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王坐在秦绾宁的身侧,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挖了一个大洞似的,才过了一夜,就觉得日子太难熬了。
他纹丝不动地坐着,“他打伤了我的人,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卑劣,装成下人和你见面。”
庭院里的庭灯没有点,乌漆一片黑,眼睛渐渐地习惯黑暗,凭借着月光来视物。
凌王感觉一阵无力,萧宴在他眼皮子底下截胡了他的事情。
魏襄欺负绾绾,他自然不会手下留情,可如今,局面被萧宴掌控了。
魏襄去见怀孕的外室,按照她的性子,肯定不会让孩子生下来,就算是一尸两命,她也会弄死外室。
到时候,事情闹大了,沈家容不下魏襄,被父家休弃的女子没有什么脸面的。
萧宴不知怎地插手了,事情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外室肯定会将孩子生下来的,与他预期的想法不同。
他看向面前的少女,“你今日见他,可高兴了?”
今日十五,月光尤为明亮,洒在了秦绾宁的脸颊上,如水温柔。
“不高兴,我不喜欢他了。”秦绾宁笑着回答,目光落在未及弱冠的男儿身上,“我很生气。”
凌王突然释怀,“我不会不让你生气,这是最基本的。”
女孩子应该捧在手心里,她们不如男子硬朗,不如男儿坚强,应该要时时呵护才对。
秦绾宁托腮凝着明月,叹气说:“ 我今日见他很意外,他是我从小喜欢到大的,明明那么喜欢,刻骨铭心,可再见他,我除了不高兴,也没有其他的情绪。萧遇,我是不是一个绝情的女子?”
“我心目中的秦绾宁很善良。”凌王笑意温煦,眼睛里满是对方,以目光描绘着对方脸颊上的轮廓。
秦绾宁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睛,她只看着明月,失落的心慢慢地活跃起来,想起萧宴落寞的神色,她想起多年前的自己。
她爱吃醋,爱搅事,做的一起都是为了萧宴。
现在想来,可笑又卑微。
“你记得吗?有一年,上元节我央着他带我出去玩,他说事情多,我不高兴,他转头就跑了。哥哥带我去灯会,却见他和长公主一道,我气得拿灯笼砸了他。他反过来骂我不懂事,现在想来,确实是我不懂事。”
“还有一次我过生辰,他没有送礼,我气得半月不和他说话。他呢,高高兴兴地和候明羽出城打猎。”
“那次我送了你一根银簪子,你没有收。”凌王陡然出声。
秦绾宁面色僵硬下来,“你何时送的?”她记得在云华宫里的时候有个小厮给她的,但她忘记了是谁的。
后来猜出多半是凌王的。
秦绾宁垂下了眼睛,她是真是不知道这枚簪子的来历。
凌王看了她一眼,气走了。
“唉……”秦绾宁望着明月叹气,站起身,整理衣裳回去睡觉。
一夜睡过来,明华就来了,来得很早,和珠珠在院子里玩闹,秦绾宁披了外袍出去。
她披着长发,内里是一件青色,外间罩着荼白色的袍服,秀气雅丽,还没等她走下台阶,明华就说话了,“昨儿你走得太快,你可真错过一场好戏呢,我就没见过魏襄这么吃瘪过。”
明华神色飞扬,让乳娘带着珠珠下去,自己拉着秦绾宁解释。
原来昨日魏襄刚到,是带着打胎药去的,一见面就让灌药,外室哪里肯,婢女们拼命阻挡。
一来二去就得了些时间,刚好灵安又去了,灵安是一姑娘,见到后没忍心就救下了。
魏襄也是个不怕事是,让人拿了灵安,绑了外室,自己亲自动手要灌药。
药灌下去一口,沈洸来了,一脚踹开了魏襄,可还是动了胎气,都留了血。
院子里是准备稳婆的,立即抬进屋去生孩子,魏襄不肯,甩了沈洸几个耳光。
沈洸忍了下来,魏襄来了气,不许稳婆去接生,沈洸一再忍让,这时蒋国公魏莱与夫人来了,魏襄哭着上去抱着父母,嘴里斥责沈洸养外室。
魏莱的夫人也不是好相与的,让沈洸去母留子,孩子归魏襄,就当作是嫡长子。
魏襄不肯,要杀了这对母子,不然她脸面没地方摆。
一来二去的功夫,不知怎地沈侍郎夫妇也来,两家人都齐了,商议着怎么处置。
魏家给的办法就是去母留子,沈家畏惧国公府,无奈答应下来,沈洸哭红了眼睛。
本都商议好了,魏襄见灵安郡主也在,心里有气,面对沈洸气势很足,让沈洸给她道歉,日后不准纳妾。
沈洸没答应,魏襄过去就是几巴掌,沈侍郎见儿子受此折辱,再也忍不住了,代子休妻,当着蒋国公夫妇的面写了休书。
两府打了起来,沈侍郎磕破脑袋,沈洸在御前将前岳父给告了。
明华扬眉笑得开心,“我当时就在外间看着,都不敢进屋,做男人做到沈洸这般,也是毫无颜面。”
“做女人如魏襄,只怕也找不出第二个。”秦绾宁叹气,又问:“沈侍郎可伤到要害?”
