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婕妤贸然出声,说出了自己的见解,面上徒生出一种惊惧神情,“若真是如此,那宝庆郡主的心眼也未免忒小,就连庄妃娘娘也,也太过狠毒了,竟做出损人夭子的事情。嫔妾,嫔妾当真是害怕呀。”
她说完之后,自知得罪了庄娘娘,就自觉跪了下来,在皇帝赐她不敬之罪之前,王婕妤率先抬面说话,“陛下圣德,还望陛下彻查。”
庄娘娘被靖和公主这二人又是气,又是惊,胸中生了一道郁结,猛咳了几声,竟喷出一口清血,话也是说不清了。
楚琅华早已准备近身侍奉庄娘娘,见状更是加快了脚步,和她同时而来的还有楚隽。
“王婕妤,你好大胆子!竟敢中伤庄妃!”楚隽怒道。
王婕妤还想说什么,楚琅华立即令人堵上了她的嘴,“本就是未定之事,王婕妤竟然能说得如此斩钉截铁,诋毁庄妃娘娘的不敬之词令人寒心。宝庆以为王婕妤煽风点火之姿态非同寻常,在宝庆看来实为可疑,望陛下明鉴,请监正司执法。”
第37章 金杏
监正司掌刑察之事, 然靖和公主此事事关皇室威严,楚琅华心知皇帝是不会将之托付监正司,故此这样说, 只为了让靖和公主等人知道庄娘娘不发作,但守在庄娘娘身边的他们绝非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皇帝沉下面色, 没说什么,只让宫侍将靖和公主半拖半扯去了后殿。
靖和公主口中哭啼不止, 在几道力量的桎梏下,仍不忘向几位宗室的王叔伯说怨。
诸位远封的宗室王臣都是人精,活了这么多年, 靖和公主的小把戏还是能看出三分的, 个中虽有不解, 但仍是保持中立的态度, 错开靖和公主的怨声怨气, 与皇帝站在一路。
对于楚琅华和楚隽来说,元日晚宴就在庄娘娘昏迷吐血的那一刻就结束了。
他们扶着庄娘娘回了宫,太医应召而来, 为庄娘娘隔纱诊脉之后, 告知二人,庄娘娘早有郁结之症,今又受激, 急火攻心,才吐了血, 伤了心神。
楚隽闻言,当即冷下脸,吩咐太医照顾好庄娘娘,就提剑去找靖和公主。
“堂兄, 堂兄,这样不可,靖和公主有备而来,焉知她有无后手,庄娘娘如今倚床,正需要你我二人的时候。庄娘娘若醒来知道堂兄此举,定然是要伤另一番心神的。”
楚琅华提裙追了上去,青锋冷剑,楚隽半边脸沉在阴影之下,“照宝庆的意思就是,合该忍着不发作?”
“我并非此意。”楚琅华上前两步攥住了楚隽的衣角,“堂兄,庄娘娘舍不得你在京中惹人眼,此事是靖和公主无事生非,堂兄万不可溺于其中,还望堂兄想一想庄娘娘。”
说着,她摇了楚隽的手。
楚隽眼眸微动,看向楚琅华时眼中竟带了一丝血红,“难道依照母妃为我的思量行事,就能让我心安接受母妃今日被欺压吐血的事情吗?”
她不说话,楚隽就将衣袖从楚琅华的手中抽出,挽剑收回案上,目光泛着冷,“我不去找她了,我自有别的法子。”
楚琅华的劝慰之词没起作用,还是楚隽自己将自己劝住了。
她点点头,说任凭堂兄行事,对方却冷笑了一声,说道:“只是有一件事你须得切记。”
“什么?”楚琅华心感疑惑。
“接下来不论靖和落得怎样的下场,你都无须向母妃提及,知道了吗?”楚隽沉沉说道。
他言语中,虽用了“无须”二字,但其实就是在告诉楚琅华,他接下来的所作所为,万不要让庄娘娘知道是他的手笔。
楚琅华虽不知道楚隽要如何整治靖和公主,但也顺从地应声说道:“宝庆自然是听堂兄话的。”
楚隽闻言就不再多说什么了,他转身守在了庄娘娘的榻前,久久不曾离开。
靖和公主对庄妃娘娘的指控,没有因为庄妃娘娘那一口上了心神脉络的鲜血而罢休。
她在元日晚宴过后,被皇帝禁足的第三天,以自杀的方式换取了一个能出宫殿的机会。
靖和公主就像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的毒蛇,狠狠地要住了庄妃娘娘不放。
她孤注一掷,将心中的怨怼、怒火尽数归结在庄妃娘娘身上。
“儿臣失去了孩子,本就是伤透心扉之事,现在竟然连我儿的遗物都不能保存好,儿臣实在是不配为人母,若父皇执意不愿提审晋华宫,彻查此事,那儿臣还不如死了算了。”
楚琅华应召入殿,就听见靖和公主如此声泪俱下地说道。
楚琅华笑了笑,走上前命两侧呆呆看着的宫婢拉开了想要扯住皇帝衣角的靖和公主。
“公主此言差矣,公主远在京外七百里,肃川王府中还有一对双生儿女,怎地就单要为了一子而死,公主是不要那对孩子了吗?”
