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谌站在璃衡身旁,将最后一张剪纸扔进去,“外祖父,母亲清白已证,您可安心了。”
剪纸燃烧殆尽,璃衡看着火花,想到许久之前的事情:“你外祖父生前最爱做这些武器,以前他总爱拉着我一起做。我若不理他,他便拉着你母亲一起做。我们以前总说他是老顽童,什么都不懂。可最后……”
最后,是璃老先生最先看出文宣帝疑心深重。 他让璃衡将璃家军散去,才保住璃族人最后的平安。
最后一截香燃尽,黎姝走到傅谌身边,悄悄握住傅谌的手给他安慰。
林落松开璃衡的轮椅,蹲到他面前,笑着道:“侯爷,听说祁神医不日将进京。到时候我们请他来医治你双腿好不好?传闻他起死人而肉白骨,他定能医好侯爷的腿。到时候我们可要重金感谢他,不过好像听说他不爱金银财宝,侯爷可知他喜欢什么?”
“阿落,我说过,我不会再医腿了。”璃衡浅笑着拒绝,仿佛只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林落怔怔地看着他,她再次劝道:“侯爷,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我们就试一试。这次之后,不管成功失败与否,我都不再劝你医腿。侯爷,你也尝试着去配合一次好不好?”但
“阿落,我不想医腿。”璃衡微微摇头。
林落一眨眼,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她起身愤怒地看向璃衡:“为什么不想医腿,你凭什么不想医腿?那么多人费力为你找来大夫,为你寻药,你却要一直沉浸在过去吗?难道你这副样子,璃老先生他看见会开心?他不会,他只会生气,自己的儿子怎么这么胆小,胆小到连跨出去一步都不敢,只会用这种办法来惩罚自己!”
黎姝惊讶地看向林落,她是第一次见到林落这么失态的模样。 哪怕她和璃衡怄气时,也不曾这般。
她刚想上前,傅谌拉住她,轻轻摇了摇头。
“璃衡,我不管你答不答应,这次你都必须医腿。你别以为瞒着我我就不知道,你是因为我才废了这双腿。只要我活着一日,我就一定会医好你的腿。我绝对不会放弃,你也休想放弃。”
林落说完,狠狠擦了一把眼泪。 她转身往山下跑,黎姝赶忙追过去。
璃衡怔愣地看着那个渐渐跑远的背影,慢慢握住膝盖。 那里已经许久没有感觉了,他也曾试想过,再次站起来是什么感觉。
“舅舅,母亲不会希望见到你这个样子。”
璃衡沉默着不开口。
“林落有一句话说得对,若是外祖父在,他定不会任由你如此糟蹋自己的身体。 “况且,你若不医腿,这件事便会如同你心中的那个结。林落也永远跨不过去那个结。”
当初璃衡促使璃族人为文宣帝攻打北镞,看着自己妹妹进宫。 最后,璃家军散尽,璃老先生因为女儿病逝的消息而离开人世。
曾经和乐的璃族人只剩下他璃衡一个。 璃衡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这是他的心结。
文宣五年,文宣帝派出刺客截杀璃衡,璃衡为护年纪尚小的林落,双腿被废。 这是林落的心结。
如今,他们的心结只有一个办法可解。
璃衡闭上眼睛,听着林中的风声。 良久之后,他缓慢睁开眼睛,看向一处:“出来吧,我答应你。”
璃衡目光所及之处,林落从一棵树后走出,擦干净眼泪走到他面前。 “早这样不就好了,还害得我哭得这么惨。”
“嗯,都哭成花猫了。” “你再说,小心我把你丢在山上。”
黎姝看着笑闹的两人,她伸手,握住傅谌的手,十指相扣。 “殿下,一切都在变好呢。”
“嗯,一切会变得更好。”
第49章 Chapter 49
九月十二, 许嫁之期。 长街响起爆竹声,临街的百姓纷纷探出去看热闹。
琼兰院里烛火渐灭,晨曦冲破云层, 天际越来越亮。
