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常在这裙子可不成了。”一个小答应用绢扇遮着鼻子,嚷嚷着。
魏瑢明白,这副模样上船显然是不可能了,偏巧她没有带换替换的衣服,只能吩咐玉福赶紧回去取。
玉福连忙应了,快速往回走。
魏瑢坐在岸边的石头上,只觉得浑身难受。
幸而有人通知了佛寺里的宫人,不多时,一个中年仆妇取了木屐过来,先让魏瑢换上。又道,“佛堂后殿有洗漱的所在,常在不防过去稍作梳洗。”
魏瑢便提着裙裾,跟着她往后殿走去。
进了后殿,果然有一处独立的净房,四周倒也干净。院子中间还有一口井。
那中年仆妇提了两桶清水,送到房内,又取了皂角软巾用黑漆托盘盛着,送了进来。
魏瑢谢过,她才关上门退下。
井水清澈凉寒,幸而现在是盛夏,魏瑢匆匆脱了外裙和绣鞋冲洗,勉强拧得半干,然后推门出去了。
去了正殿,原本熙熙攘攘的佛堂,已经人去楼空了。
船和人都已经离开。
魏瑢这个状态,肯定不可能继续游湖了,所以也没有人等她。
魏瑢站在佛堂内中,等着玉福给她送衣服回来。
微风吹过身体,带着些凉意。
将外裙披在身上,趁着空闲,魏瑢开始欣赏殿内的佛像壁画。
这佛堂颇为气派,供奉着的佛像都涂着辉煌的金粉,夕阳之下熠熠生辉。两侧墙壁上还镶嵌着精美的木雕,都是佛祖普渡众生的故事,人物走兽都雕刻地栩栩如生。
魏瑢正看得入神,突然看见身侧阳光中多出一道黑影,偏偏并未听见有人接近的声响。
她悚然一惊,想要转身,刚有动作,一只手横过,用锦帕堵住她的嘴。
魏瑢拼命挣扎起来,却架不住后方之人力气大得出奇。
锦帕中不知涂抹了什么东西,味道香甜。魏瑢挣扎中吸了两口,就觉得头晕眼花。
她心知不妙,趁着还有最后一线清明,干脆放弃挣扎,闭上眼睛,身子软软瘫倒。
趁着倒落的功夫,她透过缝隙看到,动手的正是刚才招呼自己的那个中年仆妇。
仆妇眼见她已经昏迷,松了一口气,又谨慎地用带药的绢帕在她鼻端唇角都抹了些,才收入怀中,出门吹了一声口哨。
不多时,两个膀大腰圆的宫女进了殿内。
其中一个问道:“姑姑,可是收拾妥当了?”
中年仆妇点点头,催促道:“赶紧着将人送过去吧。”
魏瑢只觉身体一轻,被人当做麻袋般扛了起来,一路颠簸出了佛堂。
恍惚间只以为自己到了盗匪横行的山寨,而不是戒备森严的大清行宫。
魏瑢生怕被他们看破秘密,全程闭着眼睛,两人腿脚极快,估摸着跑了一刻钟,速度才放缓。
知道他们到了目的地,魏瑢勉力睁开一道缝隙,天色已经阴沉下来,只能隐约分辨出前面是一座小院落。比不上德妃居住的明德宫华美,胜在白墙青瓦,颇为素净。
自己应该没出行宫吧,这里是哪里?她想要思考,可头脑昏昏沉沉,鼻端的药力不停被吸入,再加上这一路的颠簸。没有彻底昏过去已经是她意志力坚定了。
恍惚中她被扛进了院内,进了房内,然后身下一沉,仿佛被放在了什么地方。
身上发凉,似乎披着的外裙被人取走。
耳边传来隐约的声音:“赶紧走吧,正主儿很快就要回来了。”
一阵窸窸窣窣,两个宫女离开了。
魏瑢竭力想要让自己清醒些,可浑身使不出力气。身下软软的,仿佛整个人都飘在云端,舒服又缥缈,觉得就这样睡过去也不错,一定会有个好梦吧。
半睡半醒当中,听见仿佛门被推开了,有什么人走了进来。
***
胤禛回了院内。
脚步有些虚浮,今晚前庭有宴席,他陪着太子喝了两杯,觉得头疼,就提前退席了。
进了房内,小盛子立刻奉上冰镇的酸梅汤。
胤禛接过,白瓷调羹搅动两下,晶莹剔透的碎冰伶仃作响。
喝一口,酸酸甜甜的滋味。
忍不住就想起了她,这个酷热的时节,带给她的话一定会很喜欢吧。河里虽然清凉,也没有冰啊。
心情无端低落下来,将酸梅汤搁下,道:“先去沐浴吧。”
小盛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位突然就心情不好了,幸而浴室早就准备好了。
胤禛沐浴完毕,从浴室出来。
他所在的这座小院位置偏僻,规模也小,因为喜欢地方素净,所以选了这里居住。
正要回房歇息,突然外头传来一阵喧嚣声。
胤禛蹙眉,出了内堂,就看到一队十几个侍卫站在院子门口。
领头的是个意态精悍的年轻人,穿着三等侍卫袍服,见了胤禛,恭敬地行礼道:“臣参见四阿哥。前头文心阁有两个小太监私窃财物,被管事发现,竟然胆大包天,行凶逃走,被人看见往这个方向来了。这两人身怀利刃,唯恐伤了贵人,故而命我等前来搜查。”
胤禛蹙眉,“什么时候的事情,可禀报了皇阿玛?”
