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花瓣枯萎,王座倒悬,烈日灼身,焦渴的大地皲裂成片片龟甲,寸草不生……
“Take her!”
一道声音在她的背后响起,克莉斯努力回头去看,她想要触碰这个人,即使她根本看不到这道声音的主人。
天空迸射出巨大的金色光芒,将整个苍穹劈成两半,克莉斯的身体仿佛也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徜徉在炽热的火光之中,看到那广阔天地中的异象,听到那喃喃的、仿佛对她命运的絮语;而另一半仿佛浸透在冰冷的积雪之中,疾风骤雨缠住了她的身体,泥沙阻碍她的前行,黑色的山岗仿佛无边无际,但那山顶上,却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一个男孩。
他这样轻佻地站在高处,仿佛俯视蝼蚁一般,只吝惜地伸出了一个指头……
克莉斯无法克制地伸出手,勾住了他的指头。
“Destiny……has arrived,”一道苍老地声音低声启示:“two in one……”
那数不清的人影狂欢起来,他们像幽灵,像蝇虫,像令人讨厌的遮挡,克莉斯要拨开他们,要看清楚对面的脸庞。
但她最终看到的是劳拉过度惊吓的脸。
“小姐!”劳拉激动地差点哭出来:“小姐,您终于醒了!”
克莉斯仿佛又在火中穿行了一遍,很快她意识到自己受到梦神修普诺斯的引诱,在他制造的梦境中差点迷失了道路。
“我怎么了?”她揉了揉额头。
“我也不知道,”劳拉带着哭腔道:“小姐您本来还好好地跟大家跳舞呢,下一秒就晕过去了!法官大人居然还坚称您没有晕,是喝醉了葡萄酒!”
说着她狠狠瞪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希瑟姆,后者摸了摸鼻子,露出无辜的神色。虽然看起来小姐确实很像喝醉了酒,但却对任何呼喊没有回应——劳拉发誓如果今天早上她的小姐还没有醒来,她一定要立刻通知城堡。
“这酒确实有点劲大……”克莉斯闭上眼睛,这个梦让她心跳如鼓,在梦中她排除一切不明所以的杂音和影像,她具体听到了一男一女两个声音,还看到了一个人影。
克莉斯甚至还能回想起那个立在高岗之上的男孩,穿着粗麻布的马甲式外衣,一双鹿皮短靴甚至还破了个圆圆的洞,露出了大脚趾。
但她并没有看清他的脸。
不过,克莉斯似乎闭着眼睛都可以想象,这个男孩一定有一双桀骜不驯的眼睛,带着戏谑和嘲笑,甚至嘴角还浮上轻讽和玩世不恭,仿佛在责备克莉斯的愚笨。
克莉斯认为这就是原主的记忆,但她不认为这具有什么启发性,梦境是现实和回忆的十字交叉路口,现在她必须要回到现实中来。
“小姐,”希瑟姆就道:“看起来您没什么问题,那么接下来的行程……”
“当然还要继续,”克莉斯就道:“在平铎镇的一天给我了一个深刻的印象,希瑟姆,有关猎巫运动的,我的意思是,我希望博尼菲取消一切对女巫的指控。”
希瑟姆有点吃惊,但也没有特别吃惊:“完全可以理解,您毕竟遭受了很多不公的待遇,玛丽·布克也是个值得同情的女人,但我还是请您多考虑一下,如果您公然在自己的领地撤销对女巫的指控,这会引起轩然大波的,这几乎等同于……违逆教会。”
猎物运动是教会发起并得到彻底贯彻的运动,欧洲大陆所有王国、封地都在轰轰烈烈狩猎女巫,这也许是掌权者的热衷,也许是下层人民的愚昧,但人们都相信女巫确实是一切灾难的源泉。
“你还没有看明白吗,这是教会的阴谋,”克莉斯道:“他们煽动了群众,利用了百姓的狂热,你跟我说过,五年来,他们处决了将近四十万女巫,上到老太婆,下到七八岁的女娃娃,都被抓起来处决,无辜者的鲜血流淌出了一条河流,终有一天会淹没圣城的。”
“我无法对教会的做法做出评论,”希瑟姆犹豫道:“但我从世俗角度,却看到很多有关女巫的案子,都是出于嫉妒、陷害或者贪婪而做出的诬告,如果一个丈夫嫌弃妻子,他就可以告发,如果一个女人嫉妒另一个女人的美貌,她也可以告发……猎巫运动给了这样的野心家一个天然的土壤,让他们可以肆意播撒恶的种子。”
“那我们就更应该取缔了,”克莉斯坚定道:“世上类似皮马里的人何其多,而被他们陷害的女人却不能像玛丽一样洗雪冤情,我不能改变整个欧洲大陆,但至少在我的领地博尼菲,我不允许为恶者继续施恶。”
希瑟姆想了一会儿,道:“……这也不是不可以实现。”
“我就知道你有办法,”克莉斯很满意,她决定拿出自己的诱饵来:“你这一趟陪我巡幸,也十分辛苦,等回去之后我会让塔丽多做一些美食的。”
希瑟姆的眼睛简直在发光,“也不用其他的美食,汉堡就足够了,其实我每顿可以吃三个汉堡的……”
克莉斯笑着答应:“没有问题,塔丽还擅长猪肉堡,回去你就能尝到。”
希瑟姆的嘴巴要咧到耳朵上了,很快他就充分贡献了自己的聪明才智:“其实您本身具有很大的号召力,您已经有了光环,还是教会无意中给予的……您完全可以抓住这个光环。”
克莉斯愣了一下,仿佛有点明白了:“你是说,我通过验证的事情?”
