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不是。
茶水落了满地。
“奴婢斗胆说一句,姑娘和殿下都是当局者迷,姑娘看不透自己的感情,而殿下是看透了感情,却……”
太过执着。
叹息声跟窗外的风雪融在一起。
……
隔日里,苏廷又派人来请余清清,这一回没乘坐马车。
两人一同出去。
这地方是内城边缘,有些偏僻,余清清疑惑的跟上苏廷,苏廷扭过头去。
他在前面引路。前面都是风雪,而他仍然是茕茕独立,没有撑伞。余清清忽然疑心他是故意,每一次都故意在自己面前示弱,换得自己的关心。
余清清生得高挑,他们的身高相仿,站在一起很是和谐。她从下人的手里取过伞,十八骨的纸伞撑开,笼在苏廷的头顶。
“打伞。”
她把伞递给苏廷:“自己身子弱,就自己记得打伞,别总盼着我提醒你。”
“给,接着。”
苏廷脸色有些愣,忽然低低笑了一声,接过油纸伞。
余清清跟苏廷站在一起,却是有些心烦,不知苏廷为何没带两把伞。她跟苏廷一起躲雪,凑的更近,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苏廷没伺候过人,伞不是偏了就是斜了。
笼在人头顶,雪花好似能渗进来……
等到了附近的宅院,余清清才好受起来。眼前是一处三进三出的大宅院,挂着慈济庄的牌匾,苏廷一走过来,里面的主事出来迎接。
里面传来孩子们的喧闹声。
孩子们跟着主事一起出来,瞧见苏廷的模样,都纷纷喊着:“大哥哥!”
苏廷走了过去,许多孩子过来,热切的看着苏廷,像是嗷嗷待哺的小鸟一般。一个小女孩站在前面,眼里无光,分明是瞎子,旁边是坐在轮椅上的男孩,被同伴推过来,还有脸上生了大块胎记,年纪大些的少年……
余清清看得明白。
这些都是被人遗弃的孩童。
她看向苏廷的目光多了探究,而苏廷进来之后,就进里屋议事。他回头看了余清清一眼,道:“这里有些事情我要去处理,是有关这些孩子的问题,我先出去一会儿,你在这儿等我回来。”
竟是有些亲昵的意味。
这宅院之中,一时只剩余清清和孩童们,这些孩童的年纪尚小,说话也奶声奶气,余清清跟他们在一起,说话都放轻了些。
余清清掏出糖果发给孩童们,寒暄了几句话,问道:“你们都是怎么到这儿的啊?”
小女孩站出来,她看起来乖巧可爱,摸了摸余清清的手,说:“爹亲娘亲不要囡囡……”
“囡囡被扔到外面的山里,是大哥哥的人救下囡囡,后来大哥哥去找囡囡的爹娘,他们不愿意收留囡囡,大哥哥就让人把囡囡带回来……”
小女孩无知无觉的说着,余清清心疼起来,亲了亲她的脸颊,小女孩迟疑的捏了捏余清清的手指。
她跟着亲了亲余清清,忽然咯吱的笑出来,像是开出了一朵花。
余清清问了这个问题,又有其他的孩子说起来,他们睁大了眼睛,好奇的看着余清清,说出的话都很友善。
“爹爹跟娘亲说要给弟弟娶媳妇,把我卖给村里四十多岁,还没媳妇的二狗叔,我不愿意,就一直跑。每跑一次,爹爹娘亲就割掉我一根手指……”年纪大些的女孩撩起长长的衣袖,露出光秃秃的手,五指竟是齐根切断。
“后来遇到了大哥哥,让我在这里住下来,我吃得饱,穿的暖……”
女孩笑得越软,余清清的心里就越难受,像是有针在扎一般,她蹙了蹙眉,亲手剥糖给女孩。
女孩露出甜甜的笑意。
孩子们各有各的身世。
富贵之家被遗弃的私生子,青楼里从小就被调.教卖笑的少年少女,天灾人祸家破人亡……这里不止有孩子,还有年纪大些的少年少女,都住在这里。
余清清问了许多问题,等到把糖果分发完之后,问这些孩子:“那这庄子里还有更大的孩子,怎么没看见他们?”
