损了汤姑娘的清誉了。”
闻言,李嬷嬷也犯了难:“娘娘的地界里,多的是咱们这样的老婆子,叫老奴们来扮飞贼,未免也太为难了点。娘娘,不如还是换个法子吧。”
这话说的也有道理,要是扮飞贼的人不利索,在被汤锦兰逮到前就被什么老太监、老宫女给捉着了,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宁竹衣沉思片刻,忽然转向了李贺辰,道:“世子,你不是……你不是认识那个什么,一剑破天大侠么?叫他来帮帮忙吧。”
李贺辰面色一肃:“一剑破天乃是江湖豪侠,怎会是梁上君子?要大侠扮飞贼,损了自己的名声,那是绝计不可能的。”
宁竹衣说:“谁让大侠亲自来扮飞贼了?他那么厉害,总会认识点江湖人士吧?江湖人,那不该是什么样的都有的吗?”
一句“他那么厉害”,让李贺辰的面色凝固了。
这句话说得厉害,就仿佛一剑破天若是办不到这些事,就不能算是厉害大侠了似的。
面前的宁竹衣用充满希冀的神色望着他,漆黑的眼里似藏着夜晚的星辰,让被她望着的人,不忍心拂了她的意。
李贺辰原本冷着脸,被她盯了半晌后,皱眉侧过了头,低声说:“成吧,我派人去寻他说一说,但能不能找到人,我可管不了。”
*
这一晚,皇帝在行宫内举办宴会,板牙琵琶的轻响传遍了山峦与屋檐。宴会之上,诸位王室宗族皆喝得微醺,唯有永荣长公主,因禁足而不得外出。
夜色渐浓,宴会终于落幕。一群宾客纷纷自皇帝的殿中散去,如繁星没入水中。豫王府的人与太皇太后一道走着,向大湖的方向款款行去。
“怎么不见世子?”太皇太后搭着老嬷嬷的手,眯了眯眼。
“哦,阿辰白日晕船,身子不适,方才叫他早些回去歇息了。”豫王妃恭敬道。
太皇太后叹口气,说:“怎么偏生有晕船这个毛病?真是稀奇。”
一行人越走,越近太皇太后的松鹤斋。只见夜色之中,层层殿宇掩映着一轮弯月,夏夜的蝉鸣绵长不休。
就在这时,松鹤斋的方向传来一声女子惊呼:“有!有贼呀!”
下一刻,便有一道黑影跃上屋檐,仿佛一匹黑色骏马似的。
太皇太后立刻露出惊色,后退半步,道:“此地怎么会有贼?”
几个老嬷嬷也如惊鸟一般慌张起来:“瞧那贼手里拿着的,莫不是娘娘最心爱的紫檀佛珠?这可是要紧的宝贝呀!若是丢了,佛祖会怪罪的!”
听老嬷嬷这般说,豫王夫妇也紧张起来,连忙派人去寻那贼。
负责搜寻的侍卫到了松鹤斋前,忽听到一声盈盈的女声:“太皇太后娘娘,那飞贼已捉住了。”只见汤锦兰慢步而出,面上笑容嫣然。她的身后,几个小太监压着个模样狼狈的黑衣人,瞧起来,就是那盗窃紫檀手串的飞贼了。
太皇太后当即露出喜色:“真是个好孩子,竟替哀家守住了这紫檀念珠!可见你是个有佛缘的,不如就到哀家身旁来陪着礼佛吧。”
*
半个时辰后,松鹤斋的侧殿里。
一阵钥匙叮当响,宁竹衣打开了侧殿的大门。门外的月光照进门里,映亮了屋内的模样。一个披着斗篷的黑衣人,正五花大绑地盘腿坐在地上,模样好不可怜。
宁竹衣看到这个黑衣人,心底就想笑。但她想法子憋住了,清了清嗓子,道:“您是一剑破天大侠的朋友?敢问尊号?”
