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公子不必自责,今日多亏傅公子相救。傅公子请受老妇一拜。” 一救是偶然,二救是善心。
黎家欠傅谌良多,阮氏懂得基本的礼节。
她意欲行大礼,傅谌上前一步扶住她:“不必。傅某是受黎伯父临走之前的嘱托,这本就是傅某应尽之责。”
傅谌有意引导阮氏以为他和黎君竹有所交易。
黎姝抬头看他,傅谌正耐心地和母亲解释今日的事。 他鲜少对外人这般细心解释,这副模样连她都少见。
以前他总不愿与她多说外面的事,仿佛那些都和她无关。 或者说是,她没有资格知道那些。
“那些人为何而来,傅某尚在细查。明日过后会给黎家和祝家一个交代。”
阮氏觉得这话奇怪。 若是交代,也该是知州大人或衙门的人来交代,为何会是傅谌交代?
她一直待在府中,府外消息听得不多。 如今她尚未清楚知道今日府外都发生了什么。
“如此就麻烦傅公子了。”阮氏谢道。
她回头看向一双儿女,深吸一口气,面色严肃道:“姝儿,近日你不许出去。还有青儿,先生回乡,你就给我安静待在家里好好读书写字。若让我发现你出去贪玩,罚抄十遍佛经,听见没有?”
阮氏一下禁了两个人的足。
“知道了。”黎青苦巴巴地应是。 他撇着嘴看向黎姝,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
他明明是来为阿姐解围的,怎么到最后自己也被禁足了?
黎姝牵着垂头丧气的黎青出了曲阑院,把他交到嬷嬷手中,“别苦哈哈的。趁这些日子好好完成功课,省得父亲回来,你一问三不知,到时候可不是抄佛经了。”
黎姝恐吓到位。 黎青想到些从前父亲的惩罚,猛吸一口气,快步往回走:“嬷嬷,走快点,我回去再看会书。”
黎姝看他一副奔命回去看书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令弟很聪明,只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或多或少有些贪玩。”傅谌轻声道。 他一直没走,等在院外。
黎姝回头看他,反问道:“那傅大哥呢,十岁的时候也贪玩吗?”
黎姝随口一问,问完忽觉不对。 傅谌的十岁,怕是根本无法贪玩。
黎姝刚想开口补救,傅谌轻启薄唇:“那时候总爱捉鸟雀,爬上最高的那棵树,能看到整个府邸的形状。若是偶然看到讨厌的人,便向他们扔石子再藏起来,躲在暗处看他们急得团团转却找不到人。”
整个少年时期,那是他难得任性和无所顾忌。 但也仅仅是躲在暗处,看他们狼狈的样子。
黎姝讶异地看着傅谌,努力想象着傅谌爬上树戏弄他人时的样子。 想着想着,她低下身,在附近找了一颗小石头。
她拿手帕擦干净,递到傅谌面前:“傅大哥既说自己会扔石子,那就……” 黎姝环绕一圈,目光停在不远处的一棵绿萼梅上,她指着其中一枝绿萼梅,“傅大哥能扔中那个树枝吗?”
傅谌掂了掂手中的小石子,“可以,你站到那棵树下。靠左一点。”
黎姝不明白傅谌的意思,她听话地乖乖站好。
“抬手,手心向上。”
石子飞掷而来,黎姝本能害怕地闭上眼睛。 一阵簌簌声,一根枝条落到手心。
黎姝试探地睁眼,掌心一枝白梅轻落,鼻尖腻着香味。 她眨了眨眼,眉目扬起,笑意盈盈地看着傅谌:“傅大哥真厉害。”
傅谌脚步一顿。 他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实在的夸赞。
“这根枝条很细,若是再粗一点,我也没有把握。”
“这枝就很好,我很喜欢。” 黎姝轻嗅白梅的香味,她扬起梅枝,放到傅谌鼻尖:“香吗?”
香味卷席而来,傅谌低眸深深看着她:“很香。”
连黎姝自己都没有察觉,她已经很自然地喊出“傅大哥”三个字。 很多次。
琼兰院离得不远,黎姝握着梅枝与傅谌道别。
“明日我会把事情与你说清楚,今夜勿要多想。” 傅谌探手,他停顿一会,手指转向那枝梅花,摘下一朵白梅。
“回去吧,这便当是今日的谢礼。”
黎姝哑然地看着他的举动,笑出声:“哪有人这样道谢的?”
