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艾玛,”克莉斯安抚道:“有个教会派来的刺客想杀我,已经被我杀死了,他们并没有要毒死我……”
但艾玛只是看着她摇头,深陷的眼窝中露出惊惧。
克莉斯忽然明白了,“曾经有人对我投毒,对不对?是……我们在王宫的时候?”
艾玛瑟瑟发抖,显然这件事对于她有着很深的印象,让她一直陷在恐惧中无法自拔。
“他们……是谁?”克莉斯问道。
“我不知道,”艾玛的眼中闪过茫然,“巨大的影子,无处不在,他们要你死,小姐,他们反对你继承王位,他们影响国王,让他冷待你、厌恶你、驱逐你,他们说你的母亲是女巫,然后逼死了她。”
克莉斯遇到的刺客来自教会,这几乎确定无疑,但克莉斯没想到刺客的袭击却引动了艾玛的记忆,让她误以为这个刺客来自于阴谋诡谲的马灵宫廷——很显然在马灵的宫廷里,原主遭遇过一次类似的袭击,有人对她投毒,但毒死了一名侍女。
现在她又听到了这个讯息,宫廷有一股巨大的势力盘踞其上,但关键是这势力是针对她的,是反对她的。
而且他们将这种反对付之行动,贯彻到底——甚至逼死了原主的母亲,曼涅夫人。
在这一刻侍女艾玛的行为终于得到了解释,为什么她要杀死一同从王宫出来的侍女玛莎,因为玛莎很有可能就是那股反对势力派来的卧底,静悄悄潜伏在克莉斯身边,等待从马灵来的指示,然后在适当的时机,告发女主人为女巫,并将之送上火刑柱。
马灵的信件。
原来如此。
克莉斯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觉自己身处在危机四伏之中。
一艘大船,毫无方向,周围是通天彻地的海浪,桅杆下是悬浮的黑影,死猫的魂灵。
海妖饶有兴趣地从海底窥视着他们,然而它自始至终并没有露出真身,只是通过它令人迷醉的歌声,看着这一艘船上的人在惊恐、畏惧和自我猜忌中沉沦。
“您应该询问她更多,”克莱尔道:“否则当她清醒的时候,她又要三缄其口了。”
“她认为这是对我的保护,我记得她提起过我以前似乎也失忆过,”克莉斯从密室中走出来,主仆二人并肩走在空旷的阁楼上:“我的确还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我的母亲曼涅夫人。”
“我听说她是有名的美人,”克莱尔道:“她的美丽一直在欧洲流传。”
“很多人都说过她的美貌,”克莉斯道:“但似乎没有人知道她的死亡,她像一朵玫瑰,突兀地凋零了,这让我有一种复杂的情绪,我本来就为记不起她的容颜而懊恼,然而今天我又被告知,我的母亲很少和我亲近,想想也是,我在彭巴博的乡间住了十一年。”
克莉斯停留在阁楼的楼梯上,楼梯和所有欧洲城堡一样,墙上挂满了画像。
“彭巴博是我母亲的嫁妆,但那个地方被从地图上抹去,”克莉斯的目光流连在画像上:“博尼菲是我父亲的封地,然而整座城堡里,并没有一副我母亲的画像。”
但克莉斯又能感觉到这个母亲对她的疏离,也许是一种保护。
“马灵的宫廷在艾玛的记忆中,是个很可怕的地方,”克莉斯道:“那么让我远离这座宫廷,不闻不问,反而是脱离了是非的漩涡。”
后来克莉斯来到了宫廷,曼涅夫人马不停蹄地给她定了一门婚约。
“在这门婚约中,我是最大的获益方,”克莉斯道:“我没有丧失继承权,甚至还可以得到一处海港,甚至这个海港上有船只,这些船只在艾玛的口中,可以帮助我逃离欧洲,保全性命。”
阁楼上停放着康斯坦丁的尸体,一具已经变得青黑色、僵硬如雕塑的尸体。
甚至他的脸上,还保留着面临死亡时候的惊恐和茫然。
他的胸口有个洞,穿透了衣服,血花凝固成黑色的液体,像给他的猎装上蒙上了一层黑纱。
“艾玛说得对,他其实并没有犯什么大错,只是没有很好地约束自己的欲望,”克莉斯道:“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约束自己的欲望呢?”
