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开秦绾宁的屋门的时候, 她刚准备出来吃早饭。
“白粥, 肉饼, 吃吗?”萧宴端着盘子站在门口,立于晨光中, 威严不凡,也多了几分温文尔雅的人间烟火气息。
秦绾宁的目光有些飘忽, 目光落在那块肉饼上,嘀咕道:“能吃吗?”
“烤鸡烤兔都吃了, 还来问肉饼能不能吃?”萧宴径直走进她的屋里。
秦绾宁回身巴巴地跟上,说得也是,烤鸡都吃了还怕这块肉饼不成,她当着萧宴的面咬了一口,肉香的味道钻入喉咙里,“你真大方。”
“肉糜放得少了, 还叫肉饼吗?”萧宴回一句, 懒撒地靠着椅子上,余光落在秦绾宁身上。
秦绾宁吃完了肉饼, 托起下颚仰视着他:“就一块?”
“一块足以裹腹,吃多了容易积食。”萧宴嘴角挂了一丝得意的笑容,朝着秦绾宁多看了两眼,腆着脸面问她:“好吃吗?”
秦绾宁瞪着眼睛, “一般。”
“你的眼神出卖了自己。”萧宴直接戳破她的心事, 拿手指着她说谎的眼睛, “秦绾宁啊秦绾宁, 承认朕比你优秀有那么难吗?”
秦绾宁被指得心虚,拿手摸了摸自己的下颚,坦然一句:“没吃饱。”
萧宴指着粥:“喝它。”
“它不好喝。”秦绾宁拒绝,有肉吃为何要喝粥。
萧宴听到这话嘴角一抽,就不该做肉饼。没办法,他撸起袖口,往外走了。
秦绾宁弯唇笑了,萧宴吃瘪的样子挺有趣的。
萧宴走出船舱,清冽的双眸恍惚间染上一种厚重感,回眸去看,少女坐在桌旁对着白粥发怔。
不知怎地,他竟笑了,一块肉饼就哄好了。也不知这是简单,还是说她心境历来如此。曾在云华宫里,他搜罗不少价值连城的玩意给她玩,可从未见她笑过,珍品再是稀有,也哄不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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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行五日后,在一处停下,是一小镇,唤东镇。
侍卫照旧下去采买,秦绾宁拿了鱼竿在船上钓鱼,萧宴坐在一侧,无趣的时候托腮看着她。
江水荡漾,鱼儿没看到,就见到秦绾宁手中的鱼线飘来晃去,钓了半个时辰也一无所获。
好在萧宴耐心极足,不催不出声,就这么静静地等着。秦绾宁换了几次鱼饵,照旧什么都没有钓上来。她不禁奇怪,问萧宴:“这里是不是没有鱼?”
“想来是没有鱼的。”
“为何没有鱼?”秦绾宁不解,那她半个时辰岂不是白费了。
萧宴听后犹豫须臾,眼底蔓过一丝无奈,“这里有这么大的船,哪个傻鱼还送上门来?”
“什么?”秦绾宁蓦地听到这番话,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不早说?”
“你又没问我。”萧宴无奈至极,瞧着挺聪明的,私下里总是会犯傻,也不知是不是聪明劲都用完了,就剩下一股傻劲了。
秦绾宁坐在甲板上,眼底露出几分怒意,萧宴忙站了起来,趁着她还没发脾气,忙道:“我给你捕鱼,可成?”
船上无趣,难得有些事情要做,秦绾宁便也释然了。
只见侍卫从船舱下层拖出一只小渔船,像是专门捕鱼的,长度不过两丈,只能容纳两人。
萧宴脱下长袍,只穿一身内襟,拿着竹竿先跳下船,船先晃悠了两下,很快就在他的掌控下平稳下来。
船稳当后,萧宴就冲着秦绾宁招招手:“来。”
“不、不来。”秦绾宁抱着桅杆打颤,船都晃成那样了,她再上去就等于给鱼送人头了。
她话音刚落,萧宴身下的船很合适宜地晃动了两下,她看得清楚,风一吹,船就开始晃悠。
“我不去了,你自己玩。”
萧宴撑着鱼竿站在渔船上,风吹动衣襟,凌然独立,又有一番缥缈的仙意。
“你过来,不会翻船的。”
秦绾宁怕水,这个时候怂得要命,接连摇首,“我、我不去。”
“船不会翻,你来了,我二人才能保持平衡,我一人不便。”萧宴睁着眼睛说瞎话,欺负秦绾宁不懂渔船。
确实,秦绾宁就是一个旱鸭子,别说是入水,就连站在岸上见人捕鱼都是梦里的事情。
萧宴这么一说,秦绾宁有些心动了,船上憋闷枯燥,被萧宴勾起了玩闹的心思,掂量一阵后就下了船。