“我说可以就可以。”
黎姝不与这人争辩,她往回走,忽又回头看向他:“你……夜深天凉,早些回来。”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快步往里走。
傅谌看着小姑娘的背影,转动指尖白梅。 驿站那日,她不肯收下自己送的梅花,如今总算愿意。
西苑侧门,傅谌出黎宅,一路往狱牢而去。 夜黑风急,狱牢之中传出几人的求饶声。
审讯室里,铜州城的知州大人严宏泊如今满身狼狈地绑缚在刑架上,全身上下无一块好皮。 他刚刚晕过去,一盆冰水兜头倒下,瞬间又冻醒过来。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见眼前人忽然激动起来:“殿下,我什么都招,什么都招。求求殿下饶了我,饶了我……” 若不是手脚不便,严宏泊都想跪下来磕头求饶。
傅谌翻动着烙铁,烧红的烙铁看着可怖异常。 然而这只是开始。
审讯室里传出惨烈的痛呼声。
傅谌走出来,拿着手帕擦干净指尖。 “不必留他的命了。”
高砚一惊,“殿下,他毕竟是一州长官……” 按理说,是要押上京再行讯问。
傅谌淡淡看了一眼高砚,高砚张了张嘴,不再相劝。
算了,劝也无用。 严宏泊设计绑架祝家姑娘,误伤黎姑娘,殿下怎么可能饶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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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天明,屋内盈着淡淡的梅花香。 白梅枝插在美人斛中,花瓣上滚着水珠。
黎姝浇完水,一回头就见银冬急匆匆跑进来。
“姑娘,姑娘,傅公子是,是……”
“是什么?”
“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黎姝拨弄花瓣的手一顿,半晌道:“继续,还有什么消息?”
银冬试探地看了一眼黎姝,低头道:“祝姑娘的父亲是京都的威宁侯,祝姑娘是侯爷之女。傅……太子殿下来铜州是为了剿匪一事。威宁侯是为了知州大人贪污一事。听说昨夜知州大人在牢中畏罪自杀了。”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堂堂知州竟在牢中畏罪自杀?
黎姝轻轻摇头,又往白梅枝上洒了几滴水。 银冬看着自家姑娘许久,见她面色如常,忍不住问道:“姑娘不惊讶吗?奴婢听到时都吓坏了。傅公子竟然是太子殿下,若我们近日有一点唐突之处,岂不是……”
“他不会。”黎姝淡淡地截断银冬的话。
银冬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也不大对,这样岂不是在说太子殿下小气? 她赶忙捂住嘴巴再不敢乱说。
“姑娘,姑娘,傅……太子殿下来了。” 又一个丫鬟跑进来通禀。
她们习惯喊傅公子,这一时半会总会口误。
“母亲那边呢,可知道这件事了?” “夫人已经去见过太子殿下了。”
“嗯。” 以傅谌的话术,想必她不用费心去安抚母亲了。
院外,傅谌站在一棵槐树下。
春日初临,那棵老槐树已经抽出许多新嫩的枝条,生意盎然。 黎姝缓步走到傅谌面前,低身行礼:“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她礼行一半,手腕被人扶住。
“昨夜你喊我什么?” “……傅大哥。”
“那便继续这般喊。” “可于礼不合。” “我的话便是规矩。”
难得再次听见傅谌用这般强硬的语气说话,却是为这般无理的要求,黎姝无奈。 她垂眸道:“好……傅大哥。”
傅谌听到这称呼,周身冷气微散。 他低声道:“我明日要出城去剿匪。”
“剿匪?”黎姝讶异抬头,情绪波动起来。
“是,明日就出发。” 此来铜州本就是为了剿匪,诸项事情已准备周全,自无拖延之理。
黎姝猜到了傅谌来铜州城的目的,可听他亲耳说出又是另一番感受。 她捏紧帕子想说什么,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是相信傅谌的,相信他必能成功剿匪归来。 可,她的心依旧悬上来,不安地跳动。
她在担心傅谌。
第17章 Chapter 17
黎姝低眸,目光所及是包扎好的右手。 昨日发生的事重现眼前,她鼓起勇气抬头看向傅谌:“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若是顺利,至多半个月。”傅谌轻声解释。 他看着黎姝的眼睛,从那里面能看到刻意压住的担心。