靖和公主说要为了肃川王的长子而陨身不顾,但她仍有一对儿女在世,又怎会做出这等失了心智之事?
更何况,靖和公主实则并不是那肃川王长子的生母,公主性格刚强,若说将这孩子视如己出……楚琅华怎么想,都有些牵强。
靖和公主先是放声呵斥上前扯住她的衣衫绫裙的宫婢,然后才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子来,向楚琅华哭喊着辩驳说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为我那一双可怜的儿女早逝的兄长讨个公道!”
“凭什么事情查到了晋华宫,就要停步不前?天知道,我那孩子心感痛纠,让他在天上瞧见不公,恐怕也是要为他母亲心寒的!”
靖和公主与楚琅华据理力争,皇帝坐于高位,靖和公主又上前请求彻查,就在皇帝左右为难,这也不是、那也不能的时候,庄妃娘娘来了。
庄娘娘拖着病体而来,楚琅华很快上前扶稳了庄娘娘,却不曾想,庄娘娘向皇帝拜恩之后就不再起身。
“臣妾叩请陛下准了靖和公主的要求。”
庄娘娘额头微微垂下,并不去看皇帝此时的面容神情,她只是不想让皇帝无可奈何、左右为难而已。
皇帝之所以为难,一是靖和公主强制的威胁,二是他本身不愿搜宫,一旦搜宫就是让六宫皆知,皇帝怀疑了庄妃娘娘,此举对皇帝来说是万万不可的。
但现今庄娘娘大度,愿意让一步给靖和公主,皇帝明白庄妃娘娘的苦心。
靖和公主似乎没想到庄娘娘会主动请求搜宫,愣了好一会儿,才向皇帝承情禀明,“庄妃娘娘,心怀大义,还望父皇成全。”
于是一场小型的搜宫,在晋华宫默声默气地展开。
然而结果超出绝大部分人的意料,在庄妃娘娘的晋华宫中,当真有宫侍搜出了“庄娘娘的罪证”。
眼见一个宫婢和一个扎满细针的小人相继被拖了上来。
这宫婢出自晋华宫,还是楚琅华曾眼熟的人,金杏,曾给她的鹦鹉取名为“入梧桐”的那个宫婢。
金杏这时候跌跪在皇帝的脚前,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是奴婢看不惯靖和公主嚣张跋扈,一二再,再而三地以宝庆郡主生事,还徒徒惹了庄妃娘娘的不快。”
“是奴婢看不惯陛下您偏心靖和公主,所以这才……”
不等金杏的话说完,靖和公主唰地一下子冲上前去,皇帝正皱眉不语。
靖和公主哀声道:“父皇,如今凶罪之人已然找出,父皇定要为靖和做主!”
靖和公主再将目光落在和金杏一起呈上的小人身上,靖和公主又说道:“再者,这婢女着实大胆,竟敢诅咒父皇龙体,儿臣实在是害怕!”
小人身上,并不是别的。正是皇帝的生辰八字,用银针遍布小人的全身,即意味着在诅咒这个穿着精细制作而成的龙袍的人。
皇帝九五至尊,本应该早在靖和公主之前勃然大怒,做出异动,但是他心中深知此事不可能是庄妃娘娘所为,所以隐而不发,直到靖和公主蓄意挑破。
靖和公主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告诉皇帝,从晋华宫搜出人证物证的晋华宫主人——庄妃娘娘,与这事儿脱不了干系。
身为人证的金杏的一系列的表现,落在楚琅华眼中,其实是很奇怪的。
若说她是帮着靖和公主构陷庄妃娘娘,那也不该将自己全然不顾,无知无畏,在皇帝面前展露那等诅咒心机。难道她不知道,不论结果如何,等到这场宫廷暗流落下帷幕之后,第一个死的人,一定是她?
可再仔细想想,也不应该,楚琅华姑且就认为金杏不畏生死是有一定的理由。
但不论事情朝什么方向发展,也该结束了。
楚琅华正想拨开靖和公主的哭嚷怨声,将靖和公主私底下的动作揭露在皇帝的面前,谁知殿外的宫侍匆匆赶来。
“启禀陛下,启禀靖和公主,肃川王府有信传来,说是要让靖和公主亲自一观。”
靖和公主早在听到肃川王府几个字的时候,面色就突地一下子变了,倒也不是变得更加惨白,楚琅华瞧着靖和公主像是丢了心魂。
尤其是在她看完信之后。
肃川王亲自为靖和公主提笔,小了说只是私事,皇帝不便太过牵涉其中,但瞧见靖和公主大变的神色与气度,他即刻命人呈上从肃川王府传来的一纸信。
皇帝看完之后心中惊愕难挡,紧接着,他揉起信纸,扔去了靖和公主所在的位置,“这便是你干的好事?靖和!”