“这个不知了,不过闹了这么一通,魏沈两家的姻缘怕是散了,当着公婆的面打丈夫,金陵城也没人敢要魏襄这样的女子。”明华说一句,唇角上扬,“昨夜看得可起劲了,你怎么半道走了?”
“那个提着白兔灯的人是陛下。”秦绾宁揉着自己的脸,脑袋突突得疼,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昨晚的事是陛下提前安排的。”
论起谋略,她远不如萧宴。她让人将沈洸找来,也只是小打小闹罢了。
请来两方父母,事情就闹大了,如今,闹上御前,魏襄今后别想见人了。
明华听得了眨了眨眼睛,“他、难怪了……”
秦绾宁皱眉:“难怪什么?”
明华不好意思说道:“难怪那盏兔子灯那么丑陋,陛下自己做的兔子灯除了丑找不出第二个词来形容。”
前两年的上元节,东宫崇光殿内都会放置几盏兔子灯,做工简单,外观四不像。
她又添了一句:“他就没点自知之明,也拿出来显摆。”
秦绾宁眨了眨眼睛,眸色漆黑,半晌也没有接话。
萧宴的做工简直差到极致,他做的灯简直是人间惨剧。
话音刚落,长史匆匆来报,“殿下,陛下从令人送了礼过来,说是给凌王把玩的。”
明华感觉哪里不对劲,“不会是昨夜的兔子灯吧?”
他这个弟弟什么傻事都做得出来,或许一时想不开,就送了灯笼过来。
长史颤颤惊惊地捧着匣子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明华伸手打开,眼前一黑,砰地一声她将盒子又盖了上去。
“丑得没眼看了,拿去丢了。”
明华一声吩咐,长史赶忙拿去丢了。唯独秦绾宁没有什么表情变化,萧宴一直都是这样。
她觉得嘴里苦涩,从桌上的糖匣子里取出一颗奶糖吃了,明华凑过来也伸手取了一颗,皱眉:“这、这味道很熟悉,你自己做的吗?”
“凌王做的。”秦绾宁也不瞒她,又将玉章给珠珠做奶糖的事情说了出来 。
这次轮到明华惊得嘴巴都合不住了,“这,他怎么知道做的?”
秦绾宁玩笑道:“不知,凌王让我看紧了珠珠。”
“凌王想多了,玉章的性子和陛下一模一样,性子直,不懂得讨女孩子欢喜。”明华不信凌王的说法,她自己的儿子她最清楚,就差脑门上贴生人勿近的字样了。
“奶糖味道不错。”她又拿了一颗,嘀咕道:“凌王拿着秦家讨女孩子喜欢的招数来讨绾绾喜欢,这个脑子转得还真快。”
陛下若有凌王一半的醒悟,也不至于将绾绾弄丢了。
论机会,陛下的机会多得像萤火虫,从小到大,绾绾就是萧宴的跟屁虫。
凌王只会躲在角落里看着。
“秦家的招数被你们萧家占便宜了。”秦绾宁往嘴里塞了一颗,甜蜜的味道溢满口腔,她恍惚想到了小时候,哥哥追着阿嫂走,每逢她生气就拿出奶糖来哄。
第36章 三十六 [VIP]
秦绾宁抬眸, 看向阿嫂,想起以往的种种,都回不去了。
姑嫂二人在南窗下坐下, 明华夺了糖匣子过来, 一连吃了几颗, “我就当是秦霄做的。”
秦绾宁怔忪,阿嫂又在骗自己了。
这时, 外间来了公主府的婢女,进屋对两人俯身行礼, “两位殿下,沈侍郎去了。”
“去了?”秦绾宁震惊, “怎么会去呢?”
明华也跟着皱眉,问婢女:“可知是怎么去的?”