萧宴将小渔船驶回岸边,靠近后,示意秦绾宁上来,他怕他一伸手,秦绾宁就跑了。
船这个时候很稳当,风吹不动,水晃不摆,秦绾宁小心翼翼地踏上船。
一只脚踏上去的时候,船没有动,两只脚上去的时候轻微摇摆了下,很开就稳定下来。
萧宴那竹竿撑着,慢慢地撑离岸边。
江面上的风很冷,一吹就让人感到冷意,萧宴不惧严寒,等渔船离开岸边一里地的时候,拉了渔网撒入水里。
动作娴熟。
秦绾宁坐在船头一侧,看着他熟练的姿态,心中起疑,萧宴怎么什么都会,连捕鱼都这么熟练。
萧宴神情自若,白色的内襟凌于江面上,墨黑的眼眸似是带着亘古的静谧,一身普通的衣衫在阳光下折射出难以言喻的尊贵典雅。
他的身上有帝王的威仪感,更有缥缈的仙意,俨然成了丹青手中最古朴的画卷。
耀眼的璞玉,凌世的谪仙。
秦绾宁却在这一刻转开了眼眸,萧宴挑眉,这时坐了下来,神色未变,静静等着收网的时刻。
不知等了多久,江面上的风吹动渔船开始摆动,萧宴起身收网,秦绾宁也转过身子,紧张地盯着江面上。
她不信,就那么一张网能捕鱼,萧宴肯定又欺负她没有见识。
鱼网出水面的那刻,江水开始荡漾,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下浮现出一条条鲜活的江鱼。
秦绾宁瞪大了眼睛,“这、有意思。”
“你要来吗?还有一张渔网。”萧宴趁机将渔网放入船上,船里立即响起噼里啪啦地声音,鱼尾疯狂地拍打着船面。
秦绾宁摆手不上当,方才分明看得清楚,萧宴撒网的时候上半身转动了一圈,下盘很稳。若是她来,下盘散漫,别说撒网,光是站起来就费劲。
她不肯,萧宴就只好作罢,趁着江水潮浪未起,迅速驶回岸边。
秦绾宁的脚刚踏上地面,就见侍卫匆忙走来,她心口跳了下,“出事了?”
“多半是的。”萧宴略有感悟。
三人一同上船,其余的人将渔船上的鱼放入水桶里养着,等采买的人回来后再开船。
上船后,侍卫先道:“太后回京后,称汉王办事不力,非要国舅参与国政大事的商议,说是商议,可国舅仗着是您舅父的身份压制着汉王,朝会大事处处以他为先。”
国舅此举无异于扰乱朝纲。
萧宴神情冷峻,将一封封奏报都看了一遍,国舅本就是个纨绔,不懂朝政,与汉王一争锋芒,多半是仗着太后之势了。
秦绾宁懒洋洋,仔细端详萧宴,见他黑色眸子里淡淡的阴鸷后就不再发表言论。
太后与萧宴因秦家翻案一事而闹得不和,如今萧宴一走,她就迫不及待地回金陵让国舅掌权,只怕心里多少是对萧宴怨恨上了。
想到秦家,秦绾宁眼底的慵懒散漫旋即被郑重严肃取代,“要回金陵吗?”
“不回去,周卫还在,出不来了大事。”萧宴将奏报都收拾好,随手放入匣子里,吩咐侍卫:“告诉周卫与汉王,不必理会国舅,必要时动用郭微的兵。”
文臣再是厉害,遇上手握重兵的武将都会避让三分。
侍卫退下,立即传话回金陵。
萧宴带着秦绾宁去看他捕上来的鱼,一张网就网住了五六条鱼,活蹦乱跳,大的有男子小臂长短,小的不过筷子大小。
“想怎么做?”萧宴心情很好,修长的手在水里撩动几下,捉住一条最大的鱼,“适合烤。”
萧宴姿态闲散,就像是在酒肆中,姿态要多淡雅就要多淡雅,黑沉的眸子里只剩下鱼了,仿若方才谈论政事的人并非是他。
秦绾宁盯着他手上的鱼,心里忽而生起几分熟悉感,许久前的萧宴也是与她这么说话,没有阴沉的神色,唯有淡然。
萧宴不知她的想法,捞起鱼评头论足,“烤鱼要看品种,鱼汤就不适合太大的鱼,你看这条……”
秦绾宁闻言一楞,眼底露出几分茫然,这还是萧宴吗?
“愣着干甚?还想不想吃了?”萧宴催促。
“你下厨?”秦绾宁诧异。
萧宴将鱼放入水桶里,从侍卫手中接过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上的水泽,“难不成你做?朕不想吃你做的菜。”
“哼,我还不做,今日你做一顿全鱼宴。”秦绾宁没好气道,她辛辛苦苦地学了几年,也是大有进步的。
“你吃得完吗?”萧宴抬了抬眼睛,将帕子递给侍卫,吩咐道:“去鳞洗净。”
侍卫拎着水桶下去了,留下两人对视。
秦绾宁不习惯全身沾染烟火气息的萧宴,一时间不知该怎么适应。萧宴挑了挑眉,“你是神色好像不大好?”
