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拉着薛婧柔说了一会儿话后,便吩咐人摆饭。没过多久,国公爷也回来了,一家人倒是难得的坐在一处吃饭。
即是为远道而来的表妹接风洗尘,固然饭桌上的焦点便是表妹。
苏锦烟安安静静地坐着,也没插话,默默给尉迟瑾盛汤。递过去的时候,也不知是有意无意,他触碰到她的手指,温温热热地,手上还有些常年练剑留下来的薄茧。
苏锦烟不着痕迹地将手指抽回来,然而他手上的汤碗却忽地洒了些汤汁出来。苏锦烟本想无视,却被坐在对面的薛婧柔看见了,“呀”地一声,说道:“表哥衣裳脏了。”
她掏出巾帕欲要递给尉迟瑾,手伸到半空似乎才记起苏锦烟也在似的,面色有些局促。
兴许是两人曾经关系确实好,这样递帕子的事席上众人见怪不怪。倒是薛婧柔递了帕子又小心翼翼地看着苏锦烟,像怕她责备或生气似的。
尉迟瑾一把接过来,然后擦拭身上的脏污。苏锦烟只淡淡看了眼,继续当无事发生般吃自己的饭。
“阿柔来了就莫要担心,只管在姑母这住下便是,我已让人腾出了香蕊院给你,丫鬟婆子们也是管够的。”
“多谢姑母,”薛婧柔说道:“但柔儿有个不情之请。”
“看你,怎的还这般客气?”薛氏嗔怪她:“有什么事只管讲,就当自己家一样。”
“姑母,”薛婧柔说:“我记得曾在府上住过琼荷院,彼时表哥还陪我去湖边采莲子呢。我喜欢那里,可否继续住那个院子?”
闻言,苏锦烟动作微顿,琼荷院是离锦逸院最近的院子。她抬头看了眼对面的薛婧柔,薛婧柔也正好怯怯地看着她,问道:“嫂嫂,可以吗?”
“有何不可?”薛氏笑道:“回头让你表嫂给你安排安排。”
薛氏又转头对苏锦烟道:“锦烟,一会儿你让人将琼荷院收拾出来,再看着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婧柔以后就住在府上了,你多照看些。”
“好。”苏锦烟应道。
一顿饭吃完,已经天擦黑。苏锦烟想起还要给薛婧柔收拾院子,于是辞别了婆母打算先行离开。
但尉迟瑾此时也站起来,说道:“我也累了,先回去歇息。”
他话音一落,那边正在与尉迟雁说话的薛婧柔停了下来,看向这边。
薛氏点头:“好,这些天你也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锦烟,你便跟着瑾儿一块回去吧。”
“好。”
苏锦烟行了一礼,便跟着尉迟瑾出了正院。
她们身后,薛婧柔看着两人的背影,神情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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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有薛氏发话,仿佛给了尉迟瑾台阶下,离家大半个月后,便又回了锦逸院。之前放在书房洗漱的衣裳也让人搬了回来。
“我要沐浴,”他踏进门槛,吩咐道:“你让人备热水进来。”
苏锦烟点头,站在门口便吩咐丫鬟婆子们做事。先是给尉迟瑾备热水,然后又让人收拾出琼荷院。
想了想,她又吩咐霜凌道:“你去库房里把上次素芳阁送来的那几匹布料取出来,另外之前不是做了一箱子衣裳吗,有好些都是没穿过的,也整理出来。”
“这也要给表小姐送过去?”霜凌嘟哝道:“那些衣裳可都是千金难买的好料子呢。”
“无碍,反正我也穿不过来。”
既然薛氏让她以后好生照顾,自是不能让这位表妹委屈了。
“还有,之前茶行送来的明前龙井,也给表小姐送一罐过去。”
“小姐,”闻言,霜凌更心疼了:“明前龙井拢共就那么两罐呢。”
“好了,你照着办就是。”
霜凌不大乐意地出了门。
苏锦烟揉了揉脖颈,这才进入内室坐在绣凳上让丫鬟给她解发髻朱钗。
没过多久,霜凌气鼓鼓地进来了,后头跟着两个小丫鬟,手上捧着布匹和衣裳,还有一个银壶茶叶罐。
苏锦烟从镜子里看见她面色不虞,不解地问:“怎么了,为何不送过去?”
“小姐,奴婢按您的吩咐送过去了的,可表小姐又退回来了。”
“为何?”
“她说......”霜凌学着薛婧柔的语气,娇娇柔柔地说道:“衣裳料子好是好,可就是太艳了些,我断是穿不来这样的。”
“那茶叶呢,又是何故?”