但克莉斯这仅有的一丝惋惜和愁绪,很快就化作了一种警醒,本该躺在这里的是她,如果她继续还这样庸庸碌碌、懵懵懂懂下去。
“我的敌人有很多,”克莉斯心道:“在博尼菲,在马灵,甚至还在圣伯多禄。”
克莉斯为他亲手点燃了白蜡,做了诚挚的祈祷,即使并没有履行婚礼,但克莉斯却主动提出来穿上黑纱,这在其他城堡侍女,甚至督西里亚的仆从眼中,这是莫大的哀悼和诚意,他们没有不为克莉斯的举动所感动的——
但在克莉斯看来,她都即将要继承人家的财产和土地了,装也要装一副真心诚意的样子。
克莉斯宣告了对督西里亚的继承,她的笔尖在雪白的信纸上写下了这样一行字:
亲爱的伯父,尊敬的国王陛下,
日安。
您谦卑的、需要仰仗您荣光和恩典的侄女克莉斯,遗憾地告诉您一个消息,我那只见过一次面的未婚夫,督西里亚的康斯坦丁阁下,在打猎的时候发生了意外,丢失了生命以及头上的王冠。
我似乎不幸地成为了一个寡妇,即使这个寡妇从未享受过婚姻的过程,但我已经开始理解我的母亲,曼涅夫人的心路历程了,悲伤充斥着我的心灵,让我亟盼您的安慰和教导。
克莉斯在信上留下了落款,并且盖上了她刚刚制作出来的,博尼菲和督西里亚联合的印章,她歪着头看着阳光洒在这信纸上,在鲜红的印章上镀了一层金子一般的光芒。
“叫邮递员卡里欧来。”克莉斯道。
曼涅夫人也许在宫廷中成为了忌讳,人们不敢提她,但克莉斯偏要让人们重新记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请叫我们女主:博尼菲和督西里亚联合王国女王……呸呸呸。
第49章 伟大的进程
博尼菲的冬天是湿润的, 因为冬天的时候,海洋季风会掉转方向,从海洋吹到陆上来, 人们会感觉到大风刮得很厉害,不过这时候密林就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隔绝一些冷空气以及冷空气带来的降水。
不过人们身上总是湿漉漉的就是了。
特别是从密林走出来的猎人们, 晨雾一如既往,甚至还幻化成了厚厚的霜, 覆盖在他们的衣服上,不过等他们走出密林, 霜就会化成水滴打湿衣服。
如果可能的话,猎人们也并不愿走出密林, 但没有办法, 来自领主的命令让他们不得不遵从。
他们来到舍弗勒城堡, 禀明自己的身份,然后被带去进行‘甄别’, 不要小看这个甄别, 因为侍女们秉承了领主的旨意, 对他们的身份以及技能做进一步的确定,她们会让猎人们公布隐藏的身份, 比如什么‘女巫猎人’之类的, 并且签署一份放弃隐藏身份的文书,如果有人具有特殊的身份而没有言明, 据领主第二十四号命令规定,这样的猎手将会被处以极为严厉的惩罚。
据说这和领主在密林中的一次遇险有关,一个具有隐藏身份的猎手试图对领主发动袭击。
猎手们在腹诽中还要表达自己对领主的忠诚,因为他们的名字还会被登记在册, 并且由侍女们颁发一个象征猎人身份的铜牌,他们被允许在密林中打猎,但他们享用属于领主的资产,也要和其他人一样缴纳赋税,所获猎物的十分之一,将上交给城堡,并且每个猎手还要贡献出十二月中的一个月,教授城堡侍女箭术,甚至教授制作捕获猎物的陷阱。
和之前相比,领主可谓失去了宽仁大度,但这其实才是任意领主的常态,克莉斯已经意识到她的仁慈并不能为她带来什么好处,反而会滋长人心中贪得无厌的部分,当她的子民因为没有得到巡幸恩典的银盾而抱怨的时候,他们也一定不会想到这个时候他们将得到更严厉而且不容违背的管控——
比如区别于猎人队伍的另一支队伍,他们被捆着双手,在寒风中推磨,等待着家人前来缴纳赎金。
这些人是违抗领主另一道命令的人们,领主在第七、八、九道命令中敕令她名下的所有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人必须登记在册,不允许任何人隐瞒人头,当然在最开始这道命令被当作耳旁风,一些富裕的、从事羊毛纺织的手工业之家,隐匿了数十口人,却对外声明自己只有六个杂役。
于是他们现在正在接受惩罚,他们被处以四十个工作日的全天劳动,这种劳动是极为高强度的,他们毫不怀疑领主将他们视为黑驴或者耕牛——并且要奉上一大笔处罚金,他们的人口可以继续从事生产,但从今往后将要按人头缴纳赋税。
大片的耕地被重新丈量,人口被重新整合,城堡里签署协议、并且接受了一定程度躬耕劳作知识的侍女们,在农事官的指导下,投身于土地之中。
领主花了大量的时间,为各个村镇抽调上来的农事官做了堆肥和排水的展示,仅仅牲畜的粪便并不够,有机废物必须经过发酵才能进一步提高地力,农作物的秸秆和稻草,需要进行一定程度的熏烧,烂水果、或者制作果酱之后的残渣,则可以直接使用,从海里捞出来的蚌壳,碾碎了也是肥料,或者给鸡鸭吃了,化为粪便进行二次堆肥。
博尼菲接近海洋,造成土壤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内涝,土壤的肥力是很差的,肥力越差就导致越种不处粮食,而越种不出粮食就导致人们越不愿意种粮食,领主花了很大功夫,从督西里亚运来一车车毫无用处的鱼骨,从头施加磷肥。