黑衣人压低了嗓音,挤出古怪的声音:“别尊号不尊号了,快解开!说好的,你们要放我走。”
“好,好,这就解开。”宁竹衣收起钥匙,笑眯眯地上前解绳子。“这位侠士这回可帮了大忙了,只是不知道如何称呼?”
“我……我叫……”侠客似乎噎住了。
“莫非侠士不知道自己的名号?”宁竹衣奇怪道。
“我叫做……咳……一剑破地。”侠客声音古怪无比。
“一剑破地?你和一剑破天是什么关系?名号竟这样像!”宁竹衣露出惑色,“你们二人的身形,也很是相似……”
“我们是兄弟。兄弟……!”一剑破地大侠连忙说。
“哦,原来是兄弟。”宁竹衣笑了起来。“这位一剑破地大侠,不知道你相貌如何呢?”说着,她就作势要去掀开黑衣人的斗篷。
黑衣人警觉起来,连忙向后退去,躲过了她的手,道:“我不能给你看我的容貌。”
“不能?”宁竹衣不解:“为何不能呢?”
“因为我……我……”黑衣人的声音愈发古怪:“我容貌丑陋,怕吓着你……”
这理由,差点让宁竹衣笑出声来。她三两下替黑衣人解开了绳子,这侠客得了自由,三两步就往外走,像是怕被人发现似的。
“哎!一剑破地大侠!”宁竹衣想追,可到门口时,却什么都没瞧见,只有月色静静洒落。她望着一片夜色,终于笑得弯了腰。
第61章 眷眷不舍 先别走
汤锦兰于太皇太后跟前立了大功的消息, 很快传遍了整个行宫,连皇帝听闻此事也龙心大悦,当即便允许汤锦兰贴身侍奉太皇太后。
人成了太皇太后的人, 那就得专心侍奉太皇太后, 不可再想那入宫选秀的事了。料想等这道圣旨传到京城时, 汤大学士也只能懊恼了。
同一时间, 长公主的住所。
“外边什么声音,这样的热闹?”永荣长公主独自坐在窗前, 宝珠般的面庞上垂着一丝落寞。她脚边的地毯上,破碎的茶盏瓷片躺了一地, 茶水将地毯氤氲成了深色。
“长公主, 是皇上的宴席散了。”丫鬟恭敬答道。
这丫鬟十六七岁年纪, 生得青春正貌,但面上却有一道五指痕, 红红肿肿的, 看起来很是吓人。她正在地上捡碎瓷片,手上不小心被割了一道血痕,血珠子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但她也不敢呼痛。
“宴席……”长公主苦笑了一下, 道:“如今皇兄怕是不记得我了。没了我的宴席,反倒自在些。”
自打连翘落水之后, 她便被皇兄关了禁闭,不得踏出屋门。这道禁令,要三月之后才能解除。
闻言,丫鬟的眼底闪过一丝快色,但嘴上却安慰道:“长公主殿下,这不过是皇上的权宜之计罢了。皇上如此爱重您, 哪里舍得您受苦?待风头一过,皇上定会放您出去的。”
“是么?”长公主的声音如幽魂似的,仿佛并不大相信她的话。
丫鬟将碎瓷片都捡起理好,又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将袖口抬起来时,隐约能瞧见她手腕上还有更多鞭痕。
她在珠帘前站着,望着长公主的侧颜,面色颇为犹豫。许久后,她才壮着胆子,道:“长公主,奴婢有一计,可以令长公主能解了这紧闭。”
她年少,说这番话时,心脏咚咚而跳。因为胆怯,她不由将手放入袖中,摸着一个玉镯子,给自己压惊壮胆。
这玉镯子是金羽卫的人赏赐给她的,那来送礼的金羽卫说了,只要能替中郎将办事,日后,便不必再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你?”长公主将嗤笑的目光投向她,“一个又蠢又笨的奴婢,能有什么好主意?”
丫鬟低下头,压着自己咚咚的心跳声,道:“听闻皇上近来很痴爱前朝大家吴瑞之的仕女图,若是长公主能派人寻得一副,献给皇上,兴许皇上便会提前解了您的禁足。”
长公主道:“吴瑞之乃名家,手迹一副千金,众人争相竞买,哪里那么好找?”