“此等小事不敢惊扰圣驾,大阿哥责令尽快将人捉拿归案。惊扰了四阿哥,臣先告罪。”领头的侍卫嘴上说的恭敬,不等胤禛吩咐,手一挥,十几个侍卫分散开来。
听到大阿哥三个字,胤禛心头警惕起来,看到领头的侍卫直接往他房内去,更加怀疑。
他快步上前,喝道:“今日一整天这里房门紧闭,绝无可能有凶徒潜入,不必搜查了。”
领头的侍卫却置若罔闻,直接冲进了他房内。
胤禛怒上心头,快步跟着进去。
进了寝室,他脚步一顿,本能地感觉不对劲儿。
房间里莫名浮动着薄薄的馨香气,他是极少用熏香的。
床头的帷幕落下半边,朦胧遮掩着床榻风光,上头被褥凌乱,中间还隐约鼓起了一层。
胤禛霎时目光收紧,他性格严禁,又有洁癖,卧室一贯收拾的整整齐齐。凌乱成这般模样,显然是被人动了手脚。
小盛子吃了一惊,床铺变成了这样,莫不是真有人潜入了?
只是那床榻上多出来的,可不是什么逃走的凶徒。领头的侍卫得意地看了胤禛一眼,都说这四阿哥少年沉稳,待会儿看清楚床上的风光,还能这般冷静吗?
“可不是凶徒潜入了殿下的房间!”他一边嚷嚷着,快步冲到床前,一把将薄被揭开。
***
阴暗的回廊下,凉风吹过,
大阿哥胤褆站在一盏宫灯旁边,听着属下禀报。
“殿下放心,人已经搁进去了,待会儿闹起来,四阿哥百口莫辩。”
大阿哥脸上浮现笑容,“这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小子。”
上次被冷硬拒绝后,他并未放弃,后来又试着拉拢示好了几次,次次都是碰壁。
大阿哥也怒了,原本看在德妃有宠的份儿上,才待你这般客气,谁知道油盐不进。
再加上他在宫中折腾了许久寻找那鬼魂,连河底都挖空了也不见踪影,更加恼火。
如今设下这个局,一箭双雕。
既能捏住他的把柄,又能狠狠羞辱他一番。
这些日子接触中,他非常怀疑胤禛是知晓了自己和石氏的那点儿风流事。毕竟太子拿到那封信,就肯定能猜到石氏为什么能知道这么多消息。之后告诉这个心腹肱骨的弟弟也不意外。
看不起我不是吗?如今你也犯下同样的罪责,百口莫辩,还能在我面前摆出那副清高自持的嘴脸吗?
他冷笑着。
第51章
房间里, 领头的侍卫一把掀开床帷,手中刀鞘一挑,锦被滑开。
然而坦露出来的, 并不是之前想象的玉体横陈的香艳画面, 而是另一床薄被, 裹成细长条, 压在摊开的被子下头。
侍卫瞪大了眼睛,他是知晓主君布局的。床上的人去了哪儿?
难不成是四阿哥早一步发现,将人藏了起来?
心念电转,他惊呼着:“可别藏在床底下。”迅速地弯腰查看起来。另外几个人得到暗示,纷纷冲过去打开壁橱,翻看桌底。
随着侍卫挑开锦被, 胤禛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在看清内容后,并未松懈,反而越发愤怒。
他冷声喝道:“放肆!如此搜掠,是认定我是包藏歹人的同谋不成?”
他语调中满是怒意, 领头的侍卫只能停了手, 陪笑道:“四阿哥千万不要误会, 我等只是生怕那些歹人潜藏房中伤了您。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够了,你们退下吧!”胤禛冷着脸道。
侍卫扫了一眼房内,刚才短短时间,能藏人的地方他们已经看了个大概, 并无人影, 只能悻悻然退了出来。
等他们走远,小盛子立刻上前:“殿下,是不是要派人去打听打听?”连他也看出, 事情有些不对劲儿了。
胤禛面无表情盯着门口,吩咐道:“将门关上,就当做无事发生。”
小盛子连忙领命,转身带着人关了院子大门。
吩咐众人各自退下歇息,胤禛回了房内。
走到寝室门口,扑通一声传来。
他悚然一惊,双手用力,门立刻开了。
***
魏瑢趴在床边上,头脑昏昏沉沉的。
舌尖剧痛,刚才为了保持清醒,她用力咬了一下,满嘴腥甜,但疼痛刺激带来的清醒只持续了片刻。
也就是这片刻的情形,让她立刻发动金手指,进入了隐身状态。躲过了侍卫的搜查。
她无法判断时间过了多久,甚至无法判断自己处在何方。
只能肯定,自己得尽快出去才行!