阳光如细碎的散金铺洒在织金镂花的云绸嫁衣上,渐渐攀爬到绣着鸾凤的云肩。 镶着东珠血玉的凤冠华丽耀眼,行动间珠翠碰撞出悦耳的音调。
黎姝站在最中间,嬷嬷和喜婆们帮她整理好裙角。
祝嘉筠拿着几张纸和傅恬儿对着细节,林落端详着黎姝装扮后的容貌, 险险失神。
“都说新嫁娘当日会犹如天仙下凡,我今日方才信了这话。” “那当然, 我家阿姝天生丽质, 若我是男子……”
林落一把捂住祝嘉筠的嘴,“好了好了,我们还是赶紧再想想奇招。”
黎姝看着她们笑闹, 心中紧张之意稍减。 她握紧团扇, 低头盯着团扇上追着的流苏,数到第十颗珠子时, 外面丫鬟高声道∶“来了来了, 他们来了。”
“这么快?” “还发什么呆,快出去。” “今日可不能轻易放过他们。”
林落走在最前面,傅恬儿拉着祝嘉筠往外跑。
丫鬟赶紧关上房门, 屋里霎时安静下来。 很快, 外面喧嚣声起,隐约可听见傅谌熟悉的声音。
黎姝也无心去数团扇上的流苏, 她紧张地握住团扇, 遮住面容。
“哪有这样的?” “做不做?不做不准进。” 但 屋外哀嚎声一片,难题一步步攀升, 迎亲的人被牢牢挡在房门外。 眼瞅着时辰将近,外面喧闹声更明显。
忽然,“砰”的一声,房门叫人撞开。 黎姝一惊,不由地握紧扇柄。
团扇遮面,她瞧不清前方,只能听见一人熟悉的脚步声。 一双绣金靴出现在视线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她面前。
“咚咚咚”心跳声似乎大得连旁人都能听见。 黎姝缓缓呼出一口气,伸手搭上傅谌的掌心。
她走到傅谌的身边,隔着团扇看向不清晰的面容。 傅谌轻声一笑,握住小姑娘的手,低声道∶“莫怕,我陪着你。”
那么一句,黎姝心中大半的忐忑消失。
从琼兰院到前厅,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可当真正踏入前厅,看见父母的那一刻,黎姝忽然真切地意识到她要离家了。
阮氏眼眶湿润,她忍下眼泪,扶起黎姝。 “进宫之后,万事小心。若是发生什么事,记得和我们说。”
最后一句话低到只能让黎姝听见。 那是父母无法割舍的担心。
“阿娘放心,我记住了。” 团扇遮住心思,唯有颤抖的尾音昭示着心情的不平静。
傅谌与黎姝比肩而立,他弯腰向二老行大礼,郑重又诚恳地道∶“伯父伯母放心,我会照顾好阿姝,绝不相负。”
黎君竹点点头,他看向黎姝,嘴唇微动。 到了喉头的话咽了下去,换成一句∶“去吧。”
简简单单两个字像是忽然戳中心中最酸涩的那块地方,眼泪猝不及防地滑落。 黎青不舍地想要跟上去,让嬷嬷拦下。
黎君竹握住阮氏的手,阻止了她起身的动作。
黎姝踏出前厅的门槛,她忍住回望的冲动。 团扇微颤,傅谌侧目可见小姑娘脸上的泪痕。
他低声道∶“以后你何时想回来,我便陪你回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黎姝一怔,她忍不住侧眸看向傅谌。 傅谌指尖一勾,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
如今尚在长廊,那些礼官见此也不会多言。
黎姝忍住泪,良久勾住一个浅浅的笑,“好。”
爆竹声响,礼花漫天。 八人抬的华盖镶珠花轿进入宫门。
进宫后,一切礼仪郑重又严谨。 黎姝和傅谌先后祭祖,拜见皇帝,最后才进东宫。
一进东宫,那种时时刻刻被盯着的感觉瞬间消失。 黎姝端坐在喜床上,悄悄推了推安坐旁边的傅谌。
“你该去前殿那边招待客人。”黎姝低声提醒。 傅谌漫不经心地低应一声,他盯着小姑娘看。团扇只能遮住一部分,更何况他如今坐在侧面,自是能看得更清楚。
凤冠华丽,却也着实重得厉害。 傅谌指尖轻触黎姝额头上的红痕,转而起身低声道∶“我很快回来。”
傅谌说完快步往外走。 黎姝倒是没想到他能这么快答应,他以为他要看很久呢,难道她不好看吗?
