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国公没有见过她这么冷漠的样子,遮掩地道:“什么黄泉路,莫胡说。”
黎姝双手微微收紧,她忽然抬头看向文国公,目光冰冷。 “祖父当真不知道那件事吗?二叔买通杀手意欲置我们于死地,我们请的镖师死了大半,差一点我就要当着父亲的面丧命。这些,祖父统统不知情吗?”
文国公一惊,“什么?你二叔明明说只是派人拦截你们,并无意取你们……”
话戛然而止,文国公陡然反应过来什么。
这些日子,黎君竹一直默认文国公知道那些事情,文国公也以为他知晓的便是所有真相。
“拦截?拦截需要杀人?拦截需要步步紧逼?祖父,这样的话你也信吗?”黎姝有些可笑地看向文国公。 她忽然明白,当年章氏落胎,文国公是如何做到含糊处理整件事。
他不想知道真相,不愿追究,活在自己的幻想里。
“怎么会……君柏他怎么会这么狠心?” 文国公不能相信,亦不敢相信。
黎姝失望地起身,她垂首地道:“孙女已经知晓祖父今日所求。只是孙女无能为力。二叔既做下错事,必要承担责任。” 文国公哑着嗓子看着她,想说什么却无颜开口。
浓郁的药味传到屋内,丫鬟手中端着黑乎乎的一碗药上前。
她半蹲下去,将药碗递上前,“国公爷,该喝药了。”
黎姝垂手,余光瞥见丫鬟的手。 不知药碗太烫,还是别的原因,她的手微微发抖,碗里的药跟着微微晃动。
文国公接过药碗,闻着那味道有些作呕。 他正欲放下,丫鬟有些急切地道:“大夫说了,这药要按着时辰喝,不能耽搁。”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文国公端着药碗,没有放下。
丫鬟轻舒一口气,躬身退出去。 她握紧双手,直到真正迈出门槛,才放松下来。
屋中药味难散,黎姝看向那碗药,又想起那丫鬟刚刚的反应。 今日一路走来,松鹤堂似乎过于安静。但
父亲那边已经有所行动,最迟明日,京都府衙便会来人。 二房难道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为何近日还如此安静?
黎姝忍不住看向那碗药,黑乎乎的药正泛着令人恶心的味道。
她仿若无意地问道:“近来祖父喝的药都这般苦涩吗?”
“倒也不是。只是新配的药苦味更甚,所以老爷才有些喝不下去。”赵承解释道。 文国公举起药碗,正要喝下一口。
黎姝凝目蹙眉,她上前一步,一把夺过文国公手中的药碗。
“你做什么?”文国公不解地看向黎姝。
黎姝掏出袖中巾帕,沾取一部分药液,包好巾帕又重新收回自己袖中。 她一扬手,狠狠将药碗砸碎在地上。 她深吸一口气,将头上戴着的梅花木簪取下来,握在手中,看向门口。
“二叔不打算出来吗?”
“你二叔怎么会在这里?” 文国公诧异反问,话音刚落,一抬头忽然看见门口进来的人。
黎君柏拍着手进来,看着黎姝带着几分赞赏:“不错,挺警觉。可惜,外面那些人都太蠢,怕是等到你们死了,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文国公惊诧地看向黎君柏,他看向碎裂的药碗,一瞬间明白过来。 “你想下毒害我?”
黎君柏笑着摇摇头,指了指黎姝:“父亲说错了,真正想下毒害你的可不是我,而是你的宝贝孙女。”
“黎君柏,我可是你的父亲,你莫不是疯了?!”文国公终于反应过来。 黎君柏今日是要栽赃陷害,借着这碗毒药毒死他,顺便将脏水泼到黎姝的身上,届时黎君竹自然也逃不过责罚。
黎君柏看着文国公,嗤笑几声:“父亲?这些年你重视我,不过是因为黎君竹不肯回家。如今他肯回来了,你便一脚踢开我。你怎么不想想我也是你的儿子!”
“那是因为你自己糊涂做错事!有多少人盯着我们文国公府,这些年若不是我替你遮掩,你真以为你能安稳到现在?”文国公惊怒之下,满心悲凉。
“都到这时候了,父亲还打算打感情牌吗?我可不会心软,今日我既踏进这里,总不会毫无收获地离开。” 黎君柏悠然地坐到椅子上,他抬了抬手。
赵承弯腰捡起一块碎瓷片,文国公惊愕地看向他。
“对了,忘记和父亲说了,赵承是我的人。”
赵承拿着锋利的瓷片,步步接近文国公。 文国公愕然地看向他,难以置信:“赵承,你怎么能……”
“国公爷,对不住了。”碎瓷片瞬间划破文国公的手臂。
赵承正要扬手,手臂上一股惊痛传来。
黎姝狠狠地往下刺,鲜血顿时染红被褥。 赵承疼得往后退,不可置信地看向黎姝。
黎姝握紧手中的梅花簪,细长的刀刃沾满鲜血。 她护在文国公身前,看向黎君柏:“你今日若杀了我和祖父,真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吗?”