半个月,不算长。 以他做事周全的性子,肯定不会出事的。
黎姝尚在安抚自己,傅谌上前一步,低声道:“今日来,不单单是为了告知此事。”
黎姝一怔,明白过来。 昨日的事……
“昨日的事我还未与你解释,想来你也听到一些消息。 “威宁侯奉命前来调查严宏泊贪吞救济银钱一事,他待在铜州城半年多,早已搜集到诸多严宏泊的罪证。但严宏泊察觉到他的身份。他又不知我的真实身份,为了脱罪,铤而走险绑架祝家姑娘,想要借此威胁威宁侯交出证据。
“昨日我带人围封严府,问出他们原本约定的那处小院。但严宏泊的消息传不出去,手下的人以为他能处理此事,便按照原先约定,在城郊外交接人质。我带着人追过去,小院已无人,寻踪追迹方一路找到你们。”
接下来的事不必言说。
黎姝已经猜到一些端倪,傅谌这番解释算是将前因后果给她尽数串联起来。 也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这么长的话。
他昨夜说会给她交代,今日便真给了交代。
小姑娘傻傻的,似乎反应不过来。
傅谌想了想,又补充道:“严宏泊已在牢中畏罪自杀,但他所犯之罪不会抹去。至于那些人,昨夜便已处理干净。你和祝姑娘失踪一事已借其他事情掩盖过去,无人能借此事诋毁你们二人。”
黎姝怔怔地听着他更详细的解释补充。 缓了半晌,她缓缓道:“其实,你不用解释这么清楚。”
以往他做什么,甚少这般详尽地说与她听。 她习惯去猜他的意思,或者从他人口中知道他做了些什么。
渐渐的,她也不在意他会不会与她说清楚。
傅谌似想到什么,他目光微暗,声音低沉下来:“以后,你若有什么疑问,尽可问我。若是我忘了与你解释,记得提醒我。”
黎姝微惊。 无论是她现在的身份,还是她以前的身份,都没做资格去询问太子的想法。
傅谌知她不信,他不多解释,取出一物递到黎姝面前:“这是送你的。”
紫檀木盒里,一支顶端雕刻红梅的发簪置于锦布之上。 簪身为木,红梅盛放,仿若昨日在梅林中瞧见的梅花。
黎姝没有接过,她正想推辞,傅谌取出那支发簪,靠近一步簪入她发中。 “不许拒绝,这是命令。”
黎姝轻触发簪,红梅艳丽,她肤色白皙,更衬得美人如玉。 她不知怎么想的,忽问道:“好看吗?”
傅谌低笑一声,“好看,它甚是配你。”
黎姝懊恼自己的唐突,但话已出口。 她低身道谢:“多谢傅大哥。”
“不必,这便当是多日住在府中的谢礼。” 傅谌墨黑的瞳孔里满是小姑娘的身影,他静静看了许久。
忽像昨夜那般探手,微顿,手心向下,轻轻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 他没有顾忌场合,不在乎有其他人看着,更不像昨夜那般掩饰去摘花。
他用极低的声音道:“不必担心,我会平安归来。”
黎姝握紧紫檀木盒,她想矢口否认自己没有担心他。 她犹豫许久,小声问道:“殿下的承诺算数吗?”
“和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做到。”
这句话只有他们两人可以听见。 黎姝看着傅谌,忍了许久,微微翘起嘴角,眼中笑意分明。
她站在原地,看着傅谌消失在长廊尽头。
她回屋,对着铜镜看着发间的那支发簪,将木盒交到银冬手中:“妥善保管此木盒。” “是,姑娘。”银冬应声去放置木盒。
黎姝看着铜镜中的发簪,忽取下发簪。 她触摸簪身,按下一个凸起处,微微用力,簪身像剑鞘一样分离,里面细长的刀刃露出。
薄如蝉翼,坚硬如铁,稍稍用力便可取人性命。
果真如她所料。
黎姝收回簪身,重新簪入发中。 发簪上的梅花以假乱真,簪身为木更似枝头凌寒盛放的红梅。
谁也想不到,这样一支发簪能取人性命。
翌日,天色未明。 黎姝紧握被衾,猛地从噩梦中脱身醒来。
“姑娘,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银冬听声而来。
黎姝额上生着薄薄的汗,她揉了揉眉心,有些疲倦地坐起来:“什么时辰了?” “快到卯时了,姑娘要不再睡一会儿吧。”
黎姝摇摇头,起身穿戴好衣裳。 透过窗子可看到西苑的方向,如今时辰尚早,他应当还没有走。
黎姝握紧窗沿,挣扎着不知该不该前去。 忽然,有人轻敲院门。
小丫鬟跑去开门,黎姝透过窗子看清那人是高砚。
高砚手中拿着一个白瓷瓶,走到房门外,轻声道:“这是殿下送予你们姑娘的,是多方寻来的上好祛疤药,万不可丢失。” 派去寻药的人昨日深夜归来,他们今日急着走,便只能早些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