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莉斯一把扯掉了死灵法师的斗篷,国王胡夫灰败而恐惧的一张脸暴露在了空气中。
“您好,伯父,”克莉斯后退了一步,充满讽刺道:“堂堂一国之主,亲自扮演一个死灵法师,目的在于引诱他的侄女完成巫术——这样的故事大概马基留都不敢想象,但您却做到了。”
“听我说,克莉斯,”看起来胡夫似乎仍存有侥幸:“这是个误会……我也被这个死灵法师蛊惑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上帝作证,我也是巫术的受害者!”
但没有人相信他的话,所有人都用一种鄙视的目光看着他,在这种目光下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而脸色越来越白。
“事实上,克莉斯小姐,国王对您的卑鄙手段还不止于此,”人群中走出来一个驼背,正是荷马:“您身边那个叫玛莎的侍女,国王收买了她,让她监视您,并且随时向他通报您在博尼菲的情况,当发现您有任何施行巫术的迹象的时候,这个女人就出面向教会告发,这样您依然会死,死在千里之外国王的操控之下,而且更加了无痕迹,撇清他的嫌疑——”
原来放克莉斯回到封地并非国王的仁慈,而是国王更大的一步棋,一步彻底要置克莉斯于死地的棋。
“荷马,你个……卑鄙的家伙,”胡夫愤怒地咆哮道:“你个叛徒!”
“我从未忠诚于你,何谈背叛?”荷马走过去,在国王脸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厌恶道:“说道卑鄙,谁能与您相比?一个时刻担心着自己的王位,为此不惜制造冤狱,谋害二百四十条女人性命的人,在他的眼中,谁都可以牺牲,包括他的兄弟,包括他的妻子,包括他爱慕的人——”
“我就知道你个卑贱如爬虫的人,也喜欢她,”胡夫用肮脏的话辱骂道:“也妄想得到她的青睐!”
“你错了,我一点也不卑贱,”荷马却并没有被他打倒:“曼涅夫人把我从钟楼带出来的时候就告诉我,我虽然身躯残缺,容貌丑陋,但心灵健全,而有些人身躯健全,但心灵丑陋,这样的人才是一个值得唾弃的人。”
“不过你也说对了,我的确爱慕着夫人,”荷马道:“但我的爱比你高尚太多,胡夫。”
“我向您道歉,克莉斯小姐,”荷马转过头来:“有两件事我深藏于心,不过现在是可以告诉您的时候了。”
“什么事?”克莉斯问道。
“第一件事,当年那个对您投毒的人,不是别人而是我,”荷马叹了口气:“目的在于……”
“挽救我的生命,”克莉斯恍然道:“我完全明白。”
曼涅夫人死后克莉斯处于最危险的情境,王后和丕平在合谋废黜她,国王更甚——直到一个侍女被毒死,这让本来意图置克莉斯于死地的国王反而产生了疑心,于是针对克莉斯的谋害在迟疑中短暂地中止了。
克莉斯猜测了许多,但完全没有想到是荷马所为——这的确如国王胡夫所说,荷马一直忠诚地爱慕着曼涅夫人,并且竭尽全力保护了他所爱之人的孩子。
“第二件事,”荷马道:“博尼菲的邮递员卡利欧,是我的表弟,他按照我的吩咐,截留了玛莎给国王的信件,将其中对您不利的消息删除——但他的工作出现了疏漏,玛莎还是将一封信投递给了国王,于是才有了后面您被告发的事情。”
“怪不得卡利欧在提到玛莎的时候,总有些让我说不出的古怪……”克莉斯久久难以回神:“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您实在是为我做了太多。”
第98章 女巫 之心
今夜整座宫廷都未眠, 如果上帝真的存在的话,他那双无所不知的眼睛也要拨开虚空,投入到马灵这座王宫之中。
“这么说来, 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告诉您了,克莉斯小姐, ”宰相丕平走了出来, 他微微致意道:“不可否认, 亵渎着普鲁斯在宫廷中针对您的种种行为,的确出自王后以及我的示意,但派遣他去阿基坦国并非出自我的预谋,这实际上,是国王的意思,我只是遵从了他的旨意。”
克莉斯点点头,她记得蒲柏以前就提醒过:“谁派遣普鲁斯来的,谁就是你的敌人。”
为此她不由得看了一眼教皇。
教皇似乎感到了她的目光,并且感觉脸上这一个面具也无法抵挡她充斥着怒意的目光。
“国王已经注意到了克莉斯殿下您越来越迅速的扩张,注意到了您领土的繁荣,”丕平道:“您并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在领地上龟缩,而当年曼涅夫人为您定下的婚约甚至还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而尤为让他注意的是, 甚至您凭借不可能制造的神迹逃脱了教会的审判——您成为了即算不是王储, 也拥有六分之一国土的女领主,这让他如鲠在喉。”
所以国王发出了传召, 也许他绞尽脑汁地思考过怎么不动声色剥夺走属于克莉斯的一切——但接踵而至的事情, 教皇的青睐、王后的揭露和自我觉醒,情人的欺骗,甚至法官的反目, 宰相丕平的暗中反水,以及如今各国声势浩大的、对于他的声讨——让他失去了方寸,让他在焦头烂额之中下定决心重新披上死灵法师的斗篷,故伎重施。
“这真是一个令人感动的场面,不是吗?”胡夫咬牙切齿道:“你们预谋背叛我,推翻我,已经给自己找到了一个新的效忠对象了是吗?”