霜凌继续学着薛婧柔的语气道:“替我多谢嫂嫂的好意,但我从小便跟表哥一个习惯,都爱喝重口些的茶,喝不惯这样淡的。”
闻言,苏锦烟淡淡地敛下眼睫:“既如此,那就将东西收回来。”
恰巧这时,尉迟瑾沐浴出来,见状便问道:“发生了何事?”
苏锦烟想了想,转身道:“适才送给表小姐的茶叶不合口味,是我思虑不周。不过表小姐说她饮茶口味与你一致,便想问问你,她喜欢喝什么茶,等会儿我让人给她送过去。”
“就为这事?”尉迟瑾慢条斯理地穿衣,边说道:“送普洱过去就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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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苏锦烟沐浴出来,便见尉迟瑾坐在外间看书。
他听见动静也转头过来:“好了?”
苏锦烟迟疑地问:“夫君可有事?”
尉迟瑾顿了那么下,然后放下书卷说道:“屋子里有些热,想去水榭走走,你陪我一道。”
“可我头发还未干。”
苏锦烟正想说要不等等再去,但尉迟瑾已经起身朝门口走去,丢下一句:“跟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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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皎洁,虫鸣在草木间沙沙作响。
两人沿着柳下小径慢慢走着,苏锦烟跟在其后。上了台阶后,尉迟瑾忽地停下来,对着丫鬟们说道:“你们就在这等着。”
于是,苏锦烟独自跟着他走上曲折的长廊,两人静默无话,只听脚下木板发出沉闷的声音。
锦逸院后面是一处小湖泊,里头种满了荷花,此时正是开花的时候。水榭四面是宽敞的格窗,将帘子拉开,月光透进来,犹如洒了一室银辉。
许是两人第一次来水榭,又或许是那次不愉快之后隔了这么久没见。一时间,谁也没主动开口。
尉迟瑾在长榻上坐下来,苏锦烟则站在窗边欣赏月色。
过了一会儿,尉迟瑾才说道:“我今日午时便回来了。”
“嗯。”
“你去了哪里?”
“跟六叔喝茶。”
静了片刻,尉迟瑾问:“这些日子你在家都做些什么?”
“看账册。”
只这么两句,便又停了下来。
夜风带着清凉的花香吹入水榭,也拂过苏锦烟半干的长发。她浑身映在月光下,朦朦胧胧地,仿佛人间仙子,遗世独立。
就在苏锦烟以为尉迟瑾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腰间忽地横上一双手臂,男人从身后贴了过来。
他语气温柔缱绻,就在她的耳畔:“锦烟,你可想我?”
这怀抱太突然,苏锦烟手上的团扇被惊得掉落在地。
尉迟瑾等了一会儿没见她回应,便又拥紧了几分,寻着她脖颈的香气,轻轻柔柔地吻着。
依旧执着地问:“你想不想我?”
他的唇,温温热热地,又带着点酥酥麻麻,游离在脖颈处,令苏锦烟寸寸颤栗。
她呼吸也不受控制地急了起来,却仍是紧紧闭唇不答。
尉迟瑾捧过她的脸,探寻到她的唇边,自言自语地:“你肯定也想我了,我知道的。”
一个“也”字入耳,如春风吹皱了湖水,乱了人心。
此时的尉迟瑾没了往日那般的强势和迫切,他极尽温柔,沿着她的唇线反复摩挲,耐心十足地等她开口。
兴许是月色过于醉人,今晚,她却很想与他接吻。
因此,只迟疑了片刻,她便张开了唇,允他探入。
尉迟瑾先是愣了下,而后如疾风细雨般密密麻麻地亲起来。
两人就这么站在窗边拥吻缠绵,各自迷醉。
不知过了多久,骤然听见外头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尉迟瑾皱眉不悦,他被迫放开苏锦烟。
厉声问:“何人?”
丫鬟战战兢兢地停在门口:“世子爷,适才琼荷院的人来说,表小姐惊梦睡不着,请您过去一趟。”
第26章
苏锦烟的呼吸尚未平缓, 人也还在他怀中,闻言,眸子动了动, 将脸转向窗边。
尉迟瑾依旧抱着她,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苏锦烟低问:“你要去吗?”