“没什么,你去做鱼,我回房休息。”秦绾宁浑身不自在,寻了借口躲回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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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绾宁离开胡国公府后,明华长公主就将秦玉章与珍珠接去公主府小住。
刚接过府不过住了三两日,贤太妃便来了。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贤太妃从不出来露面,更是不曾管问,然而秦绾宁不在,明华就担心对方来要回珠珠。
珠珠毕竟还是凌王的女儿。
明华不敢耽误,接到下人的话后就赶紧去迎,神情有些意味深长,凌王府的长史推着太妃进府,她微微一笑,“太妃。”
“叨扰了,听闻珠珠在公主府小住,我便来看看。”贤太妃温和,脸上挂着和煦的笑意。
明华听着温和的语气,心里松懈不少,“珠珠在后院里玩呢,明华立即让人去抱来。”
“这段时间麻烦长公主了。”贤太妃点头道谢。
“无妨,我也喜欢珠珠。”明华大气不敢喘,示意婢女去找珠珠,自己屏退长史,亲自去推太妃入府。
太妃再度道谢。
珠珠被婢女抱了过来,多日不见祖母,已有些生疏,她走向明华,却忽视了太妃。
明华忙掰过她的身子,神色划过几分歉意,“珠珠,见过祖母。”
珠珠也听话,闻言后揖礼问安,却没有走向太妃。
气氛微有些尴尬,明华暗地里推了珠珠一把,珠珠却转过身子抱着她:“姑姑。”
明华叹气,贤太妃不恼怒,更没有仗着身份让珠珠强行过去,让人将给珠珠准备的礼物奉上,又说道:“我来看一眼罢了,既然珠珠安好,我就回去了。”
“珠珠,随我一道送祖母。”明华过意不去,牵着珠珠跟在太妃身后。
贤太妃温柔,气势内敛,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眼底更是流淌着难以言喻的温柔静水。与太后蜇人的锋芒相比,明华陡然觉得先帝当年的眼光很不错。
太后强势,先帝活着的时候尚且有几分忌惮,如今先帝不在了,太后就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贤太妃离去不久,宫里就来了人,请长公主入宫。
明华没有办法拒绝,让乳娘看着珠珠,又令护卫们打起精神,自己带着人入宫去见太后。
一入宫,太后开门见山:“将福宁郡主送入宫。”
明华大吃一惊,眼底滑过不可思议,“母亲是什么意思?”
“福宁郡主的凌王的骨肉,放在公主府里不安全,哀家不放心。宫里最为安全,凌王也不敢随意放肆。”太后语气凌冽,咄咄逼人。
“珠珠在公主府小住,会很安全。倒是宫内诡异不安,反倒让女儿放心不下。母亲若为了一个福宁郡主伤了母女感情就不好了,您觉得呢?”明华敛着笑,神色里已有一丝慌张了。
太后眉间隐隐一暗,望着女儿的眼睛里多了些狠厉,“那是凌王的女儿,你为何视如珍宝?”
“那是绾绾的养女,托付给我,我便要珍之待之。若母亲觉得一个福宁郡主就能让凌王臣服,那您就太过天真了。”明华将懦弱掩藏起来,如今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孩子了,眼下,她尚且有两个孩子要保护。
秦家雪冤已洗,玉章光明正大地站在金陵城内,她便无所畏惧。
太后倒是愣了一息,殿内变得极为安静,她朝着紧张不安的明华看了一眼,冷哼一声:“翅膀硬了。”
明华回道:“母亲该知您当年在秦家蒙冤后落井下石的时候就该知我们母女分心了。”
“秦公的为人尚且让人尊敬,那个女人、哀家恨得咬牙切齿。明知赵氏死有余辜,偏偏故作好人去搭救。”太后的恨意在此刻暴露出来。。
明华一怔,太后口中的赵氏是是贤太妃,就因当年秦夫人救下贤太妃才惹来母亲的怨恨?
这太过不思议了!
太后挑眉得意,“你还要强留下福宁郡主吗?”
明华心中慌了起来,嘴上却淡然道:“等女儿回府准备好,明日将福宁郡主送入宫来。”
太后这才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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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五十七 [VIP]
五六条鱼被做成了菜端上了食案, 烤鱼的香气最为浓郁,尤其是放入的酱料让人垂涎三尺。
秦绾宁目瞪口呆,“你从哪里学来的?”
“征战之时常露宿野外, 若不会些本事, 早就被饿死了, 尝尝吧。”萧宴递过去一双筷子,然后静静等着对方的夸赞。
秦绾宁不接筷子, 反自己盛了碗鱼汤来喝。鱼只有筷子大小,荼白色的汤汁浓郁散着清香, 她好奇:“你的鱼汤怎么会是白色的?”
“那是因为我将鱼两面煎过,而你是直接放水。”萧宴挑出她的毛病, 没有本事还要人家做鱼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