“您通过了验证,通过了最严格的,由教会编纂而成的《女巫之锤》的验证,”希瑟姆道:“哪怕是霍普斯金,都无法再提出质疑,您在欧洲大陆上,已经拥有了广泛而传奇的名声,您知道您的头衔吗?”
希瑟姆道:“人们称呼您,The woman who passes the test(通过验证的女人),甚至The Virgin Lord(童贞领主),提到您,人们满怀遐想,充满敬意。”
克莉斯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了这样大的名声,但这件事对她是个好事:“也就是说,教会不会再对我做出第二次验证了,否则他们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直到这个时候,克莉斯才感到压在自己身上的恐惧和噩梦真正消退了。
“不仅如此,您甚至带有圣洁的印记,”就听希瑟姆道:“不少人认为,上帝在您身上示现了一次神迹,因为当时人们都看到了您在向上帝祈祷……多少虔诚的信徒日夜祷告,希望看到上帝他们的回应,但并没有。”
克莉斯意识到了,她的眼睛也倏然一亮。
这是什么,这就是个护身符啊,这就是希瑟姆说的……光环!
等到克莉斯结束了巡幸,回到城堡之后,希瑟姆提出的这个想法在她的脑海中,就愈发成熟了。
“我想假借一种名声,让人们以为我的行为是遵从了上帝的旨意,”克莉斯道:“我将自称为‘受难女人的庇护者’,因为圣母玛利亚给了我启示,让我庇护那些无家可归,遭受冤屈和迫害的女人,只要有一个女人声称自己遭受了不公正待遇,她就可以在我这里得到庇护。”
最开始,只是舍弗勒城堡传出一些流言来,据说女领主在带领侍女们祈祷的时候,有人看见了天使的显影;还有说法,说女领主房间里的炭火会自己燃烧,这在《圣经》中有过记录,炭火自燃是蒙受上帝的恩典。
很快这些流言发酵起来,越来越多的博尼菲领地的人们都在互相验证消息,这消息也越发圣洁崇高了,甚至最后人人都相信他们的女领主甚至可以让百花开放。他们越来越敬畏地称呼他们的女领主为‘受神祝福的人’,甚至已经有人称她为‘圣女’,似乎他们都忘了‘圣女’只有教廷才能册封。
所以当一辆马车停在了博尼菲的边界,关卡的人甚至告诉马车里的人:“男人不许进,除非有证明,但女人可以……天知道,这一个月来我们的领地已经来了100多个无家可归的女人了!”
马车里的人似乎很有兴趣:“这是怎么回事呢?一路上我确实看到了许多女人朝这个方向走来。”
这声音如此柔和动听,让关卡守卫不由得心神一荡:“尊敬的夫人,那是因为我们的领主,她是‘受难女人的庇护者’,如果你蒙受冤屈,无处申诉,无家可归,那就可以在她这里得到庇护!”
“怎么庇护?”这个声音问道。
“领主会亲自查证她们的冤屈,给她们恢复名誉,给她们平民的身份,”这守卫道:“甚至还分给她们田地!哦天哪,又来了一帮抓人的,但我们领主说了,不许放这些人进来!”
就见两个教士在气势汹汹地大喊大叫:“我们缉捕的一个女巫,女巫!逃到博尼菲了!你们是怎么回事,胆敢让女巫进入,却不许教士进?!”
“这是我们领主的规定,”守卫毫不客气道:“我们领主在博尼菲,已经取消了猎巫运动!”
“什么?!”两个教士大眼瞪小眼:“取消猎巫?”
“没错,我们领主已经赦免了所有被指证为女巫的人,”这守卫不耐烦道:“在博尼菲,杜绝指证别人为女巫,否则就会被按照诽谤罪抓起来!你是哪儿来的,消息怎么一点都不灵通?”
