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时候,他们目光忍不住落到太子身上,不必提醒,他们这等人精也猜到了,这多半是太子的戒指。
当时梁九功在严密的监视当中,群臣探病,不能直言,于是故意打着试脉,唤魂等旗号,让几名重臣拉住康熙右手,引导他们发现康熙手掌上的伤口。
当时众人只以为是落水之后被冰块划伤了,如今才知道有这种内幕。
皇上落水之后,曾经死死握住这枚戒指,且手指缝隙当中有血污痕迹。而太子手背上也有恰好一样的伤口。
第85章
德妃又取出一封书信, “梁总管还留下了一封书信,说了关于此事的猜测。”
信上梁九功并没有过度揣测,只是简单讲述了自己发现皇帝落水之时, 看到太子呆呆站在河边的模样。
“荒唐, 荒唐!因为这些阉狗一面之词, 你们竟然怀疑孤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太子指着众臣,满脸控诉, “孤当时并非傻站着,而是顾盼地面, 寻找能拉扯皇阿玛的树枝木棍。不过短短瞬间,竟然要被这些居心叵测之徒当做罪证。”
说着,太子扑倒在康熙棺椁之前,嚎啕大哭起来。
“皇阿玛啊, 您睁开眼睛看看。您才走了多久,竟然就有人逼、凌儿子了!当年鳌拜一党, 可有这般嚣张霸道?”
群臣都犹豫起来, 就算救援迟缓, 太子也确实有可能是被吓呆了, 无法证明他的主观恶意。而手上的伤痕, 也有可能是后续下水救援的时候抓出来的。
殿内一片寂静,只余太子悲痛欲绝的哭嚎。
索额图眼看着火候差不多了, 准备上去安抚太子, 顺便呵斥这些不守规矩的大臣。
德妃突然露出微笑的表情。
“太子殿下可敢在灵前立誓,先帝落水之事,与你无一丝一毫干系?”
太子的嚎哭顿了顿,立刻转为:“苍天在上,我若是有一句假话, 愿意下烈火地狱,永世沉沦。”
群臣无语了,发誓这种事儿能有什么用处?德妃真是妇人之见。
就在这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没有任何风,也没有任何人动过,棺椁上方悬着的布幔突然着了火。
殿内站满了人,因为是白天,灯烛炭盆都熄灭了,火焰无端燃烧起来,沿着布幔直扑棺椁前头,太子立身的方向。
所有人都感觉到一种不寒而栗的恐惧。
其中最震撼的还是太子本人,他呆呆看着火焰逼近,一直烧到自己的丧服下摆。
他猛地尖叫着跳起来,拼命扑打着。
还是后头两个小太监上前襄助,才扑灭了火焰。
太子狼狈地站在殿中,抬头望去,突然心生寒意。
所有人盯着他的眼神都不对劲儿了。
“孤没有!”他颤抖着开口。
他话音未落,另一边又腾起了火花,一样凭空而现,没有任何征兆。
大殿内所有人都颤抖了。亲眼见证这灵异之象。
太子直接崩溃了,多少个日夜以来,他背负着的罪恶感涌上,紧绷的那根弦一下子断裂了。
他扑通跪倒在地,冲着棺椁叩首,哭喊着,
“皇阿玛,真的不是我的错啊,我真的没有故意的,我只是把你当成了三阿哥,才会推你的。”
……
***
魏瑢披着玉青色的斗篷,站在长春宫门口。
遥远的钟声伴着清晨的春风传来,悠扬深远。
这是新帝登基的钟声。
想必不久,这个声音就会传遍京城,传到整个天下吧。
自从上个月大行皇帝下葬的那日,荣妃突然发难,德妃紧随其后,将太子弑父的罪责揭露出来后,朝中风云变幻。
太子惊惧之下崩溃承认了自己弑父的罪责。虽然并非故意,只是阴差阳错的巧合。但大错终究铸成了。这样的人当然不可能继承大统。
最终群臣共议,将太子废去位份,圈禁起来。
大行皇帝如期下葬了,接下来哪位皇子登基,成了最大的重点。
大阿哥、三阿哥都已身亡,太子圈禁,五阿哥和七阿哥一个不学无术,一个身有残疾,剩下的皇子都还是稚龄幼童。
顺理成章的,四阿哥胤禛得以继承大统,正好德妃在数月前晋封贵妃,后宫第一人,从母亲血统来讲,也是最尊贵的。
登基的一切工作礼部早已准备妥当。大行皇帝下葬后七日,乾清宫举行盛大的仪式,四皇子胤禛登基称帝。
同一个时间,魏瑢终于能出宫了。
因为之前太子下了旨意,和亲的人选变成了裕王府的三格格,她这个郭络罗氏的女儿被扫地出门,放归家中。
车轱辘驶过青石板地面,规律的声音传来,与远方悠长的钟声相互迎合,交汇成特殊的音调。
终于走到宫门处了,魏瑢忍不住掀开窗帘。
遥望着这座从穿越以来就困守的宫殿,终于到了离别的一日。
目光扫过熟悉的亭台楼阁,红墙金瓦,正看得入神,突然远处的城楼上,隐约闪过一个披着银灰色的斗篷的影子,格外眼熟。
魏瑢揉了揉眼睛,好像是胤禛啊!