黎君柏没料到一个小姑娘能如此伤人,他皱眉站起来:“黎君竹还真是教女有方。不过你还有多少力气能使出来?” 黎君柏看了看香炉,里面飘着淡淡的香味,在浓重的药味掩盖下,几乎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黎姝狠狠咬唇,疼痛让她稍微清醒。 黎君柏看见她的挣扎,伸手往香炉里倒进香料。
香味更加浓郁,黎姝有些昏涨起来。 她看着虎视眈眈的赵承,一狠心,锋利的刀刃瞬间划破掌心。
掌心滴下血水,剧烈的疼痛让人清醒过来。 赵承上前的脚步一顿,黎君柏恨铁不成钢地看向他:“还不快动手,难不成等人过来发现你想杀他?”
赵承握紧瓷片,不敢再耽搁。 黎姝扬起梅花簪,一瞬间划破赵承的胸膛。
“嘭”的一声,文国公端起一只花瓶,瞬间砸在赵承脑袋上。
血水顺着他的额际留下,赵承踉跄地走了几步,力气不支地倒在地上。玖拾光整理
“废物!”黎君柏恨恨地道。 他看向黎姝,目露凶意:“你杀了他更好。他衷心护主,发现你的蛇蝎心肠,你便痛下手手。这样的罪名是不是更合理?”
黎姝有些无力地靠着床柱。 文国公砸那一下,也再无起身的力气。
他们能挡住一个赵承,但挡不住第二个赵承。
黎君柏得意地看着他们,身后多了几个人。
外面响起杂乱的脚步声,黎姝隐隐听到什么熟悉的声音。 迷药味道越来越重,她渐渐有些看不清面前的画面。
黎姝使劲拍了拍脑袋,想要握紧受伤的左手。 她刚刚用上一点力气,左手忽然被人握住,阻止了她的动作。
“莫怕,我来了。”但 短短的五个字,熟悉的声音。
黎姝反应有些慢地看向面前的人,眼前画面模糊,她还是认出了他。
“傅谌……” 嗓音带着浓浓的委屈,小姑娘一眨眼,眼泪落了下来。
她轻轻拉住傅谌的袖子,刚想说些什么,眼前一黑,最后一点力气消散。 傅谌小心地搂住怀中的小姑娘,拿着帕子简单包裹住她血淋淋的左手。
侍卫们押住黎君柏,黎君柏看向不远处的傅谌,满心惊恐。 他不明白,太子怎么会突然出现?许如溶不是说她会处理好府外的一切吗?
“阿姝,放心,我来帮你处理。” 傅谌打横抱起黎姝,他看向黎君柏,淡漠的眼睛里带着彻骨的寒意。
第40章 Chapter 40
乌云密布, 不过半刻转为暴雨。 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阴暗的地牢里几乎透不进一丝光亮。
黎雪心惊胆战地站在一边,黎君柏正绑在铁架上, 一身破烂衣衫被血染湿。 他人昏迷过去,一盆凉水兜头倒下去,又昏昏沉沉地醒过来。 但 “别打了,别打了,我招, 我什么都招。”黎君柏意识混沌地重复求饶。
黎雪看着父亲狼狈痛苦的模样,双膝一软, 吓得伏跪在地:“我说, 我什么都说。”
傅谌淡淡瞥了她一眼,冰凉的目光犹如寒冰。
官员上前,执笔问道:“你说你们见了许家姑娘, 许家姑娘与你们说了什么?”
地牢内阴暗潮湿, 地上一场暴雨刚歇,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咸湿味。 黎君竹踏进松鹤堂, 文国公刚刚醒过来, 看见他,欲言又止。
黎君竹走上前,淡漠地看向文国公:“父亲想问, 二房三房会如何?”
文国公疲惫地坐在床上, 手臂上的伤口刚刚包扎好。 “你直说吧。他做出这样的事,受什么惩罚都是应该的。”
文国公心有余悸, 当时若不是黎姝拼命护他, 他也许已经没命躺在这里。 他无力也不想再护着黎君柏。
“黎君柏行贿受贿,如今胆大包天要毒害父亲。按照大焱律法, 当判死刑。”
文国公目光一顿,沉默良久,“那你三弟呢?”