“我们年纪还小,没办法读书。大哥哥给我们请了好多先生,等到年纪再大一些,就可以去学了。等到以后还可以留下来帮大哥哥……”
“哥哥姐姐们都在后院的私塾里,学东西呢,管的可严了。我听说大哥哥的身体不好,我想要学医术,帮大哥哥治病。”
余清清忍不住笑了笑,轻轻亲了下小女孩的脸颊,小女孩摸了摸余清清的脸,咯吱咯吱笑了几声,说:“大姐姐好漂亮,囡囡虽然看不到,但是知道大哥哥和大姐姐都是一样好看的人。”
余清清轻轻把她抱了起来。小女孩被她抱在怀里,在一边的树荫底下坐下。
“大姐姐这么好看,我跟大姐姐说一个秘密好了。”
小女孩忽然轻轻凑近她的耳畔,要说些什么。
“什么秘密?”
“大哥哥往常过来的时候,是从来不会带其他人的。囡囡闻出来了,姐姐跟大哥哥用的是同一种安神香,是相同的味道……”
余清清低头闻了闻自己衣袖的味道,小女孩忽然抬起头,更凑近了余清清的耳朵:“大哥哥身上的味道一直都很干净,像大哥哥这么干净的人,如果跟姐姐用同一香料,那就一定是他喜欢……”
一阵脚步声从不远处响起,苏廷的身影出现在门边,那小女孩听到声音,一下就闭了嘴。
她低下头去,很是乖巧的模样。
“娴儿是性子最调皮的一个,别看她生的可爱就放下戒备。”苏廷皱了皱眉,看向小女孩:“现在该是你回去午睡的时间了,别人都回去了,只有你还闹着要跟姐姐玩。”
他又加了一句:“快回去。”
小女孩不情不愿的走过去,瘪着嘴,没说话了。附近的下人把小女孩带回了房间里面,余清清这才发现,苏廷关切的看着自己,眼里竟有一丝暖意。
他一直都很关心自己吗?
余清清看着女孩的背影,想起她说的秘密,有些茫然起来,苏廷注意她的脸色,问:“怎么了?”
“没什么。”
余清清摇了摇头:“你呢,怎么想到在这里开一个慈济庄。”
“为了母后的愿望罢了,母后喜欢孩子,可是生下我之后便身子不好,母后信佛,她说宫外的孤儿太多,想要做一些善事……”
还有一句话没说。收买人心,培养绝对效忠自己,各行各业的人才。
苏廷又看向余清清:“这里离衡王府不远,你若是愿意,随时可以过来看看。如果你还想跟他们说说话,就留在这里逛逛,若是没有兴趣的话……回去吧。”
余清清看着他,忽然又想起纤云说的话。
难道真是当局者迷,他们之间真有什么联系……
余清清迟疑片刻,忽然认真的看向苏廷,道:“之前的事情,下不为例。我会在你成家立业之前一直陪着你,既然我说出了承诺,就一定会完成!哪怕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我知道。”
出乎余清清的预料,苏廷先一步说了。
他温和的看向余清清,那亘古的寒意竟是融化,有些赧然的染了暖意:“你说过的每字每句,我都会记得……我也在这里对你发誓,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向你说谎,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哪怕是要我这个人,我也……”
他的话戛然而止,眼角飞快的掠过一丝嫣红,四周的人纷纷退下去。苏廷的耳廓染上绯色,又看了余清清一眼,忽然坚定起来。
“就算是要我这个人,我也都给你。”
苏廷说完这句话之后,耳垂飞快漫上霞红,余清清从怀里飞快掏出一瓶药,递给苏廷。
“这是解毒丸,无论是中毒还是疾病,都有压制的效果,对人体无害。”她抢先倒了一颗出来,面不改色的吃下。
余清清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知道苏廷总是脸热。
可这脸热的毛病……怎么传染到自己身上了?
第31章 燕州扰,金鼓互鸣。
时间一晃就过去, 转眼间到了大军出城的日子。
皇帝的圣旨下达,以周志成为辅国将军,又以衡王为监军, 西大营,南大营五万大军开拔, 选五千羽林军出去。
苏如辰亲自替大军送行。
周志成久未出征,缺了军人的血气。不像是将军,反而像是朝中汲汲营营的文官……
苏廷长发束冠,身披战甲,眼中尽是血气,周志成骑马在前方开道,他坐着随后的马车出去。就像他是主人一般, 众人都护卫他。
苏如辰站在城门边。
他被皇帝嘱咐, 亲自送自己的叔父出征, 周家人是小门小户出身, 除了自家的母后和身为内阁首辅的叔父,没有上得台面的人……
如今这位二叔, 借着母后的光,可在京城之中喝多了美酒佳酿, 早就失了雄心壮志。
更何谈沙场征战的胆量……
苏如辰向周志成敬酒,笑道:“孤代父皇前来敬辅国将军一杯,辅国将军此去燕州,还望一扫胡虏, 凯旋而归。”
他看着周志成的模样, 心里更是叹息,而苏如辰看向苏廷身后伺候的人,忽然微微失神, 苏廷今日着一身玄衣,少女着玄色劲装,她带着面具,覆住上半张脸,有一双熟悉的眼睛注。
苏如辰呆呆看着那双眼睛。
他的心一瞬间被紧紧勾起,扯动。
“余清清……是你?”