婢女回道:“昨夜砸伤后,血流不止,抬回府的时候就奄奄一息了,今晨魏襄去府里找沈洸,沈侍郎刚好醒了, 听后一口气没喘过来, 就去了。”
得,被活活气死的。
秦绾宁扶额, 她间接成了杀人凶手,“你让长史备礼送去沈府。”
“慢着,你就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明华按住绾绾,安慰她:“我知你心里过意不去, 但是你一动, 旁人就会注意到你了。现在沈侍郎死了不假, 可让人更在意的是户部侍郎的肥缺。”
秦绾宁醍醐灌顶, 忙站起身,“我让人去打听下。”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让人去请长史。
明华瞧了一眼糖匣子,顺手牵羊,带回府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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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侍郎死的第二日,萧宴亲自去沈府吊唁,回来后下了一道旨意。
令凌王萧遇任户部左侍郎。
旨意在朝会后送到凌王府,秦绾宁许久不语,长史呆若木鸡,“昨日还商议着举荐何人为好,今日竟让殿下得了这么大的便宜。”
秦绾宁面无表情,走到朝服前,伸手摸了摸,柔软的绯红料子上绣着飞禽走兽,威武霸气。
萧宴这是将她彻底困在金陵城了,她不由多看了眼圣旨,是萧宴亲笔写的。
她再度掉进了萧宴的圈套里了。
凌王昨日出城了,还没回来,她在想,要不要逃?
圣旨就摆在她的面前,明目刺眼,她恍然地坐了下来,心中涌起剧烈的挣扎,她犹豫不定。
贤太妃来了,“绾绾,你输了。”
“我输了,输得彻底。”秦绾宁叹气,萧宴精通算计,她在他面前,不过是雕虫小技。
“沈家不知是谁的党羽,但绝对不是忠于陛下。我的目标是魏襄,而他顺道除了沈家,给他的朝堂清除了逆党。”
贤太妃颔首,“你能清楚认识到这点就可以,接下来,你就会得到很多机会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绾绾,放心大胆做,你将会认识许多,秦家的事情,会一步步在你面前展现。”
秦绾宁离开的心被这番话按了下来,报仇才是她最要做的事情。
圣旨收下了,秦绾宁午后就去户部报道,她没有换朝服,依旧一身霜色的男儿装,宽大的袍服将她的纤细藏起来。
婢女给她梳妆,漂亮的秀发束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她凝视铜镜中的自己,抿了抿唇角,笑意嫣然。
午后,她骑马去户部。
户部赴宴门口停着皇帝的銮驾,萧宴来了。
内侍长高铭站在门口打瞌睡,见到霜色衣裳的‘凌王’后顿时就醒了,他这是初次近距离看‘凌王’,顿时就醒了过来。
‘凌王’绝对是个妖怪。
高铭引着秦绾宁进去,户部大堂内坐满了朝臣,从户部尚书到低层的典史,将大堂坐得满满当当,而在户部尚书之上还有个座位。
那是她的。
萧宴坐在首位上,本是低头,听到禀报声后,当即抬首,瞳孔微缩。
霜色不大显眼,却衬出秦绾宁雪白的肌肤,长发漆黑,额头饱满,檀口微抿,相貌很惊人。
户部大多人都没有见过凌王,此时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萧宴勾唇,笑了,他就知晓秦绾宁会接受他的旨意。
“凌王来了。”他主动招呼,既然要演戏,就将戏演全了。
秦绾宁神色倔强,檀口张开,舌尖抵着牙关,“陛下。”
“坐、坐、坐。”户部尚书张际招呼着‘凌王’,余光看了一眼对方,得,户部想来不会安静了。
来了一位相貌惊人的主儿,加上特殊的地位,他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秦绾宁依礼坐在萧宴下首,抬起下颚,漫不经心地扫过在座的所有人,脑海里将他们的过往都一一调了出来。来之前,她查过户部所有的人,他们属于不同的党派,都有自己要效忠的主子。
萧宴的目光就黏在了秦绾宁的身上,随口夸奖:“凌王愈发好看了。”
秦绾宁眄视他,“臣弟不及陛下十分之一了。”
萧宴天生一张冷冰冰的脸,寻常无人敢接近,成为皇帝后,更是不敢抬头直视。‘凌王’就不同了,生就一副温润如玉的好相貌,一笑间,如云蔽月,分明胜过萧宴不少。
萧宴也不顾及朝臣,依旧直勾勾地看着她:“凌王客气了。”
秦绾宁不答话了,狗皇帝,真讨厌。
萧宴恬不知耻地继续追问:“凌王怎么不说话了?”
秦绾宁:“臣弟脸皮薄,不如陛下。”
萧宴又说:“凌王谦虚了,凌王的脸皮也不薄了。”
“臣弟不及陛下,将一盏丑陋无比的灯笼拿出来到处显摆。”秦绾宁不客气,要说就全部说出来,她能将狗皇帝的糗事都说出来。
萧宴终于闭上了嘴巴,蔫了下来,吩咐朝臣办事。
秦绾宁初来,在旁听了一个下午,将紧要的都记了下来,脑子里乱糟糟的,乱成了一团浆糊。
结束后,萧宴给她递了一本册子,“这些能帮助你。”
当着众人的面,秦绾宁不好驳了帝王的颜面,她只好收下。萧宴厚着脸皮靠近她,袖摆拂过她的胸口,漾过一阵优美的弧度,秦绾宁脸红了,萧宴趁机捉住她纤细的手腕,“兔子灯当真很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