水车、水磨就是对付内涝的最好方法,在运输肥力的同时,领主开始推行基础设施建设,每个村镇必须修建一定数目的水磨,博尼菲四大村镇之间则开辟了大路,并且每条路都保证经过舍弗勒,以便领主的旨意能快速通达四方。
作为少数的恩典,领主允许自己的牛马被她的子民租用,就像邮递员卡里欧说的,这些牲畜养来并非仅仅为了食用,它们更大的作用在于出卖力气,被圈养出一身肥肉是对资源的浪费。
当然租给村民的牛马要保证得到爱惜,这一点牧羊人芬里可能念叨了几百遍,以前他不辞辛苦地照看着城堡的所有家畜,蒲柏来了以后分走了猪群,现在他的牛和马也被领走了,于是芬里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哀愁中,觉得能和自己相依为伴的只有屁股像一团棉花的山羊了。
但很快他就知道山羊也要贡献价值了。
在于羊毛。
侍女们从生疏笨拙到熟能生巧,掌握剪羊毛和纺织羊毛的技能也不过就是一个冬天,山羊的羊毛在冬天疯狂地生长,最开始侍女们只是减去它们长在脊背上,突兀而乱蓬蓬的羊毛,到后来春天甚至还没有来临,她们就必须下大力气修建一只羊羊腿甚至腹部的羊毛了。
羊毛被修剪下来,通过灵巧的双手和粗陋的纺织机械,在一些列诸如洗毛、梳毛、纺线、压呢和漂洗浸染的程序之后,压制成毛呢或者毛毯、毛绒制品,这本是欧洲大陆的羊毛纺织工序——
但领主富有巧思的设计大大提高了这一系列工序,比如原本的梳毛工具仅仅只是个形状像刷子的木板,但领主将之改良为一个装着四个轮子的固定装置,只需要一半的时间就可以完成梳理。
再比如这些工序中最费力费时的就是漂洗呢绒,侍女们一般会用脚踩或者棍棒捶打才可以将呢绒洗涤出来——但领主用水车和她们的漂洗工具做了一个结合,只要水车发力,漂洗的工具,一堆木锤就会交替捶打在呢绒上,再不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了。
这样就使博尼菲出产的羊绒毛呢制品同比于其他地方,更加精美和平整。
侍女们捧着新压制出来的毛呢,推开了城堡会客室的大门。
“博尼菲原本就以毛呢纺织而闻名,”就听她们的主人,博尼菲的领主克莉斯的笑声传来:“而现在我们又进行了一定的改进,使得我们的毛呢制品更加精致,价格也相应低廉。”
因为博尼菲敞开大门收容女人,流入这块土地的女人只增不减,在一定程度上克莉斯的城堡负担了很大费用,但随着第一批、第二批女人们从城堡中获得技能,投入耕地和羊毛纺织中,她的成本就大大降低了,甚至因为毛呢的远销,而获利甚多。
因为暂时这些从事羊毛纺织的女工们——克莉斯认为女工是个很光荣的词汇,她极为愿意将这个词汇所代表的意义普及给每个女人,她们暂时是没有工钱的,不是因为克莉斯这个‘大资本家’在剥削她们,相反,克莉斯很愿意支付她们工钱,但要在她们真正获得纺织的技能之后,而在学习的过程中,这部分费用将会作为她们的学费和住宿费抵消。
现在克莉斯正在推销自己领地的羊毛,她招手让侍女过来:“瞧,这是最新生产的毛呢,新增了三种颜色,这是我的裁缝,路威先生的杰作,他很擅长染色,然而也很擅长隐瞒——我的意思是,过了这么久我才发现他在染色方面的技巧。”
路威得意地扬起了头来,这个裁缝在为克莉斯制作了一件由寄生虫身上提炼的红色猎装之后,就展示了更多提取染料的能力,他甚至还从生长在白桦树皮上的一种蜗牛中,提取了全新的颜色,让克莉斯大吃一惊。
“这种颜色以及呢料,我必须承认,在欧洲许多地方大受欢迎,”就见克莉斯对面的一个矮矮胖胖的商人露出阿谀之色,他的目光贪婪地在呢料上划过:“尤其是上层人士中,已经有人开始称呼博尼菲为呢绒国,我来之时,有四个地方的领主委托我从您这里购进三种花色的呢绒……”
颜色的多姿多彩促进了呢绒的销量,甚至是大大促进了,因为克莉斯在推销呢绒的时候,别具一格地设计了几种呢绒的剪裁和穿搭模板,在裁缝路威的辅助下,制成了成衣,不得不说,这才是她的呢绒一下子打开销量的关键。
克莉斯不会忘了自己原本的打算,呢绒不过是招商引资、吸引欧洲大陆客商前来博尼菲的一种工具,她的目的在于尽快发展这块领地——即使在这个商人看来,博尼菲和督西里亚合并之后,以花样繁多的毛呢、珍珠、精制海产品等等别具特色的商品,已经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兴盛起来了,甚至他听说督西里亚领主专用的大船也被这位领主租赁出去,她并不害怕自己的船只遭到风暴有去无回,甚至她十分鼓励她的子民登上大船,为她从海洋的另一端带来丰富的物产,也将自己的物产推销到天方之国。
“这是今天第几拨客人了?”侍女们悄悄掰开指头:“一天之内,克莉斯小姐已经会见了四拨来博尼菲的客商,跟他们洽谈了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