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一顿,看向了庄娘娘,“庄妃娘娘,您说对吗?”
庄娘娘其实早在王婕妤之前妄自非议楚琅华时,心里面就已有不喜,现下更甚,但碍于靖和公主这尊大佛。
庄娘娘本想点个头将此事含盖过去,谁知王婕妤语声微挑,“陛下圣心垂下,那也要顾及祖制,想当年靖和公主您身为陛下长女,身份如此之贵重,不也是按照祖制,及笄时就已择定好夫婿人选。”
“更何况,宝庆郡主只是宗室女子,自然是不能与皇室公主相比的,那就要更加尊崇祖训礼制才对。陛下这般久久不为宝庆郡主考虑亲事,反倒让人觉得,这是陛下对宝庆郡主不上心呢。”
等到王婕妤怪声怪调地说完这一套言辞,在场众妃面色皆有变化,庄娘娘心中恼火已达顶峰,却在楚琅华柔和安顺的安抚之下忍而不发。
“王婕妤真会说笑,宝庆郡主乃晟王伯父的遗孤,父皇尤其心爱怜悯,怎会对宝庆郡主的亲事不上心呢?”
靖和公主笑着说完这句话,她偏过脸,去看了看另一侧楚琅华二人的面色。
却听楚琅华温温柔柔,不咸不淡的说道:“靖和公主所言甚是,叔父曾不止一次向宝庆提起婚事,但宝庆每每择定,叔父都是不舍之态,说要对那些个求娶宝庆之人再遴选二三,方能选出真正配得宝庆者。”
话说到这里,一声声亲昵的“叔父”,听得人刺耳,靖和公主眉头微动,眼眸子里折射出的冷光骇人。
“也不怪王婕妤不知,只是叔父不让宝庆与外人言而已。”
楚琅华笑了笑,话落见王婕妤面色不愉,又探头看向靖和公主,“不过今日公主回宫,也没什么外人可言,宝庆索性就都说出来了,还望诸位娘娘莫要笑话。”
第36章 中伤
此话一出, 莫说王婕妤悻悻失意,就连一直纵容王婕妤的靖和公主面上都带了些许的讥笑意。
靖和公主抚手无意打翻了一尊茶盏,在茶水烫到她之前, 立即有她随侍的婢女上前擦拭。
“宝庆郡主承父皇宠爱,多留些时日在身边也是应该的, 王婕妤就莫要多言了,惹了宝庆郡主不快就不好了。”
靖和公主如是说道。
王婕妤看了楚琅华一眼, 随后才小声回应一声“是”。
“宝庆郡主大量,应当不会同嫔妾计较这些。”王婕妤打起一抹笑容,话虽是对楚琅华说着, 可却是看向了靖和公主, 得了靖和公主满意的一笑之后。
王婕妤越发安心理得, 将先前的不敬之词一概忘记, 端端正正的坐在位置上。
这二人一应一和, 有往有来,楚琅华再怎样都看明白了靖和公主未曾收敛的敌意。
只是不知是对她的,还是对庄娘娘。
楚琅华不曾细究, 因为不过多时皇帝就传召她前去紫宸殿。
徒留庄娘娘一人在此终归是不妥, 但楚琅华见庄娘娘使她放宽心的笑容,就也不再多做纠结,随来请的宫侍去了紫宸殿。
靖和公主目光幽幽地看着楚琅华离开的方向, 言语之中,意味不明。
“本宫的这位堂妹, 还真是贵气非常,也难怪父皇亲之、信之。”
靖和公主顿了一顿,朝庄娘娘微微笑了下,“庄妃娘娘, 您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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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叔父召见她,并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此前管理在京铺子的账本一事。
“这些日子同沈昱学的如何?”皇帝问她。
楚琅华如实回禀之后,皇帝笑了下,“沈昱还算个好师傅吧?”
这个问题使楚琅华仔细想了想,抛去她所不喜的,沈昱在这方面的本事确实超出寻常。
楚琅华曾在皇子监有一位专攻于此的先生,那时候她对此无甚兴趣,只是如今想想,将二者相提并论,沈昱博学,确实不亚于那位皇子监的先生。
“叔父慧眼择选,自然是最好的。”
楚琅华拐了个弯儿,夸起了皇帝,使皇帝不禁一再展颜。
“算起来也有两个月了,不知道姣姣从那些铺子的账本里看出了什么呢?”皇帝问。
楚琅华看着皇帝叔父,动了下眸子。
锦匣的账本保管的异常干净整洁,楚琅华初拿到手时,只觉得不像是寻常铺子那般对待账本的谨慎。
等到她了解这做账的个中玄妙之处后,再去看这些账本中的每一笔数字,只惊觉数目之大,银钱流通之迅。
这些是皇帝在京的铺子。
楚琅华难免多想。
她避开心中所想,说了些不重要的回复皇帝叔父,谁知皇帝叔父听完之后,笑着看了她一会儿,才问:“姣姣就只有这些了吗?”