丫鬟道:“金羽卫的中郎将那里,似乎就有这样一幅画。长公主不如想点法子,将那副画弄到手试试。”
闻言,永荣长公主露出了若有所思之色……
*
次日起,汤锦兰便前往太皇太后宫中侍奉了。
“谢过太皇太后娘娘的恩典。”松鹤斋中,宁竹衣与李贺辰一同向太皇太后行礼。
太皇太后坐在窗前,仍在慢悠悠包着银纸。见他们二人来道谢,她便笑道:“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倒是你们,手脚快点。”
这句“手脚快点”,催得宁竹衣面色讪讪。
她知道太皇太后在说什么:八成是又在叫他们赶紧成亲了。
汤锦兰立在太皇太后身侧,笑吟吟道:“娘娘不必忧心,我看宁大小姐和世子感情甚好,料想他们自己都等不及了。”
闻言,宁竹衣窘迫地抬头:“你,你怎么这样说呢?”
汤锦兰替太后递过茶水,面露深意,道:“当初我与世子走得近了些,宁大小姐便一副气得不行的模样。这副模样,可不是感情好着呢?”
闻言,太皇太后也大笑起来,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李贺辰也淡淡地笑了起来,仿佛很是赞同汤锦兰的话似的。独独宁竹衣,脸红得不成模样,窘迫得要钻进地里去。
等汤锦兰道过了谢,分别给了二人赠礼,宁竹衣与李贺辰才走出了松鹤斋。
夏日正盛,绿树青影徘徊在眼前。宁竹衣跟着李贺辰一道穿过回廊,脖颈上闷出了浅浅薄汗。她热得不适,忍不住拿袖口扇起了风。
袖口只能扇起小小热风,到底无法解暑。就在她烦热之时,一旁的李贺辰忽然抽出折扇,哗得展开,大力地摇了起来。
阵阵凉风送来,宁竹衣顿时舒坦不少,笑说:“再扇得快点。”
李贺辰嘁了一声:“自己不会扇?”但他嘴上这么说,手里却扇得力气更大了。
有风送至面颊,宁竹衣心上的烦热总算被吹散了。她听着冗长的蝉鸣,朝着豫王府众人所居的沧浪台行去。
路上,她瞥着李贺辰面无表情给她扇扇子的模样,忽的想起了汤锦兰曾问过的问题。
“你对豫王世子,是否有意?”
彼时,汤锦兰为了激怒她,故而十分挑衅地询问此事。可如今尘埃落定,她回想起来,却觉得心头又烦乱起来,如有一根船桨,搅乱了满池波澜。
她对李贺辰,是否有意呢?
依照汤锦兰所说,她是对李贺辰有意的。若不然,她怎会因为旁人欲嫁李贺辰而大发雷霆,又怎会毫无芥蒂地幻想自己与李贺辰生育儿女?
如果她真的对李贺辰有意……
莫非,在这来京后的半年光阴里,她不知不觉便对李贺辰动了心了?
“衣衣,有这么热吗?你的脸红成什么样了?”李贺辰的声音从旁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的脸有这么红?”她微惊一下,连忙伸手去摸面颊,发现脸孔果真热烫得可以。
“是天太热了!”宁竹衣连忙辩驳起来。顿一顿,她又手忙脚乱地岔开话题:“对了,这一回要多多感谢一剑破天大侠和一剑破地大侠,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行宫里京城那么远,他们竟当晚就到了。”
这一回,轮到李贺辰表情僵硬了。
“他们……他们恰好在行宫附近。”他解释道。
“对了,我此前怎么没听说过一剑破天大侠还有个兄弟?”宁竹衣故作好奇地问,“他们两个,谁是哥哥,谁是弟弟,一剑破地大侠又为何容貌丑陋?他的脸怎么了?”
李贺辰表情古怪地答:“他们……他们确实是兄弟……破天是兄长,破地是弟弟,因为是双胞胎,所以身形相似……破地被魔教人抓走,严刑拷打,所以毁了相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