她看岔了吧,今天是他登基的日子,应该很忙碌才对,不可能有时间来这里的。
只是人影越看越像,魏瑢瞪大了眼睛。
马车走得很快,转眼驶过厚重的城墙,将一切都抛到身后了。
魏瑢半天才从震惊中清醒,还是不能断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
眼看着马车终于走远了,小盛子悄悄提醒道:“皇上,赶紧回去吧。”
天坛那边还有祭祖的仪式等着呢。今天一整天的礼仪,几乎没有任何空闲,偏偏这位抛下庄严肃穆的仪式和满殿等候的臣子,过来这边送一个人。
胤禛应了一声,收回目光。
离开这里的她是什么样的心情,有没有留恋,还是纯然的开心?
想象着她此时的模样,他唇角泛起笑意。
不过不久的将来,她还是要回来的,回到自己身边。
***
玉福的声音拉回了魏瑢放飞的思绪。
“没想到最后竟然是四阿哥登基,真是难以置信。”玉福慨叹着。太子当了二十几年的太子,朝野内外都习惯了这位是康熙的继承人。
“可不是吗,谁让太子……那位干出那等罪孽呢。”玉莲小声嘀咕着。想到已经不是在宫里了,她声音渐渐变大。
两人上次被太子的人带走,都吃了些苦头,幸而没几天就熬过来了,送回魏瑢身边。
出了宫门,玉福说话也随意了很多,她振作起精神:“听说这件事儿还是先帝爷亲自显灵,将棺木前的太子爷大骂了一顿,才让他俯首溃败,坦白罪责的。”
玉莲瞪大了眼睛:“不是说是德贵妃和荣妃两位娘娘查到了真相,与诸位大人共议,才揭发此事的吗。”
接到魏瑢疑惑的目光,玉福赶紧详细说道,“我听外头扫院子的小顺子跟小栗子偷偷议论的。听说先帝爷下葬的那一日,本来好好的天气,在太子跪地哭灵的时候,突然风云突变,电闪雷鸣,几道惊雷劈在灵前,直击太子而去。”
“那天天气挺好的吧。”魏瑢提出疑问。
“主子记得没错,外头天气是好好的,唯有乾清宫那一块儿乌云笼罩,电闪雷鸣,可不就是先帝爷显灵吗?”玉福双手合十,“听说两位娘娘的罪证,也是先帝爷托梦,才让她们查出来的。可见天理昭昭,自在人心。”
玉莲听得张大了嘴巴。
魏瑢只能微笑以对了。
朝廷对外公开的说法,是德贵妃和荣妃查明了真相,揭发此事。但那天的目击者实在太多,根本压不住。皇帝灵前发生异象,天意直指太子!最终才将恶行揭露出来,后一个说法显然比前一个更有传播力。
当然,这些“异象”的秘密,没有人比魏瑢更清楚。毕竟是她一手操办的。
她没想到,梁九功当初说的已经将证据交给的可信之人,竟然是德妃。
而更让她震惊的是,德妃知道的比梁九功更多,所谓的“有些神通”,竟然直接问她,是否通晓隐匿身形的秘术。
是听信了之前大阿哥的说法吧?魏瑢苦笑,在这个宫中,果然没有秘密。
然后德妃与她制定了那个计划。康熙灵前演出了一场好戏。
终于彻底揭破了太子的真面目。
事后回想起来,魏瑢颇有些见证历史的自豪感,也不知道后世的史册上会怎么记载这天发生的。
比起她的感慨,两个丫头的想法更实际些。
“不知道郭络罗氏的府邸怎么样?”玉莲忐忑地说着。
玉福安慰她,“格格有皇上御赐的乡君身份,不同凡俗女子,别怕。”
说着安慰的话,语气却有些发飘。魏瑢很明白,对未来的生活,她也忐忑着。
说起来可笑,康熙大概是为了遮掩她曾经妃嫔的身份,将自己这个郭络罗氏庶女的身份做得特别逼真。
郭络罗氏的三老爷之前十几年都外放在南边当官,一家子长年住在江南。膝下一子二女,儿子和幼女是嫡出,唯有长女是庶出。
去年初他带着妻子和孩子回京叙职,经过地方驿站,不凑巧遇到了时疫,一家子都染了病,十几天里相继去世了。
死去的长女恰好与魏瑢同龄,趁着她身亡的消息没有传开,内务府便安排她顶替了这个身份,成了返回京城的孤女。
“反正咱们格格如今有钱,就算是庶出的,也不必在乎那些。”玉福鼓励着。
后头几辆马车的箱子里,带着好些赏赐。
这些赏赐都是内务府置办的,原本定下的由她和亲的计划改变了,将人送出宫去,便给了些补偿。
魏瑢很怀疑,这些东西都是某人准备的。
不仅有她当小答应的时候积攒下的银钱钗环,还有各种日常用品,齐全周到,样样精致。将后头五辆大车装得满满当当。
不管怎么样,她终究要面对新天地了。
***
寒风呼啸。
一队人马疾驰过官道,直奔京城。
入城的百姓早早被官差驱赶着退避到远处,饶是如此,还是被骏马腾起扬尘笼罩。
“这是什么人?莫不是边关加急?”一个老者忧虑地道。
数百精骑都披挂铠甲,一看就是精兵悍将。
旁边负责维持秩序的官差嗤笑道,“先帝爷荡平天下,哪里有什么边关加急?这是准格尔汗国的使节团到了,听说这次还是他们新上任的汗王亲自来呢。”
畅通无阻入了城门,策妄才勒住马匹,身后数百精骑整齐划一放缓了速度。
早有等候在城门处的礼官迎上来,连带着各色依仗布置起来。
比起前两次的秘密潜入,今次以准噶尔汗国之主的身份入朝,声势自然不同以往。
策马缓缓走在清空的御道上。望着繁华鼎盛,鳞次栉比的京城。策妄唇角露出笑意。
一别经年,那个梦萦魂牵的身影,还是旧日模样吗?