“表妹失恃失怙, 这些年一人艰难,来了上京难免有许多不适应,我去看看。”
倒没想,他还有这般体贴人的一面。苏锦烟勾唇笑了笑, 但笑意很快被风吹散。
“那你过去吧,”她说:“我先回屋了。”
“好。”他抵她额头说了句:“我去去就回。”
尉迟瑾一走,苏锦烟倚在窗边愣神了许久,之前被那人的吻搅乱的心早已平静无波。
直到霜凌在外边唤她:“小姐, 回吧, 夜凉了。”
苏锦烟回神, 这才出了水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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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正屋后,苏锦烟让丫鬟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梳顺, 然后又等了一会儿。
那人说的“去去就来”,也不知因为何样的事耽搁了, 这一去便去了许久。她索性不想再等了,兀自上床入睡。
红烛燃到一半后, 尉迟瑾回来了。见苏锦烟已经躺下, 他进净室洗了把脸,将衣裳换下后便在她旁边也躺下来。
床帘被放下,光线幽暗朦胧,裹着属于她的悠悠清香。
他转头看去, 只见她瘦小的身子隐没在薄被下,隆起的曲线婀娜撩人。
许久没做,他很想。
“睡了吗?”他试探地问。
等了一会儿也没得到回应,只好无奈地转回头,强制闭眼入梦。
过得许久,他呼吸变得均匀后,苏锦烟才缓缓地睁开眼睛。
他一回来,她倒是睡不着了。
*
次日,尉迟瑾已经出了门。
苏锦烟吃过早饭后去西厢房看账册,才看到一半,就听婢女说表小姐过来了。
苏锦烟诧异:“她来做什么?”
“说是来给您请安的,还带了郃州的特产过来。”
苏锦烟揉了揉眉心,放下账册便出门。
走到堂屋门口,就听得里头的薛婧柔在说话:“这些都是我从郃州带来的,不是什么珍贵之物,却胜在味道特别,你们拿去分了吧。”
“表小姐真是心地善良,奴婢谢过表姑娘。”
“谢什么呢,我初来府上,人生地不熟,往后你们有空倒是可以多去我那院子转转,让我也热闹热闹。”
“这是自然,表小姐日后有什么需要使唤奴婢的,请只管说。”
苏锦烟听了,觉得这薛婧柔真是有意思,这么肯放下身段来笼络她正院的丫鬟婆子,也着实是个能屈能伸的。
她抬脚进门,薛婧柔起身盈盈行礼:“嫂嫂,我冒昧前来,可打扰到嫂嫂了?”
“有事吗?”
薛婧柔一噎,脸上的笑僵了那么片刻。
“嫂嫂,”薛婧柔道:“我昨日来的匆忙,也没好好给嫂嫂请安。今日便是来跟嫂嫂说说话,顺便谢过嫂嫂替我准备琼荷院。”
“说起琼荷院,”她面上带着柔美的笑,仿佛陷入回忆般:“彼时我还未随父母去外地上任时,就时常来国公府与表哥完耍。那时候表哥尽爱欺负我,骗我说琼荷院的树下藏了宝贝,那时我便在琼荷院找了许久。嬷嬷找不到我都急哭了,问表哥可有见着我,嫂嫂你猜表哥怎么说的?”
薛婧柔捂着嘴笑:“表哥说,见是见着了,但我躲起来了,让她们仔细找找。于是表哥偷偷跑回琼荷院拉着我就进柜子里躲起来。”
“后来大人都以为我们被贼偷了,到处寻找,结果天黑了才发现,我跟表哥躲在柜子里睡着了。”
“嫂嫂,你说好笑不好笑?表哥那人,看着表面端方君子,可实际上最是顽皮。”
苏锦烟淡淡地喝茶,耐着性子听她说这些话。
“嫂嫂不知道,表哥这人最是护短,”薛婧柔继续说道:“我有一次被夫子罚写字,写得手都酸了夫子还责骂我,我就哭着给表哥告了一状。你猜怎么着?后来表哥居然当着夫子的面与他论教一番,将夫子气得脸红脖颈粗。”
“再后来,为了不让我再被罚,表哥便亲自教我写字。”
她说道这里,苏锦烟拿茶杯的手一顿,想起之前尉迟瑾手把手教过她写字的场景。他是不是也曾这样手把手地教过他表妹?
薛婧柔也察觉到了,眼里笑容更深了些,面上却是又局促起来。
“瞧我,跟嫂嫂说这些作甚?”她歉意道:“嫂嫂莫怪,实在是我父母去了之后,这世间就剩姑母和表哥是我最亲近的人了,所以难免......”
苏锦烟打断她,淡淡地问:“你还有其他事吗?”
薛婧柔紧张起来:“我打扰嫂嫂了?”
“哎呀,实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说道:“其实今日也是想来跟嫂嫂道歉的。昨夜我后来听说了,丫鬟去请表哥时,表哥正在陪嫂嫂。可我实在不是故意打扰嫂嫂的,我昨夜又做了噩梦,梦见父母去世的惨状,表哥过来后安慰了许久,还给我念了半宿经书,我才睡得着。”
她最后道:“嫂嫂可莫要怪表哥,都是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