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静静地坐着,从婢女手中接过茶,四平八稳地品茶。
众人见她没接茬,突然也觉得怪没意思起来。
有女人在的场合,免不了的话题便是衣裳首饰,很快,大家又聊到了今年时兴的衣裳款式上去。
柳侍郎夫人娘家是个暴发富,平日里出门喝茶,也惯爱炫耀这些。她起了话头,兴致勃勃地说道:“你们可听说了,素芳阁前些日子又到了许多时兴的花样子,尤其是薄如蝉翼的烟罗绮,柔顺细腻,轻盈如云烟。”
“只可惜,”她故作叹息道:“听掌柜的说,拢共也就只有一匹半,另一匹不知被哪位贵人得了去,我便只得了这么半匹。”
“半匹已经不错了,我们总归是连见都还没见过呐。”
“这有何难,”柳侍郎夫人得意道:“我今日就带了张烟罗绮的帕子过来。”
她从袖中掏出一张被叠得整整齐齐地帕子。质地轻轻软软地,看着只是那么一小块,展开之后却颇是宽大。果真如柳侍郎夫人所说,薄如蝉翼、轻盈如云烟,在阳光下看,还能见到百花金线。
有人不禁赞道:“素芳阁的工艺果真精妙啊,这么一匹布得值多少钱?”
“这哪是钱的事?这可是有钱也买不来的。”
“正是这个理。”
“诶?”这时,突然有人惊讶了一声:“我怎的看柳夫人手上的帕子跟世子夫人身上的衣裳很像呢?”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看向苏锦烟。苏锦烟因对这些话题不感兴趣,望着廊下挂着的一笼雀鸟神游天外。
见众人突然看过来,她缓缓回过神:“怎么了?”
有人问:“世子夫人里头穿的那件衣裳可是素芳阁最新的烟罗绮?”
苏锦烟低头看了眼,略微迟疑地点头:“是素芳阁的没错,但是不是烟罗绮我不知道,衣裳是婢女给我准备的。”
烟罗绮花样纹路料子都极为特殊,也甚好分辨,这么一看,可不就是跟柳侍郎夫人手上的那块帕子一模一样吗。
然而,苏锦烟这不以为然的语气,这漫不经心的态度,却狠狠地羞辱了一番柳侍郎夫人。
柳侍郎夫人面上的笑僵住,手上那块帕子也仿佛有千金重一般,一时间也不知是该收起来好,还是该怎么样。
亏得她得了张帕子还来炫耀,人家苏锦烟却穿着一整件,而且还当成里衣来穿,若不是膝下裙摆露了些出来,还当真没人发觉。
这般一对比,脸就格外的疼。
婉仪公主看了眼柳侍郎夫人局促尴尬的神色,又看了眼淡定自如的苏锦烟,觉得苏锦烟这性子是在对她胃口得很。
她对着苏锦烟促狭道:“你怎的这么拿宝贝不当宝?”
言下之意是说她居然这么低调。
苏锦烟也笑:“今日这衣裳是我从衣橱随便选的。不过,说起宝贝,我那里确实有很多,公主若是不嫌弃,回头我让人送些过来与你。”
“这可是你说的。”婉仪公主说道:“那我可等着了。”
有时候人的缘分就是这般其妙,一个眼神,一句话都能让毫不相干的人瞬间结成好友。
两人的谈话带着点高山流水的味道,虽只是三言两语,却透着股自然亲昵。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暗想,这世子夫人才来上京没多久,何时与婉仪公主这般熟稔了?
婉仪公主对苏锦烟的热络态度,众人或羡或妒。但不论如何,经过了这一茬,许多人又开始调转方向,巴结起苏锦烟来。
倒是一旁的柳侍郎夫人和乔氏被冷落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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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宴结束,婉仪公主亲自送了一段路,然后才派人送她出门。
苏锦烟经过园子小径时,突闻身后有人唤她,转身看去,是个身着碧绿长裙的女子。
之前在花厅时苏锦烟也注意到了她。此女子文文静静,坐在婉仪公主下首不大爱说话,偶有人与她说两句,也只是矜持地点头。
但是那双清冷高傲的眼睛会时不时打量苏锦烟。
婆子们认得此女子,见她走过来,行礼道:“萧小姐安好。”
“你们先下去。”她吩咐道。
“这......”婆子犹豫,因为公主吩咐了要将世子夫人安然无恙地送出门的。
“无碍,”苏锦烟说道:“想必这位姑娘有事与我说,你们先回避一二。”
等婆子们一走,苏锦烟问:“不知萧小姐有什么话?”
