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克莉斯一怔:“什么提示?”
“蒲柏,”教皇道:“我为什么给自己取名叫蒲柏,不是很显而易见吗,Pope——拼出来就是,教皇。”
“天啊,你只不过自以为是地玩弄了一个文字游戏罢了,”克莉斯气恼道:“你来博尼菲就是为了验证宿命,既然宿命如此被你看中,如此被你相信,你为何不在宿命诞生之前扭转它,为何不提前对你宿命的敌人下手,明明你有那么多次机会,现在你仍然有机会!”
“如果我能的话,”教皇开了口,却出乎意料地温柔,也许还有一种不易觉察的认命:“……然而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克莉斯不由自主追问道。
“如果我没有迟疑,在第一次踏上彭巴博的土地的时候,就将刀剑刺入你的心脏,那当然不会有后来的故事了,”教皇道:“但我只觉得这是一件愚不可及的事情,难道我毕生的敌人只是一个芝麻大小土地的领主,蜗居在自己的城堡龟壳中百般讨好想要获取未婚夫的青睐?每天耽于舞会和打牌并且沉溺于巫术实验?我觉得做出这个预言的人是在愚弄我。”
“……但很快你证明自己并非如此,”教皇道:“你聪明、勇敢、毅力非凡,你进步很快,你善于观察、善于接受别人的提醒并做出改进,虽然你仍然有些天真的仁慈,但你更愿意敞开心怀为你所认为受难的人们提供帮助,你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蜕化,你在政务上有一种老练的得心应手,你善于驱使别人为你所用,甚至你尽管是个女人,却对土地有着男人一样的野心,对人口有着执着的追求,你不甘心被人操纵,你要别人都服从你,你认识到了力量是一种怎样的东西,而且正在学会掌握它。这一切都像是故事里飞速崛起的那些大人物,那些英雄,那些从平民走向辉煌的传奇人物,你,成为了足以匹敌我的对手。”
“那时候我已经意识到那个预言正在实现,你很有可能确实是我命中最大的敌人,”教皇道:“为你胆敢在你的领土公然违抗教会的命令,用那种调侃的语气驳斥我下行于各个封地的旨意……你不光这么说了,甚至切切实实收容了那些女人,你的敌人不仅有世俗王权,还有信仰王庭,那时候我就在想,一个不怕教会的人,没错,不管她什么身份,她已经具备了资格,这世上有几个人敢直视烈阳?”
“你正在成长为一个令人欣慰而又令人震惊的对手,”他道:“我推波助澜、亲自培育出来的对手,如果刚开始我还能居高临下,用讽刺的口吻提醒你一些简单的常识,到后来我发现你已经不需要任何的提示,你将简单的道理灵活运用了,你的弱点依然在那里,但你已经可以做到在别人发现你的弱点之前,击败别人的弱点了。”
“我决没有你说的这么厉害。”克莉斯脸色一红,这一刻她的心中充满了自豪,为她总算从蒲柏这家伙口中听到了这些真心实意的褒扬,为她总算能扳回一局。
“不,我要说的是,”教皇却摇头道:“在你之前,我认为所有的女人都如同花瓶里的花一样,人们只需要它们贡献的芬芳和艳丽的色彩就足够了,在你之后,我认为女人确实被低估了——如果像你这样的女人再多来一些,大概被狩猎的就是男性了。这确实是你说的,女性的觉醒,在那些遥远的教宗羊皮卷上,我发现过那些记载,记载着女人是如何拥有智慧和毅力,拥有文明和信仰,先一步获得神明的青睐的。”
“那么你是否赞同我的想法,”克莉斯眼前一亮:“认为应当恢复这些女性的地位和名誉,收回对她们的打压和不公正待遇,承认男女都是混沌时期直到现在都不可分割的对象?”
“就算我承认,教会也不会承认的。”教皇道:“……你要屈服的不是我,是我身后的根基。”
克莉斯明白了他的意思,忽然咧嘴一笑:“你所代表的东西,和我所代表的东西,最后必有一战,对吗?”