他双目通红,却发出了桀桀的笑声,“我告诉你们,在这座王宫里,没有人能逃脱的了我的手心,我是王!是凯特莱蒂斯的王!只要我不废黜自己,没有人可以废黜我!拉卡——”
他似乎对掌握宫廷仍有信心,眼前这些人只不过是跳梁小丑,哪怕是教皇,只需要用比阿基坦更大的领土,就可以让他转而支持自己——
宫廷的卫队,这样的武装力量,是掌握在他的手中的!
克莉斯向右前方迈了一步,露出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侍卫长拉卡表示了臣服,然而他臣服的对象却并非国王,而是克莉斯:“侍卫谨听从您的指挥,克莉斯公主殿下,国王陛下似乎的确如您所说,陷入了一种无法理解的癫狂和迷惑中,整个国家需要一个新主人,带领我们走出这个纷乱的时局。”
“拉卡?!你也背叛了我……”胡夫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置信来。
“没有人背叛您,事实上,是您刻薄的天性和狡诈残忍的手段,摒弃了良心和道德之后的倒行逆施,”克莉斯冷冷注视着他,用一种审判的口气道:“让人们远离了您。您的心已经被权力所污染,为此您不惜罗织女巫的罪名,处死当初对您有恩的人,忘恩负义,这是您的罪状之一;对待跟随自己二十多年、对您满怀爱恋的妻子,您中道而弃,让她在痛苦中自尽,薄情寡义,这是您的罪状之二;对于您唯一的亲人,也许之前还有一些手足,但我合理怀疑他们都死在了您无孔不入的阴谋之下,您对我不仅充满猜忌,甚至几次三番想要置我于死地,您已经成为了一种比鬣狗还叫人厌恶和唾弃的生物,甚至连这种动物都不会咬死自己的血脉,但您却可以做到,您无情无义,这是您的罪状之三。”
“一切为了王国,为了凯特莱蒂斯?这是您掩盖肮脏的借口,”克莉斯摇头,发出了嗤笑:“为了恢复男性的主导地位?这是掩盖流血政变的遮羞布。”
“还有,为了一个继承人,”教皇咳了一声:“这是他……掩盖自己男性雄风不振的幌子。”
众人差一点忘记了这是个多么严肃庄重的场合,人群尤其是教皇的骑士们发出了毫不掩饰的笑声。
国王的脸色已经狰狞万分,他听着对于自己的审判、那些透露着轻蔑的嘲笑,让他作为一个国王的尊严荡然无存。
这一切都源于这个侄女,这个流淌着弗里曼血液的女人,她绝不是自己的亲人,她是一个虎视眈眈的阴谋家、野心家,她挑唆这些人背叛了自己,现在还还意图发起对他的审判,想要将他从王位上赶下来!