他喃喃念着,忽然身后停了一辆马车,流朱被丫鬟扶下来,一双美目流转,又是娇媚,又是柔情。
苏如辰脸色怔了怔,上了马车之后,道:“孤又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姑娘了。”
“孤这么多年找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像她,而我遇到一个姑娘,明明面貌跟她一点都不相似,却让我觉得就是她一般……”
“殿下就是殿下,是未来大雍的主子,哪怕曾经失去过一些东西,也能找回来,就算找不回来,也会有更好的替代品,殿下何须着急呢?”
“那你是更好的替代吗?”
苏如辰伸出折扇,点住流朱的下巴,欺身而上。他眼里闪过一丝凌厉,骤然危险起来。
“殿下觉得是,那就是了……流朱愿意成为殿下最满意的那一人。”苏如辰掐住流朱的腰间,轻轻揉捏。流朱软了软,倒在他的怀里。
气氛一瞬间暧昧起来。
大军日行军百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青州过豫州达泱州,此后一路北进,十六日抵达燕州禹城,十七日前往平阳关诸要塞。
意在封锁北戎向南出兵之口。
燕州是天险峡口,其后平原旷野一望千里,北戎人善用骑兵,而骑兵一入平原,便是浩浩荡荡,难以拒守。
都说燕州安,则中原风尘不动,燕州扰,则天下金鼓互鸣。
一路上连连行军,苏廷一切从简,对于军队生活也是安然若素,而余清清在军中生活多年,更是如其他士兵一般衣着饮食,如鱼得水。
苏廷让她住在自己旁边的军帐。她身边的纤云和小贵子都被留在王府之中。此行危险,只带了赵公公和一众忠心能干的手下。
苏廷坐在军帐里,手指沿着那些条红黑行军路线的地图轻轻抹过。他望了一眼燕州的方向,又想到了余清清。
她终于要回家乡了。
余清清是五品忠义将军余望津的女儿,人人都知,余将军在战场上运筹帷幄,他的夫人也是巾帼英雄。
余清清一直在父母下手底教养,九岁上战场,后来更是屡屡做先锋,她是一把剑,有着霜雪一般的寒光,出鞘时候比男子都要夺目。
到了战场之上,又会露出何等的锋芒?
苏廷想着,手指抚过一边的弓箭。弓弦紧紧勒住他的手指,渗出血痕。
他蹙眉,低头抹血……
唇边露出一个冷淡的笑。
竟然是期待了。
……
军队一路行军。
傍晚时候,在一处河谷安营扎寨,暂时安顿。河道附近水源充沛,军士们挖出了三条壕沟,更有两丈多高的护堤。
周志成宴请苏廷和其他人过去,余清清跟随苏廷,军中之人看到苏廷,和他身边带着面具的少女,都发出了阵阵唏嘘。
原来他们看着高高在上的皇子随军出征,以为能在关键时刻起到一些作用,结果出征时候,身边居然跟着女子……
军中人不管朝廷斗争,一心赤忱,而看着苏廷的举动,大多叹息苏廷到底是太年轻了些,原来还想要效忠苏廷……
如今都有些心冷。
苏廷跟余清清一同进了主将军帐。
军帐之中,周志成身居主位,左右将军,几位参将都在一边,都是周家门生。
如今朝中没什么人愿意出征,又不愿意用贵妃一家,来的都是周家人。
周志成坐在正首,笑看苏廷:“如今北戎军队连连相逼,微臣虽是皇上亲自册封,但对于北戎之人却没有太多手段……”
“今日请衡王殿下前来,是有要事相商,微臣一直敬佩衡王殿下心有雄才大略,人人皆知衡王殿下曾经献策,定江州水患的事情……”
说话间,酒食流水一般的摆了进来。
苏廷入座,余清清也紧跟其后,一起入座。侍卫斟了一杯杯酒放在众人身前,余清清瞧见之后,自然的接过苏廷的酒杯,在鼻前嗅了几口,判断有没有毒。
然后自然的一饮而尽。
余清清一喝酒,就像捅了马蜂窝一般,周志成麾下的一名参将当即站了起来:“大胆!”
“军帐之中,怎能容得一个女人入内,一介弱质女流,竟然敢坐在上位,喝衡王殿下的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