教皇也笑了,他的笑容仿佛播撒在金盏花上的朝阳,带着狡黠和一种不确定的引诱:“到时候你我之间,你的王庭和我的教会之间,必会有一个坍塌,如果我赢了,红发奴隶的故事将继续书写,我的身边一定会有一个替我缝补鹿皮靴的奴隶,但这个家伙很有可能恶劣到在我的王座上放大头针,我就必须加以防备了。”
“如果我赢了,”克莉斯不甘示弱道:“还记得我说过的吗,某个人绝不会有二次离开的机会,他将被我捆住手脚,从头到脚绑上十个巨大的铃铛,走到哪儿都有提醒,那时候我可不管他是否自愿,或者向往漂泊了,我也会拥有一个阶下囚,每次舞会之前我一定会命令他张开永无止息的、擅长戏谑的嘴巴来愉悦宾客,至于他会不会当众说我的坏话,我就必须加以防备了。”
两人不由自主哈哈笑起来,心中都觉得比对方更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克莉斯殿下,埃斯玛库的执政官在等候您的召见。”
彭巴博已经荒无人烟了,埃斯玛库的执政官作为一个阅历丰富的官员,对这里的一切还算了解。
“这里被毁的一干二净,殿下您小时候生活的城堡也被劫掠了,”他道:“只有一些遗迹。”
“带我去。”克莉斯道。
克莉斯的双脚终于踏上了这片烧焦的土地,它忠诚地记录着教会对这里的忌惮和摧残,也记录着女人从这里获得的觉醒——即使数百名圣殿骑士将这里搜寻罄尽,但依旧有他们从未发现的东西。
克莉斯的脚步沿着看不见的道路移动起来,高大茂密的树林,如今已经成为了黑色枯枝,但仍然可以想象曾经枝繁叶茂的时候,在这里,是欧洲最古老的崇拜女神以及进行节日庆祝的地方,所有的女性神祇,为歌颂她们的智慧和生命力、创造力而举行欢乐仪式的地方。
克莉斯发现了延伸出去的痕迹,像是在这片椭圆形的土地上画出了另一个世界。
河水在淙淙流动。
在这里只需要稍稍瞭望,就能看到山势分成了两端,像埃及的金字塔一样平行矗立,呈现出最柔美的、独属于女性的轮廓。
山丘彼此相对,却又成为了一条直线,在头顶星空微弱的光芒下,那些被遗忘的语句回响在了克莉斯耳边。
“她躺在孤山中,河水是她的裙带,群星是她的面具,”克莉斯凝视着壮美的星空,喃喃道:“她得到了永恒安息。”
女巫之心。
克莉斯不由自主跪了下去,为饱受磨难的女性真诚祈祷,为她们在先驱的道路上所得到的不公正待遇,为她们历经一切的忠贞和在最终的光明到来之前,奉献生命的行为祈祷,祈祷她们在女神的怀抱中,点亮人间的灯塔。
一直白鸽从枯枝上飞了起来,不久之后它绛色的足爪落在了一处几乎看不见的、被金盏花和千金藤包裹的隐匿坟茔中。
只有依稀几个字闪烁:
“安坎贝尔罗素,一个伟大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再来一章番外哈哈。
第99章 番外
马灵的中央图书馆作为全欧洲最大的图书馆, 已经成为所有求学之人的必经之地。
“赞美女王。”
恩斯熟门熟路地来到图书管理员身旁,“我要一本《女王纪年》。”
“赞美女王。”图书管理员立刻指引道:“在左手书架第二排第四个方格内,就是你要的书籍。”
恩斯已经不再是三年前初次来到这个图书馆的年轻学子, 出身福莱斯国——当然,现在是福莱斯郡的他, 在当地官员的安排下, 获得了来都城马灵求学的名额, 也因此沐浴在更加开明的文化氛围中。
他从书架上抽出这本书,黑色封皮上除了书名之外,还有一行小字“王夫蒲柏所领导的以研究女王生平为主导的并贯彻精神信仰的编委会所编著”,这行字看的他不由得低声笑了起来。
当然对于女王的吹捧似乎还无有尽时,因为扉页还有同样来自王夫蒲柏的一段致意:“谨以此书庆祝伟大的、独一无二的、功勋卓著的克莉斯女王执政第四十八个年头,庆祝在这位欧洲之母的领导下欧洲统一的第二十二个纪念日。”
恩斯并不太习惯‘王夫蒲柏’这个称呼,因为对于他们这样专门研究真是学术和历史的人们,更乐意称呼这个人‘大帝’,看得出来这是大帝和女王夫妻之间的玩笑,从宫廷流出来的传闻大概是真的,恩斯曾经在酒馆里用一个铜盾就打听到的消息——据说大帝和女王总是乐于玩牌直到天亮,当然在天亮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分出胜负,如果女王胜利, 那么宫廷包括大帝自己, 对大帝的称呼就会变成王夫。
恩斯小心翼翼将沉重的书本摊开,并翻到了第一页。
“女王降临在凯特莱蒂斯的神圣之地彭巴博, 在她诞生的那一晚, 整个凯特莱蒂斯燃放起彻夜的烟火,庆祝这个公主的诞生。但人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个襁褓中的女孩将来在欧洲掀起了怎样的风暴, 当然人们同样也很难意识到一点,相距不过数百米的地方,几乎在同一时刻,也有一个婴儿降生了,就这样,命运女神将他们的命运编织在了一起,以一种极为令人错愕的方式。”
“没错,”熟知历史的恩斯很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毕竟这种传奇已经成为了整个欧洲都流传的故事:“女王并非曼涅夫人的孩子,她真正的母亲是一个叫安坎贝尔罗素的女人,这个女人诞育了她,并且遗传给她最耀眼的红发。”