胡夫在这一刻暴起了。
他拔出佩剑,剑尖对准了克莉斯,在众人都猝不及防的一刻,冲了过去。
“小心——”
就在这电光火石中,就见一双手从背后伸了出来,牢牢缚住了克莉斯的腰腹,将她向斜侧一带——
完全是橄榄球的抱摔动作,克莉斯在摔倒的那一刻居然还能想到这个,那种熟悉的感觉仿佛静电一样扫过她的全身,让她恍惚以为自己身在博尼菲舍弗勒的城堡前,那个她专门修建的橄榄球场地,而现在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决赛。
胡夫的剑甚至戳中了克莉斯宽大的公主袖,却在教皇娴熟的技巧和柔韧的力量下,与目标擦肩而过。
他没有来得及挥出第二剑,因为卡拉汉小朋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跳了出来,短剑不偏不倚刺中了国王的大腿,让他如泰坦巨人陨落一样跪倒在众人面前。
“这是你应得的惩罚。”卡拉汉用冒血的剑尖指着他,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只有深切的仇恨:“我替王后报仇了。”
克莉斯从地上站起来,夺走他的短剑,教皇啧了一声,却道:“我们可不需要一个孩子替我们惩处罪犯。”
今夜是国王胡夫的落败之夜,他失去了头衔、名誉、地位,甚至所有人的支持,克莉斯将他暂时关押在密室中,预备在不久之后也就是政局彻底平静之后,便勒令他退位,送他入修道院。
“加冕典礼可以改在下个月的初三,”丕平认为那是个好日子:“在那之前首先要明确继承法案,您将被确定为唯一的、丝毫没有疑问的继承人,您将继承整个凯特莱蒂斯王国,到时候甚至可以得到教皇陛下的亲自加冕。”
“君权神授,”克莉斯感叹了一下:“王位明明是我应得的,却要被认为是上帝赐予我的。”
“兵不血刃的政变之所以成功,”丕平却道:“我认为离不开教皇陛下暗中的支持,特别是教皇还亲自下了声明,声称胡夫已经陷入了精神紊乱中,不适宜做一国之王——”
胡夫的王位失去地更加彻底了,因为这是来自教皇的昭告。
“好吧,看起来我是该感谢他。”克莉斯道:“不过,加冕典礼应该再推后一下,因为在正式即位之前,我想要先去一个地方。”
“您想要去什么地方?”丕平问道。
“彭巴博。”克莉斯道:“我应该探索那个一切的起源,可能也是一切的终结。”
以孤山为中心,羊皮地图上再一次展现了栩栩如生的玫瑰图案,在颠簸的马车上,花蕊的细细毛刺甚至都看得清清楚楚,让教皇发出了一声赞叹。
“又是蔷薇。”他道:“作为教会的敌人,蔷薇会就这么正大光明地出现在凯特莱蒂斯的王宫,这说明了什么呢?”
“这说明女性的觉醒是无法被消灭的,”克莉斯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来,“据玛丽说,曼涅夫人组织了蔷薇会,她的信徒有明有暗,除了被以女巫的名义处决的人之外,驼背荷马还有她都是秘密加入蔷薇会的信徒,在那次危机之后,她们的力量被迫隐匿起来,哦对了,那个喝下毒药死亡的侍女是最忠实的信徒之一,她自愿喝下毒药,用生命来保护我——”
而且蔷薇会的信徒们甚至还冒着巨大的风险,联系了小偷格里高利,转移走了曼涅夫人的尸体。
“有一件事我要告诉您,陛下,而且不是征询您的意见,而是正式通知您,”克莉斯盯着他道:“我已经确定我加冕之后要颁布的第一道诏书是什么了。”
“我预感到绝不是什么好事情,”教皇微微仰了仰头:“因为你看我的目光,充满了挑衅和示威。”
“您姑且可以这么认为,”克莉斯抬起了下巴:“没错,我第一道诏书就是停止并且废除猎巫运动,重审并且昭雪所有在这场运动中遭到迫害的女性们。”
“我仿佛看到另一个红发国王冉冉升起,”教皇啧了一声:“而且还有可能重复普修米尼的命运。”
“那个启示录中预言的女人绝不会是那个下场,而且她就在您对面,就是我,对不对?”克莉斯当仁不让道:“启示录中被涂抹的那个地方,则是彭巴博,所以最后那一段预言是‘金盏花和千金藤,在彭巴博盛开,可爱的孩子,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但他要摧毁教会,如此轻而易举!他的剑要劈开高山,他的马要踏平宝殿,这一回,教皇是阶下囚。’”
“我就是从彭巴博诞生的孩子,”克莉斯道:“为了寻找我,教会派出了骑士以搜寻女巫之心的名义,对那里进行了大屠杀,没有一个孩子被放过——但你们算错了时间,那时候我已经十二岁了,在彭巴博度过了十二年的时光。”
“大祭司干扰了并混淆了预言中的时间,让我的前任,也就是上一任教皇以为那个孩子才刚刚诞生,”教皇道:“做出屠杀决策是他,一个脑袋长到屁股上的卷毛狒狒。”
克莉斯忍不住被逗乐了。
“每当我说‘卷毛狒狒’这个词的时候,你总是会笑,”教皇忽然道:“很多事情改变了,你也从一个幼稚轻浮的女孩,变成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女人——但这个习惯似乎没有改变。”
“我也完全没有想到,小时候我身边那个玩伴,那个喜欢和羊和猪玩耍的男孩,居然摇身一变,成为了教皇。”克莉斯道:“大脚板,天啊,我早该知道的,爱穿鹿皮靴的习惯你也一点没变。”
“但我实在无法接受你居然会男扮女装来到博尼菲,”克莉斯怒目以视:“想想看吧,一个酷爱换装的男人,从牧童到教皇到侍女,甚至猪倌儿,每个身份都得心应手,那么究竟哪个才是真的你?”
“每天在你的窗口等候,并送来馨香玫瑰的人,就是真的我,”摘去了面具的教皇似乎也摒弃了高高在上和威严,那种在侍女蒲柏身上独具一格的诙谐、放荡甚至漫不经心,重新回到了他身上:“其实我一开始就给了你提示,但你并没有注意到,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