“许是流放。”
屋中陷入长久的寂静,文国公疲倦地闭上眼睛,挥了挥手。 “你出去吧,我想先歇一歇。”
黎君竹脚下未动,他看着文国公,忽然轻笑一声,带着嘲弄。 “父亲大概不知道吧,在今日之前,我还想着留给三弟一条后路。我想着,黎君柏做的事他或多或少不知道,总归是兄弟一场。可惜……”
黎君竹上前几步,一字一句地道:“父亲知道吗?今日一事,三弟也是知情的。
“他故意不拦着黎君柏就是想坐收渔翁之利。这就是您教出来的好儿子。当初素云被绑架一事,您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替黎君柏担下此事。可就是您一次次的纵容,毁了他们。”
诛心最是伤人。 黎君竹以前和文国公争辩,从未用过这样的字眼。
文国公惊愕抬头:“阮氏的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刚回来时我便查清楚此事。您从一开始便察觉到黎君柏心思不正,他绑架素云,害死花婆婆,看着我们父子因此事争吵。您替他担下绑架一事,当时您又是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不过一个女子的性命清白而已,还不值得我们兄弟为此反目成仇?”
文国公哑然,他刚想解释,黎君竹摇了摇头。 “我今日不是来听您解释的,您也无需解释。从一开始,我和您珍视的东西就不同。您在乎家族荣耀,可我在乎的是身边人。”
黎君竹转身离开,他和文国公之间距离越拉越大。 文国公伸手想要喊他,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但 深夜,府衙的人敲响许家的门。 那些人不由分说地带走许如溶,不到半刻,消息不胫而走。
黎姝从睡梦中缓缓睁开眼睛,床幔遮住屋内的烛光,里面一片昏暗。 她动了动嘴唇,只觉得嗓子干的厉害。
“水……” 黎姝费力地说出这一个字,她支着手臂半起身,床幔忽然被人掀开一角。
外面那人伸手扶住她的腰,扶她靠坐起来。 黎姝接过茶水,一饮而尽,不及多思,哑着嗓子道:“还要。”
“来,慢点喝。” 茶水温热,正好入口。
黎姝再次喝尽,才觉得舒服许多。 她把杯子递给身旁人:“几时了?”
“快要子时了,你睡了一天,要不要先吃些东西?”
“好,我也有些……” 话音一顿,黎姝瞪圆眼睛抬头看向身旁的人。
不是银冬,也不是什么小丫鬟。 傅谌正站在她旁边,见她抬头,笑了笑,伸手用银钩勾住两边的床幔。
黎姝瞪着他,呆呆地看向他,眨了眨眼忽然反应过来。 “你怎么在我屋子里?”
“你没醒,我不放心。” 傅谌看向黎姝左手,那里包着厚厚的纱布,隐约可见血色。
黎姝有些不自在地藏住左手,“没事,只是一点小伤。” 她当时也是急得无奈,只能想到这种办法。
傅谌沉默地看着她的小动作,他忽然坐下来,握着黎姝的手臂将受伤的左手从被窝里拉出来。 “不必藏,我知道这个伤口是什么样。”
他亲眼看到鲜血染红她一只手,他若再来迟一步,或许她还会受更重的伤。 傅谌低垂着眉眼,黎姝探着脑袋去看他,戳了戳他的手臂:“真的没事,很快就会好的,你别不开心。”
“我看起来像不开心吗?” 傅谌抬眸看向黎姝,握着她的左手不放。
“像啊,怎么不像?”黎姝戳了戳傅谌的面颊,“你看你,就差没在脸上写着‘孤很不开心’五个大字了。”
黎姝逗着傅谌,想让他笑一笑。 傅谌不笑,她就不停地戳着他的脸颊。
“不许戳了。”傅谌把她的另一只手重新握住,防止她乱动。 黎姝双手都抽不出来,暂且停下来。
她盯着傅谌看,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傅谌,你是因为什么不开心?我受伤吗?还是别的事情?” 她鲜少喊他殿下,若是喊他的名字,那便是在认真发问。
“ 不是因为你,”傅谌伸手将黎姝鬓边的一缕碎发挂到耳后,顿了顿才补充道,“是因为我自己。 “我,好像又没保护好你。”
他轻易忽视许如溶,才让她有机会怂恿黎君柏下毒。
今日黎君柏借着赵承管事之便,清理松鹤堂的下人。按照他的计划,那碗药会毒死文国公,届时将罪责推到黎姝的身上。 黎君柏算计好让文国公今日见黎姝,却没想到黎姝会察觉那碗药的不对。他只能兵行险招要赵承下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