第86章
天刚蒙蒙亮, 魏瑢在床榻上翻了个身,听到外间传来脚步声。
玉福打起帘子,轻声呼唤着:“主子, 快起来了, 今天还要去给老夫人请安。”
魏瑢迷糊了一阵子, 才意识到,自己如今已经是郭络罗氏的小姐了。
她赶紧爬起来, 不由得哀叹,就算是换了身份, 这晨昏定省的差事依然没变啊。是不是只有自己变成老太婆,才不用受这个折腾。
听着她抱怨,玉莲一边伺候她梳洗,一边笑道:“主子别想了, 等您当了老封君,自然有后辈儿孙得给您请安, 照样得早起。”
魏瑢哀鸣一声, 怎么忘了这茬。
这些见鬼的规矩, 都是女人折腾女人!万恶的旧社会, 将女人锁在内宅不能外出, 就只能憋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互相内耗了。
揉着睡眼,魏瑢坐在梳妆台前, 玉福动作利落地帮着她梳头。
拉开首饰匣子, 玉福嘀咕了一句,“这府里分发的首饰,还真是没法用。”
十几天前魏瑢回来,正赶上各房裁制开春的份例衣裳,每位小姐都有十几套衣裙和钗环。
使用的是公中的银子, 魏瑢也分了一批,衣裙也就罢了,做工勉强称得上精致,收拾式样却颇为粗糙,连玉莲这等小丫头都看不入眼。
比如这喜鹊登梅银钗,上头的喜鹊打得粗粗笨笨,像只山鸡,梅花也残的厉害。
这年头的首饰都是手工制品,最精致上等的肯定要轮着长房二房这些嫡脉,自己孤苦伶仃又是庶出,断不可能轮到好的。
“幸而主子出宫的时候东西都带着了。”玉福拉开梳妆匣,满目珠光宝气。
收拾出宫的时候,内务府给了大批的赏赐,里面就包括了她当小妃嫔时候攒下的银钱首饰。在低阶妃嫔中,不吹不夸,魏瑢算是个小富婆了,再加上内务府添加了重重一票,如今身家丰厚地很。
魏瑢目光落在那些金灿灿的珠宝琉璃上,吩咐道,“平日里也不用这许多,让玉莲抽空将大件儿的都收拾起来。”未出阁的小姐日常梳妆打扮并不如宫妃那般富丽堂皇。
玉福点头:“主子低调些也好,前日望春媳妇来送开春份例,正遇上玉莲收拾妆奁,看到那一匣子金珍珠,眼睛都瞪圆了。那模样,只怕恨不得眼珠子里生出手来。”
说话的功夫,魏瑢已经梳妆完毕,乌黑的长发梳了圆髻,只戴了一朵紫晶拼的珠花,并两支白玉簪,配着粉紫的长裙,显得整个人娇嫩清丽。
收拾妥当,一主一仆出了小院子,往正房走去。
路过花园,春风吹拂,送来花香脉脉,魏瑢霎时觉得精神振作起来。
她居住在一处独立的小院里,据说以前是三老爷一家居住的,如今她这个孤女回来,依然安排在这里。
魏瑢很怀疑,这小院她一个人住还挺宽敞,三老爷一家带着婢仆,只怕未必住得下吧。
郭络罗氏的府邸占地广阔,风景清幽,只是架不住人太多了!
上一辈的老太爷嫡出庶出的八九个儿子,如今都已经成家立业,各自膝下有不少儿女,再加上内宅的夫人、儿媳、姨娘,光主子就近百号人,因为老夫人在世,都没有正式分家,住得满满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