人不走她担心,如今人走了她还要担心。
“姑娘,现在无人,你先放下团扇歇一歇吧。”银冬端着一碟子糕点过来。 黎姝放下团扇,吃了几块,眼中困意愈深。
“我先睡一会儿,殿下来了记得叫我。” 黎姝架不住困意,靠在床柱上歇息。
晨间起得早,只一会儿意识便模糊起来。 浅梦浮起,黎姝觉得有有些不舒服,微微一动,脑袋往前倒。
傅谌迅速接住,黎姝一个惊醒,眨眼看了看眼前人许久才确信。 “殿下怎么回来了,这么快?”
“我让人帮我挡着酒,装醉便回来了。”但 太子殿下装醉,大家都很识趣地没有戳破。
“哦。”黎姝有些迟缓地应了一声。 她缓慢思考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赶紧拿起团扇。
傅谌笑了笑,拍手让嬷嬷们进来。 “放心,她们一直在门外等着,不知道你睡着了。”
黎姝有些尴尬,好在嬷嬷们进来得快。 她们先后说了许多祝福话,最后将黎姝和傅谌的一截短发用红线绕起,放到早已备好的木盒中。
“祝殿下和娘娘永结同心。”
最后一道程序完成,嬷嬷们陆续退出去。 黎姝松下一口气,不等她放下团扇,傅谌伸手将凤冠取下。
“疼吗?” 傅谌轻轻按揉黎姝的脖子,看向她额际勒出来的长长红痕。
“不疼,我自己来就好。” “无事,我是你的夫君,理当如此照顾你。”
傅谌一句话阻止黎姝的挣扎。 他让黎姝背靠着自己坐着,力道适中地缓解她脖子的酸涩。
“汤浴应该准备好了,要不要现在去沐浴?”
“嗯。”黎姝小小低应一声。 她抓着衣袖,正等着银冬进来服侍,低头忽见傅谌半蹲下身子。
他握住小姑娘的脚踝,正要帮她褪去鞋袜。 黎姝一惊,想要缩回脚。
傅谌抬头笑着看向她,“我们现在是夫妻,你早晚要习惯的。” “可是……”
傅谌不等小姑娘犹豫完,将她鞋袜褪去,双臂一弯,将她打横抱起。
浴室里热气盈满,白雾遮住某人红透的脸颊。 黎姝紧张地抓着傅谌的衣角,她匆忙从傅谌怀里跑下来,小脚丫子不安地踩在地毯上。
她想叫傅谌走,又怕他冒出一句“夫君”。 小姑娘捏着裙角就差没把为难写在脸上,傅谌看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出声。
黎姝惊得抬头看他,“你笑什么?”
“笑我家的小姑娘急得都快上火了。” “我哪里……” “好了,不逗你了。我在外面等你。”
傅谌揉乱黎姝的头发,笑着走出去。
东宫浴室自不止一个。 黎姝洗浴完出来,正瞧见傅谌斜靠在榻上,手上还拿着一条长长的巾帕。
“过来。”傅谌招手。 黎姝乖巧地走到他身边,正要问做什么,傅谌拉着她坐下,拿着巾帕开始擦干她的长发。
沐浴出来时只穿了一身薄薄的寝衣,如今头发染湿后背,黎姝背对着傅谌而坐,更加不安。
“要不还是我自己……”
话没说完,某人忽将巾帕一扔,直直起身。 黎姝禁不住往后一退,局促地看着他,“做,做什么?”
事前母亲给她看过那些小册子,可是真到这节骨眼,黎姝发现自己紧张得连话都快要说不清。
傅谌好像看不出小姑娘的紧张,他端起桌上的交杯酒,递到黎姝面前。 黎姝伸手就要接,他又突然收回去。
“怎么了?不喝了吗?”
“不是,”傅谌倾身靠近黎姝,酒香满溢,他轻笑道,“只是突然想到另一种喝交杯酒的法子。”
“什么法子?”
傅谌不回答,他仰头将一杯交杯酒喝尽,伸手揽住小姑娘的细腰,薄唇倾压下来。 辛辣的交杯酒入口,黎姝紧紧抓着傅谌的衣领,双目不安地看着他。
听到那声低低的提醒,她又赶紧闭上眼睛。
耳垂红得似要滴血,黎姝轻咳几声,嘴里的辛辣酒味仍在。 白皙的脸颊上透出淡淡的粉色,唇上的口脂花了大半。
黎姝看着傅谌唇上沾染的红色口脂,低低笑了几声。 她眨着水润的猫眼看着傅谌,小声问道∶“我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