楚琅华点了点头,“姣姣愚钝,若有不合之处,还望叔父指点。”
皇帝看她许久,又说:“姣姣这样已经很好了,也不必再深入了解那么多了。”
铺子账本一事过后,皇帝叔父又命宫侍搬出了许多道珍贵奇玩,说是送给楚琅华做新岁之礼。
人高的绯玉珊瑚,拳头大小的东珠,精巧的鸾凤冠子,还有许多让楚琅华见了也为之惊艳的物件。
“皇帝叔父当真是对姣姣客气了。犹记去岁,也不曾见叔父送上这么多珍奇宝物,怎么今朝就忽然多了起来呢?”
楚琅华错身绕过一件璧玉屏风,笑着问向皇帝。
皇帝笑了笑,“去岁今朝,怎么能一样呢?今朝姣姣已是大人了。”
“大人又怎么了?”楚琅华轻快眨了几下眼睛。
“是大人了,就该商议亲事了,姣姣。”皇帝面上依旧带着笑容,他接着说道:“省得六宫多生口舌,误了姣姣。”
楚琅华闻言,就已知晓皇帝叔父话中的深意,“叔父是知道承琗殿所发生的事情了吗?”
皇帝闻言顿时沉下了脸,“前些年靖和的脾气就不好,肃川王府还时常传来她跋扈训下的消息,本以为今时回来收敛了秉性,谁知……竟是本性未改。”
楚琅华放软声音,劝着皇帝叔父少生些气。
靖和公主如何,皇帝作为君父自然是比楚琅华更为了解的,皇帝冷声道了一句,“将肃川王府搅得一团乱还不够,如今又想扰了六宫清净。”
楚琅华无奈的笑了一笑。
元日晚宴设于重延殿。
立春之后,重延殿外迎春初绽。
羽纱一般近乎透明状的各色宫灯高挂檐下,嫩黄的迎春蕊平和柔静摆在灯下,随着宫装裙摆的走动而翩舞盈盈。
晚宴一如寻常那样举行,宴请的人并不多,除了宗室子弟之外,就只有个别显赫权贵。
推杯换盏,莹火掩映。
重延殿大体上清和平静,所以靖和公主的一声惊呼响起时,就显得格外刺耳。
“是谁?是谁动了我儿的璎珞?”
靖和公主近乎花容失色,面上带泪,凄凄哀哀地从下方位置扑向了皇帝主位。
皇帝正站起身,准备到偏殿去醒醒酒,就见他的长女哀容一片,向他哭诉说道:“儿臣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毁了儿臣夭逝之子遗留的璎珞,父皇圣心垂下,定要替儿臣主持公道,还我儿一个安宁!”
霎时间,满殿哗然。
皇帝更是皱了眉,默了许久,目光从俯身跪下的靖和公主身上转到了两侧宫妃身上,在对上了庄娘娘满目茫然之后,皇帝才收回了目光。
“靖和,你先起来,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仔细同朕说。”
皇帝坐回了原来的位置,靖和公主依从皇帝之言慢慢跪直了身子,只是她之后的控诉之词,并不只单独向皇帝言说。
靖和公主双目泪然,侧了身子,向皇帝与宗室特意赴京元日宴的宗亲王爷,语声凄然,“靖和与肃川王有一长子,今秋不幸早殇,独有一璎珞项圈是其钟爱之物,靖和心怜小儿,故而此次归京也将璎珞项圈带着,谁知,谁知……”
靖和公主收住颤抖的尾声,含泪的眼,不仅看着皇帝与各位宗室长辈,更是朝后方瞥了一眼,似乎在向众人昭示她的委屈。
她所说的长子,其实就是那位所谓的“肃川王嫡长子”。
楚琅华触及她的泪光,心中也是一惊,思绪三转,她吩咐今日随侍的侍婢去外殿办一些事。
“谁知,靖和方才从宝盒中拿出璎珞项圈,竟已是成了一堆毁弃的珠玉宝石,可怜我那孩子死后遗物还要受损。”
说完后,靖和公主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两旁立马有宫婢上前安抚,可靖和公主不管不顾,膝行上前几步,叩求皇帝,“恳请父皇找出毁弃我儿遗物之人!”
如靖和公主所言,毁弃盒中的璎珞项圈在众人面前展露。
不等皇帝及众宗室王臣有所回应,坐于宫妃一列地王婕妤凄哀出声,“靖和公主这般心爱孩子,却遭了别有用心之人的报复,可真是令嫔妾心惊害怕,恳请陛下为靖和公主做主啊!”
王婕妤虽不像靖和公主那样满面泪意,哗啦哗啦地流着眼泪,但语气之中的矫揉之姿,在楚琅华眼中却是同靖和公主一样的。
随着王婕妤起身迎合靖和公主叩求陛下彻查,楚琅华出声问道:“敢问婕妤娘娘,缘何要说这‘报复’二字?”
王婕妤似乎没想到楚琅华会这么快针对起她来,讪讪抹了下两眼不存在的眼泪,“嫔妾一时口误,就不必宝庆郡主妄自揣度了。”
她看着楚琅华气定神闲,举杯饮尽盏中果酒,王婕妤心下一慌,随口之言脱口而出,“再者,靖和公主心上珍贵之物,若不是早与靖和公主结怨的别有用心之人,又有谁会大费周章损之坏之?”