“世子夫人果真冰雪聪明。”萧倩淡淡地冷笑:“我还未开口便知我所为何事。”
萧倩是萧丞相之女,也是段淑然的手帕交,两人在上京都颇有些才女名声。骤然得知自己的闺蜜被人羞辱,当然咽不下这口气。
之前茶宴上,她静静地看着苏锦烟春风得意了一把,然而却一点也不心急。因为此刻,她就要戳破她的美梦,让她知道自己所嫁之人心里爱的是别的女人,而她苏锦烟,只不过是权宜之下娶的利益妻子罢了。
“萧小姐倒底想说什么,”苏锦烟没多大耐心地问。
“世子夫人,”萧倩脸上挂着浅浅的嘲弄:“你恐怕不知,你的丈夫尉迟世子早在娶你之前,便许了他表妹白头之约了。”
第15章 表妹
马车上,苏锦烟盯着车门上的如意雕花愣愣地出神,萧倩的那番话犹如魔咒般一直萦绕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你的丈夫尉迟世子早在娶你之前,便许了他表妹白头之约。”
她根本不想在意,但不知为何,袖中的手指却不停地发抖。
她甚至唾弃自己,为何要在意这样的事?
从母亲去世后,父亲宠爱王氏还让她大了肚子的那时候起,她便清楚,这世间的婚姻只不过是一种生活形式罢了,所谓男女恩爱、秦晋之好,通通也只是镜花水月。
她知,从小便知,也正清楚如此,所以对以后嫁给谁人并无期待。
彼时听说她要跟璟国公府的世子联姻,她点头淡然地应了声好。嫁谁又不是嫁?左右不过是换个地方生活,左右不过是生活中多了个相敬如宾之人。
于是,就这么的,她坦然地嫁过来了。
但是,也许是这些日子尉迟瑾与她扮恩爱夫妻扮得太像,让她产生了错觉,以至于自己想给他生孩子。
想到此,她自嘲一笑。
苏锦烟啊苏锦烟,可莫要如母亲那般栽了跟头,到死了还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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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极力排解,可这股难受的情绪却一直扰着她,哪怕回到府中也不得安宁。
丫鬟婆子们见她进门,禀报道:“世子夫人,三小姐来了,正在花厅里坐等着呢。”
“什么时候来的?”她换下衣裳,穿了件日常衣裙。
“刚来没多久。”
“好,我这就过去。”
走到花厅门口,她暗暗地调整情绪,见了尉迟雁扯了个笑:“你今日怎么得闲来我这了?”
尉迟雁正吃着桂花糕,口中囫囵不清地:“夫子回老家祭祖了,我便才得了空的。”
“嫂嫂去哪了?”她问。
“去婉仪公主那吃茶了。”
“茶好吃吗?”
“好吃。”
“可遇到什么有趣的事,嫂嫂说来听听。”
闻言,苏锦烟顿了下,而后半是认真半是说笑地:“遇到有人说了你哥哥的坏话。”
尉迟雁黛眉一拧:“真讨厌,说我哥哥什么坏话呢?”
“说......”她缓缓道:“你哥哥和表妹的事。”
她话音一落,尉迟雁忍不住大咳,口中的糕点碎屑也喷了些出来。平复片刻后,她瞪大眼睛问道:“嫂嫂都知道了?”
“知道了。”
“嫂嫂不生气?”
“为何要生气?”苏锦烟说道:“那是以前的事不是吗?”
尉迟雁似乎没料到她能这般想得开,面色又放松起来:“也是。”
“嫂嫂,”尉迟雁迟疑道:“其实我还挺喜欢婧柔表姐的,最开始也是因为她不能嫁给哥哥,还埋怨了你一顿。”
听得此话,苏锦烟隐约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但还是问道:“已经谈婚论嫁了吗?”
“嗯,”尉迟雁点头,随后又摇头:“也不是,我只是有一次听母亲提起过,说婧柔表姐与哥哥关系好,日后做了夫妻说不定很和谐什么的。”
“关系有多好?”
苏锦烟脸上的笑容得宜,像是在听什么有趣的事似的,尉迟雁也没多想,她这般问,便如实答道:“婧柔表姐喜欢作诗和书法,还给哥哥送过诗集和许多孤本字帖呢。对了,婧柔表姐女红也很好,去年送了我一块绣帕,送了哥哥一个香囊。”
“那你哥哥呢。”
“哥哥啊,”尉迟雁摇头:“哥哥做事神神秘秘的,可没让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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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尉迟雁,苏锦烟一个人在花厅里坐了许久,直到日落,直到掌灯。
婢女们过来请她:“世子夫人,世子爷回来了,该用晚饭了。”
“好。”苏锦烟淡淡地应声。
正屋,尉迟瑾一身玄色锦袍慵懒地靠在软塌上看书,见她进门,眉眼也没抬。
过了好半晌,他才笑着问:“为夫就这般好看?”