皇帝极少厉声厉色,还是如此严重,见状楚琅华顺势捡起了被揉成团的信纸,铺平展开,肃川王近乎控诉的白纸黑字跳入楚琅华眼中。
“靖和你怎么敢呢?你是要将肃川王府搅动个天翻地覆吗?靖和你怎么敢回京呢?今日若非见到了肃川王亲笔所写的书信,朕,当真是不敢相信,朕的好女儿竟是虐杀肃川王府庶出子女的真凶!”
靖和公主的脸白得发青,她哆嗦着唇舌,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无法说清楚。
“父皇,不可能,不可能这么巧的,一定是,一定是有人蓄意陷害儿臣,儿臣,儿臣……”
第38章 破局
肃川王的传信格外及时, 就连楚琅华早已准备好的后手,都不由得为之停下动作,静静等待肃川王一人, 如何将他的王妃、肃川王府的主母——靖和公主扳倒。
靖和公主似乎也没想到肃川王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她没想到他会不顾王府颜面, 直白上告于皇帝,来得猝不及防, 打乱了她的阵脚。
她慌忙抬起头,面上挂着好一片湿淋淋的泪痕,膝行几步, 伸出颤抖的手指紧紧攥住了皇帝的衣袍。
“父皇……父皇, 肃川王有不臣之心, 他所说不可信啊!父皇!”
靖和公主在众人面前几乎慌不择言, “肃川王府的几件命案, 与儿臣无关,儿臣是受害者。那肃川王殷翀,素来不喜儿臣, 况且又早在私底下密谋反我朝廷之事, 他所说之言,断不可相信。”
靖和公主陈词恳切,若非楚琅华提前得知了她的诡计, 否则当真会心存良善,去想一想靖和公主是否也有什么不得已之处。
靖和公主此次回京, 几乎是想搅动整个京城,她回京的时间,其实比众人预期地要早上很多,然而靖和公主一直躲在某个地方, 一直到元日那一日才遥遥入宫。
楚琅华遣人去查了靖和公主回京的行队,又去京外的多处驿馆查证,结果却发现那些护送靖和公主回京的“侍人”,没有一个是来自远方的肃川王府。
这不禁让人起疑。
哪怕是肃川王府的侍从在回到京城的途中水土不服,从而中途又折了回去,那靖和公主的贴身之人,再怎么说都不应该没有一人是出自肃川王府。
顺着这条疑虑往下查,楚琅华才知道靖和公主空白的那一段时间,是住在了璟王府中。
璟王在这一系列事情中,充当的是什么样的角色,楚琅华不敢仔细思考,但是她知道,靖和公主此次就是要借着自己“痛失爱子”,来拖庄娘娘下水!
此次若没有肃川王像及时雨一样的传信,楚琅华就会以自己所查到的东西上奏给皇帝,皇帝自有判断,届时牵扯大了,靖和公主一样逃不了干系。
早在靖和公主说完那一段辩解之词后,楚琅华就反问她:
“公主说肃川王有不臣之心,那敢问公主,如此重要的事情,您为何不一回京就像陛下禀报,为何要拖延了如此之久,扯上了如此之多的人,等到肃川王将亲笔书信奉上陛下的案桌后,才开始委屈叫冤、反攻肃川王呢?”
靖和公主颤抖额头,微微抬头,看向楚琅华的目光中是冰冷的寒意,“你闭嘴!这里没你的事情。”
庄妃娘娘也好,楚琅华这个华贵无比的宝庆郡主也罢,都不是她想针对的真正的目标。
她的目标是楚隽。
只可惜从一开始靖和公主算计起庄妃娘娘的时候,楚隽就决意要了她的半条性命。
靖和公主现在还没有想明白这一点,她还不知道快马加鞭送来京城的那封肃川王亲笔写下的信件,是楚隽动了极大的力量才摆放到今天皇帝的桌子上。
遭了靖和公主的唇齿相讥,楚琅华也没有留露出丝毫怯意,她将方才问靖和公主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靖和公主咬牙切齿地勉强解释说道:“本宫,本宫心怜幼子,一时间忘记了,宝庆郡主又待本宫如何?”
楚琅华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了。
靖和公主这般姿态,已经让在场的众人明白了她的牵强与不甘,皇帝看靖和公主的目光渐渐幽深,靖和公主还在做着垂死挣扎。
“父皇,就算此事是我疏忽没能将肃川王的不臣之心及时告知父皇,可庄妃娘娘诅咒父皇,针对儿臣此事为真,人证物证俱在,庄妃娘娘根本无从抵赖。”
“父皇,求您,查一查庄妃娘娘,此事与她定有极大的关联!说不定,说不定还与……”后面的几个字,靖和公主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皇帝默使的侍从制服了手脚。
靖和公主不禁破口大骂:“你们这群狗东西!也敢绑本宫?本宫是天家贵女,岂容尔等放肆!”
说完之后,靖和公主忽然意识到了态度格外冷漠的皇帝,她哭着嚷着使劲推开侍从,但二者力量悬殊,她没能够成功。
最后被一块帕子塞住了嘴。
皇帝冷眼看着她一边挣扎,一边向人求救,“靖和,你说庄妃那是人证物证,那朕问你,肃川王府中就没有你犯下滔天祸事的人证物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