楚琅华并不着急回话,她在靖和公主和王婕妤之间思量许久,才慢慢回道:
“只是听婕妤娘娘的语气,倒像是笃定了那‘别有用心之人’是谁,不若婕妤娘娘当众说出那人,也省了陛下一番费心查找,更让靖和公主安心。”
此话一出,王婕妤便是不胜苍白的笑了一笑,“嫔妾早说宝庆郡主多心了,嫔妾哪里能知道那别有用心之人为谁……”
话虽如此,王婕妤说到最后时也不免开始躲闪楚琅华的满心疑惑。
众人都非迟钝的人,宗亲之中更是有向靖和公主直言提出,“婕妤说宝庆郡主多心,那臣可否说一句是靖和公主多心了,璎珞项圈之物本是珍品,不易四处随身颠簸,靖和公主一路赴京,许是在途中损伤,也未可知,何必说是宫中有什么,‘别有用心之人’?在臣看来,兴许是靖和公主多心了,还望公主见谅。”
说话的是某位远京的王爷,好不容易赴京一场元日宴,哪曾想会有靖和公主这桩不是事的事儿。
个中猫腻,他们这些远京的宗室王爷不敢多说,但只观靖和公主的姿态,便知今日只是非拉一人下水,不能解决。
靖和公主早想到会有此疑问,回答的也是从容不迫,“王叔见谅,是靖和不曾说清楚。我儿的璎珞项圈乃是天蚕丝连结镶嵌而成,王叔若说是途中颠簸的缘故,靖和以为不妥,天蚕丝坚柔,更不提还有金镶玉等精研之物。”
“靖和深知宫宴之上劳烦诸位辅助靖和探究此事,实在是非情理之中,但恳请念及靖和爱子心切,还望诸位王叔、伯父见谅!”
一声声催人泪下之词,靖和公主说得轻松熟练,不急不缓,有疏有密,宫妃之列都已有人为之动容。
楚琅华见状,总觉得此事非靖和公主所说这样轻淡,奈何庄娘娘离得又远,一时间楚琅华难做举措,只好看着靖和公主向皇帝提出了第三次彻查。
皇帝犹豫片刻,最终同意了靖和公主的提出建议,在不打扰元日晚宴正常运行下的小幅度搜寻。
眼见靖和公主被宫侍扶起,泪花浮在面上,跪的有些久了,脚步踉跄。
等到靖和公主坐回原位之后,她抚住额头,唇角勾出了一道似有若无的笑容。
并非楚琅华敏感多疑,而是靖和公主从前就会做出一些使人意烦心扰的事情来,所以,这一次也未必是例外。
果然,宴会继续进行不久,一行几人的宫侍就匆匆从殿外进内,掠过靖和公主之后,跪在皇帝面前,小声说了几句,皇帝面色顿时变了。
“陛下,此事要立即禀报靖和公主吗?”宫侍询问皇帝。
皇帝摇了头,转而说道:“先去同庄妃说一声,稍后再去禀报公主。”
宫侍禀报的动作虽小,但众人目光因靖和公主一事,皆在皇帝与靖和公主上下流转,见宫侍偏去禀报了庄妃娘娘,任谁都有些惊奇,但又想想,陛下的后宫庄妃娘娘独大,靖和公主璎珞项圈一事是出于后宫,理应告知庄妃一声才对。
庄娘娘那边气氛也不好,自听了宫侍的回禀,她的脸色白了几道。
再遣去宫婢将消息告诉楚琅华的时候,靖和公主那厢已同步闹了起来。
“什么?竟是庄妃娘娘!”靖和公主双目微红,直愣愣地看向了庄妃娘娘。
楚琅华心中咯噔,她便知道靖和公主惯会整幺蛾子出来,却没想到今日竟敢明目张胆算计到庄娘娘头上。
靖和公主近乎失态地绕到了庄娘娘面前,质询低哑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靖和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庄娘娘,竟要庄娘娘使人特意来毁了靖和孩子留下的唯一念想。”
靖和公主先发制人,瞪着一双眼睛直挺挺的看向庄娘娘。
庄娘娘心中虽明白这是靖和公主的嫁祸之举,也略有惊慌,但总归强装淡定驳了靖和公主的一席话,“靖和公主这话是怎么说?本宫也是方才才知道名下宫婢做了如此大不敬之事,可靖和公主为何要笃定是本宫所为?这对本宫又有什么好处,使本宫去做?”
殿内一片安静,像是专门为这二人留出了解决纠纷的空地。
靖和公主被回了这段话,却也不想尽方法强行解释,只是哭,这回泪水是真的如珠如玉地凄惶留下。
见状,庄娘娘皱了眉,楚琅华更是不懂靖和公主的一番举动。
不等他们多想,急嘴急舌的王婕妤就帮着靖和公主将所有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莫不成庄妃是为了先前承琗殿,嫔妾对宝庆郡主的失言之罪,归咎在了靖和公主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