“我们是……”这两个教士话还没说完,就见旁边的这辆马车里,款款走下来一个披着斗篷的美丽女子。
她金色的长发披肩,垂落在丝质象牙白的长袍上,行走间露出了一双柔软的鹿皮短靴。奇怪的是,这双短靴看起来尺寸有点大,仿佛超过了一个少女正常的脚码。
然而所有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们都被这个少女的容貌震惊了。
世上怎么能有如此容光,仿佛太阳一样,连世界都被硬生生分成了两部分,在她身后,是普普通通的岩石、界碑、和往常一样的天地,然而在她经过的地方,却仿佛遍地花草,鸟语馨香。
“我也是个受迫害的女人,”就听她道:“我来博尼菲寻求庇护。”
第21章 净化
舍弗勒城堡后,玫瑰园前方的巨大空地中,女人们被集合在这里,像检验牛马一样,进入一个简易的大棚中,有的人进去之后默默无语,有的人进去之后似乎发出了惊呼,还有的忍不住哭了起来,哭声引得后面的女人脸色惶白,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真是的,”就听两个侍女挽着袖子抱怨道:“让她们洗个澡,怎么就跟杀了她们似的!”
她们倒是以清洁自居了,完全忘了也没多久之前,她们也是这样哭着喊着不愿意洗澡,最后在克莱尔的逼迫下,不情不愿地进入了浴室。
但现在,清洁的人和不清洁的人,完全不一样,侍女们捏着鼻子,忍住人群中散发的恶臭味,一个脚下使劲踩着水车的阀门,一个提拉着杠杆——
很快大棚里就听得一声‘哗啦啦’,似乎一桶水当头浇下了。
没错,大棚就是一个简易的澡堂,还是那种一次可以进去多人的那种,女人们进去之后就会被要求脱光衣服,站在一排排的木桶下面,身强力壮的女仆们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们,一手拿着皮鞭,一手拿着马鬃刷子,如果你不脱,那就要挨鞭子,如果你脱了,马鬃刷子就会毫不留情地把你全身上下刷个遍,保证多年积存的污垢纷纷脱落。
“……我绝对不会脱衣服的,”就见一个中年女人死死抓着胸口,眼含热泪道:“我是个守贞25年的女人!”
“呵,”女仆们发出了嘲笑:“你既然发誓贞洁,那你是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的呢?”
这个女人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和其他女人一样,她贞洁的名声并没有任何用处,当她被控告为女巫,不论她如何辩解,法官都断定她和魔鬼媾和,如果不是守卫监狱的人是她的堂弟,知道她的清白,悄悄放了她出来,她早就被绑在火刑柱上烧死了。
这里全都是相同遭遇的女人,或者不止被指控为女巫,还有被赶出家族的,被遗弃的,被剥夺了恒产,被侵犯的,在领主压榨下没有活路的,她们命途多舛,无家可归,沦为乞丐,或者逃窜入密林中,苟活度日。
但有一天,她们听到了那个消息。
博尼菲的女领主赦免了她领地内的所有女巫,并且自诩为‘受难女人的庇护者’,所有受到了迫害没有归处的女人,所有受到了不公正待遇的女人,都可以在她那里得到庇护。
她们怀抱着那一点点的希望,来到了博尼菲。
博尼菲确实让她们进来了,甚至有一个正在被追捕的女人也被放了进来,而追捕她的人却被拦在了关卡处,但她们来到了这里却一片迷茫,她们来这里能做什么呢?博尼菲的女主人打算怎么发落她们呢?
从大棚出来的女人,每个人都换上了白棉布的女仆裙,这是城堡的女仆的服饰,不少人心中就想,如果做女领主的仆人,似乎也很不错,最起码不用流浪,不用获罪了。
可惜她们的‘净化’似乎还没有完成——
就见一个看上去年过半百的老女人站在那里,威严地看着她们,让她们挨个服下大锅里的草药,这草药十分苦涩,而且不知道成分,但她们无从反抗,只能一个一个排队喝下。
克莉斯就站在城堡的窗口前凝望着她们。
她有些满意,毕竟这正是自己的杰作。
“小姐,”艾玛不是很能理解:“博尼菲为什么要收容这么多女人?”
“因为人口不够,”克莉斯简单解释道:“博尼菲人口和耕地比率不协调,耕地不能得到有效利用……这么解释吧,如果继续维持现状,再过几年,给我交粮的人会越来越少,我作为领主所应得的赋税会越来越低。”
同样她给被指控为女巫的女人一条活路,她们来博尼菲,就不用遭受火刑——这个时代,女人的可怜,只有女人知道,也只有女人在努力伸手救援。
“这些女人,”艾玛问道:“全都让她们耕地吗?”
克莉斯对博尼菲大片荒芜的耕地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赎买’,首先确定耕地的所有权,在这一道程序中,不少耕地被认定为无主,剩下的不愿意耕地的农民,也以他们觉得满意的价格,将自己的土地卖给了女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