“安坎贝尔罗素,看似一个毫不起眼的普通民妇,却在很多年后被证明是红发国王普修米尼的后代,因为这个国王死在和光明教会的斗争中,他的子嗣因此离散,并且隐匿在乡间,但红色的头发成为了血脉的传承。”
“对于被置换的人生,这个很难解释,毕竟做出这个决定的主人公曼涅夫人,这个欧洲当年最美的女人,也许已经意识到自己身处在暴风漩涡中,”恩斯读道:“她意识到一个健康的男性子嗣会招致国王胡夫的猜忌,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安,所以一个普通民妇所生的女孩,和她的男性子嗣,完成了替换。”
“几乎没有人察觉这个巧妙的替换,只有她贴身的侍女,城堡中所有人都守口如瓶,而诞育女孩的安坎贝尔罗素也死于产后风,所以国王和执政大臣们得到的消息,并且一如既往得到的消息,都是曼涅夫人诞生了一个女孩,一个将来很有可能嫁到外国,并且自动失去继承权的女孩——那么这个女孩,就可以平安长大,没有威胁王位的可能。”
“曼涅夫人表现出了对这个女孩的生疏,她十二年将这个孩子抛弃在彭巴博的乡下,直到后来不得不将她召入宫廷,在十二年的乡下生活中,这个叫克莉斯的女孩拥有一个叫‘大脚板’的玩伴,这个玩伴出身平民,而且无父无母,并且以牧羊放猪为生。”
“大帝才是曼涅夫人的真正子嗣。”恩斯心道。
“……但后来也有人声称,曼涅夫人是某个隐秘组织的领袖,这个组织信奉神秘宗教学,并且做出预言,认为将来摧毁光明教会的是彭巴博诞生的一个女人,那么对于生下一个男婴的曼涅夫人,这似乎令她失望了,所以一切也许是为了符合预言做出的替换,但这个替换确实验证了预言,光明教会似乎也知道这个预言……”
“不管怎么说,被置换人生的克莉斯小姐,和大脚板先生,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发生了怎样的扭曲,他们无忧无虑地生活在田野中,直到王宫的车驾来临。”
“克莉斯小姐被迎入了王宫,很快接受了曼涅夫人指定的一门婚事,在生命的最后一年里,曼涅夫人似乎急于将这个孩子遣送出去,远离她的身边。事与愿违,即使她意识到了不妙的情况,胡夫国王已经着手翦除她身后的势力——这被视为一种忘恩负义,但国王似乎权术更为娴熟,并且善于利用手下人急功近利的想法,以及善于罗织和定义罪名,最后二百四十个女巫成为了曼涅夫人的殉葬,以女巫的名义被处决。”
“在马灵纷乱的漩涡之外,还有一个巨大的改变降临于欧洲,老教皇病逝之后,光明教会出现了短暂的权力空缺,执政的欧尼塞主教似乎别有心思,看起来他按部就班地迎接预备教皇的人选进入圣城,并且准备依照规定进行票选,所有的主教手中的票数决定下一任教皇的人选——然而,”
恩斯翻了一夜,继续默念道:“然而事实证明他根本没有想在这些人里挑出一个继承者。”
“欧尼塞秘密从彭巴博接来了一个孩子,一个身材高挑、年轻俊美的孩子,见过他的人没有人相信他是个牧童出身,为他难以描述的美丽脸庞,然而他身上还带着清洗不掉的猪骚味……但欧尼塞已经预备让他成为新教皇了。”
“两只白鸽,落在了这个孩子身上,在他踏入教堂大门的时候,那一刻,所有参加圣典的人们没有一个人不确定自己看到了神迹,他们仿佛得了同一种狂热病,他们簇拥着这个孩子,高呼他为陛下,并且抬他进入了圣城。”
“一致欢呼,”恩斯道:“这个明确记载于教皇继承法典中,然而几百年来从未有人实现的继承规则,真的成为了事实,这一刻,就连高傲的红衣主教们,也相信确实是上帝的旨意。”
“新一任教皇诞生了。金盾上开始铸就他的面容,以及标志性的白鸽。”
“没错,这个新任教皇,就是大脚板先生,然而实际他却是弗里曼伯爵和曼涅夫人唯一且真实的子嗣,但这世上知道真相的人有几个呢?很多人自以为知道真相,然而却被证明只是……一知半解。”
“欧尼塞主教的做法让人费解,为什么他抛弃所有继承人选,千里迢迢从其他地方招来一个牧童……方便这个孩子被他操纵,方便他大权独揽?看起来的确是这样,教皇执政的最初几年,他的确凌驾在整个圣城之上,年幼的教皇需要被教导,一个十二岁的年轻人大概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适应自己的新身份。”
“但教皇被证明并非一个普通人,他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从未改变过他猪倌儿的属性特征,并以此施加于那些身份尊贵的主教身上,大部分的人得到过他近乎凌1辱的对待,不少人认为他野蛮、放荡、轻浮,认为他难以改掉本性,然而他们的教皇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出格一些,一些人,一些克莉斯女王的近臣信誓旦旦地指斥他甚至男扮女装来到过女王曾经的领地博尼菲,甚至成功欺瞒国博尼菲的女主人(注:马灵王宫侍女长劳拉亲口对笔者所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