苏锦烟没心情:“夫君,用饭吧。”
“好。”
尉迟瑾放下书卷,拉着她去洗手,然后两人坐在饭桌前。
苏锦烟给他盛汤,给他布菜,一如往常那般将他服侍周到,但尉迟瑾却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情绪。
“你今日不高兴?”他问道:“可是去吃茶遇到什么事了?”
“没有,”苏锦烟摇头:“就是有点累了。”
闻言,尉迟瑾也没多想,只隐约觉得她今日有些奇怪。
吃过饭后,尉迟瑾说有事去了趟书房,回来后身上起了点汗,叫人备水沐浴。
他喊苏锦烟:“过来。”
苏锦烟抬头:“夫君有何事?”
尉迟瑾挑眉,张开手臂故作不悦。
苏锦烟这才放下东西,走过去帮他解衣袍。
男人的衣裳并不复杂,将腰带解开,再去外袍便是里衣。可这些平日里做惯了的事,今日苏锦烟却做得艰难。
原因无他,她盯着他腰间的那只宝蓝色香囊看了许久,上头的花纹别致,针脚细密,连香气也悠悠地。
“怎么了?”尉迟瑾见她迟迟没有动作,狐疑地问。
“夫君,”苏锦烟缓缓开口:“我身子不适,可否让丫鬟进来?”
她不想服侍他,不想去碰别的女人送他的东西。
怎么说呢,即便再想得开,但自己丈夫身上挂着别的女人送的香囊,她也觉得膈应。
“你哪里不适?”尉迟瑾追问:“可要叫大夫来看看?”
“不了,”苏锦烟转身:“我去歇息一会儿就好。”
“上哪歇息去?”
她明显走的是门口的方向。
但苏锦烟没再搭理,出门吩咐丫鬟们进去伺候,便径直去了西厢房。
从小她就有个习惯,但凡遇到不开心的事,只要看看账本,看看上头进账的银钱,心情就会好起来。
可她看了许久,直到夜幕深沉,依旧觉得憋闷得慌。
她将账本合上,放进抽屉。
霜凌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隐约猜到应该是与那个萧小姐说的话有关。但她家小姐有什么事向来都只是藏在肚子里,即便是问她也不会说。
心里无奈叹气:“小姐,夜深了,要回去歇息吗?”
苏锦烟的动作顿了片刻,忽然豁然开朗起来。
自己在这逃避半天,只是不想见到他罢了。可避得了一时又哪能避一世?
其实她早就打算好了不是吗?若是夫君珍爱她,那么她也珍爱夫君,若是夫君不贞,那就相敬如宾便是。
只是相敬如宾而已,又有何难呢?
“回吧。”她说道:“总是要回的。”
出了门槛,她突然想起一事,于是又说道:“你明日去药店买些药来。”
“什么药?”
她凑近霜凌耳边吩咐了一番,霜凌听后大惊:“您要这虎狼之药做什么?会伤身子的。”
“我自有分寸。”她说道:“只你一人去,莫要让别人知晓此事。”
第16章 冷落
尉迟瑾沐浴过后坐在软塌上看书,见天色很晚了苏锦烟也没回,正准备着人去寻,就听见外头喊“世子夫人”的声音。
他又不急不缓地坐回去,然而余光却瞥见苏锦烟进屋径直去了内室。
尉迟瑾撂下书卷,掠过屏风,便见那窈窕的身子站在柜子旁解外衫。他心下一动,走过去从身后将她抱住,鼻尖伏在她脖颈处闻她身上的幽香。
“去做什么了,怎么这么晚?”
苏锦烟身子微僵:“看账册去了。”
尉迟瑾一边听她轻轻柔柔地说话,一边细细密密地吻她白嫩的脖颈。
“夫君,该安置了。”
尉迟瑾却不答,将她又搂紧了些:“你今日为何这般香?”
他只觉得她身上的香气犹如春.药,每回闻着都令他欲罢不能。
他抱着人踉跄地走了几步,推她抵在桌边,连桌子也晃动了下,上头的烛台倒下来灭了,光线瞬间暗了少许。
苏锦烟闭着眼睛忍受着,手掌扶着桌面,提醒道:“夫君,我今日身子不适,有些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