身为妃嫔彻夜未归,绝对会引发事端。现在回去还能解释说迷了路。
挣扎着下了床,脚步踉跄,一下子扑到了地板上。
清脆的声音传来。
魏瑢扑腾着想要爬起来,这时对面传来了开门声,然后是脚步声。
有人进来了!魏瑢不敢再动弹,生怕发出声响。只要不动,对方就看不见自己。
对面的人走到了卧室门口,却站在那里不动了。
寂静中,仿佛能听见倒抽一口凉气的声响。
魏瑢悄悄抬头看去,胤禛熟悉的容貌映入眼帘。
是他!
“是你!”胤禛瞳孔收紧,旋即扭过头去。
魏瑢:???
等等,自己还在隐身状态,他怎么看见的?难道是隐身的时限到了?
思绪混乱,又听到对面传来一声:“你快起来!”
魏瑢嗯了一声,想要爬起来,刚站起来又因为腿软跌了下去。
胤禛看出她多半是中了蒙汗药之类的招数,略一犹豫,他走到旁边壁橱,取出一床被子。
魏瑢正手脚酸软着,突然身上一沉,是一床锦被当头笼罩下来,然后胤禛隔着被子握住她手臂,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扶着她出了寝室,到了外头的小客厅里。
魏瑢趁机扶住旁边桌子,另一手拢着被子,站好了。
“多谢四阿哥了。”
目光落在桌上,看到那碗酸梅汤,她立刻问道:“这个我能喝吗?”
事急从权,也顾不上那些繁文缛节了。不等胤禛回答,她直接将瓷白碗端了起来,一饮而尽。
冰凉酸甜的汁水沿着喉咙滑下,魏瑢打了个哆嗦,霎时觉得整个人都清醒了。
胤禛默默地将“另外给你倒一碗”的话咽进肚子里,想起这碗酸梅汤自己之前喝过一口,心情有点儿复杂。
一碗酸梅汤下肚,魏瑢情况好多了,虽然手脚还酸软乏力,至少精神基本恢复。
她简单解释道:“今日我随着众人一起游湖,不慎污了裙子,在莲花寺独自等待宫女送衣裳的时候,被人弄昏迷,然后送来了这里。”
看到魏瑢扶着桌子摇摇欲坠的模样。胤禛沉默着上前,将一把椅子拉开,然后又退回到门边。
魏瑢迟钝了片刻才领会他是让自己坐下的意思。
真心实意谢了一声,裹着被子坐了下来。
胤禛垂着目光:“不必谢我,今次是我连累了你,理当说一声亏欠。”
他基本能断定,这是大哥的算计,要栽赃自己私通妃嫔的罪名。这手段堪称狠辣,一旦罪名落实,他将永世不得翻身。甚至自己那位心狠手辣的大哥,未必想公开此事,只会当做一个把柄捏在手中,要挟自己听从命令……
若是别人,听了他的解释肯定摸不着头脑,但魏瑢早就知道他和大阿哥之间的那点儿勾心斗角。立刻明白了前因后果。
一时间恨得牙痒痒,你们九龙夺嫡互相陷害,拿自己当炮灰工具人,她这是倒了哪辈子的霉啊!
转念一想,大阿哥会选中她,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永和宫中低位的妃嫔大都上了年纪,年轻美貌的只有她和密贵人了。密贵人生下皇子,等同于嫔位,不好下手,只有选她了。
***
回廊下,大阿哥胤褆声音拔高:“没有找到人?”
属下低着头,不敢吱声。
大阿哥脸色阴沉,人送进去了,确信无疑,之后也一直有人盯着这处院子,根本没有人出来。
他很怀疑这些粗鲁的军汉子根本没有仔细搜查,那女人被狡诈的四弟藏到了不知什么地方。
派人再进去搜一次?
这个念头闪现,很快被否定了。一次还能解释,接二连三搜查,传出去傻子也知道是自己设局了。
大阿哥咬着牙,终于下令道:“先派人盯着院子。”
他不信,藏了个女人,还是父皇的妃嫔,他能坐得住,只要一行动,就有破绽。
***
魏瑢哀叹着自己的运气,冷不丁听到对面又冒出一句话来。
“方才你是如何躲过侍卫搜查的?”
魏瑢打了个激灵,立刻道:“我是躲在床底下的。”
胤禛蹙眉,当时领头的侍卫不见床上人影,第一个搜查的就是床底。
“我……当时扳住了床底板,贴在上头。”魏瑢勉强笑着。回忆某只小熊出现在自己画室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