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猛地拍起了桌子,“肃川王已经将你谋划杀害肃川王府长子的罪证找全了。你还要怎么抵赖?”
“至于你所说的庄妃的罪状,朕自会另人彻查,但前提是,你能保证自己所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伤天害理的。一旦让朕查到你嫁祸庄妃,朕定要你付出代价!”
肃川王府的长子突然逝世,其中的真相皇帝已经知道,并且深信不疑是靖和公主所害。
试问,一个处心积虑想要杀死庶出子女的人,又怎么会因为一件璎珞项圈而如此痛哭哀怜?这副姿容不就是专门做给他看的吗?
惺惺作态,皇帝还是能看的出来的。
靖和公主呜呜呜地奋力动作,想要解释的口中被塞了手帕,她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头上的素钗素环乱了一地,有的甚至缠到了发丝上。
制服靖和公主的侍从更用力地将她摁倒,被带起的头发就直直绷紧,头皮因拉扯而变得更加刺痛。
靖和公主露出了几个疼痛的音节。
庄妃娘娘早就因为身体不适而回去了,否则看到皇帝长女如今这般近乎疯魔的举动,她定要被生生吓着,然后再忍着怖意,向皇帝为靖和公主求情。
“还请陛下彻查,还庄娘娘一个清白。”
楚琅华侧身避开扑过来的靖和公主,向皇帝说道。
皇帝愁着眉眼,不过多时,就点了点头。
原本跪在外间的宫婢金杏被宫人拖了出去,楚琅华看了她一眼,却没想到对方到了这个时候还能朝她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
楚琅华顿了一下。
这金杏其实不错,话少干事多,哪怕是做了极有功劳的一件事,在晋华宫里,也不爱像庄娘娘讨赏赐。
却想不到,她竟然是靖和公主的人。
不,也不一定是,说不定还能与楚琅华的那一位璟王有关。
过不了多久,宫人就传来了用过极刑之后的消息,金杏到死都没有认下罪状。
但宫人也查了出来,晋华宫内挖出的写满生辰八字的小人衣服上的针脚,是出自金杏本人的手,也从金杏的房中搜出了与靖和公主来往密切的纸条。
除此之外,宫人还从中发现了金杏宁死不招的原因——靖和公主以她的家人作为要挟。
这时候,大家基本上就已有了决断。
皇帝对此时已经安静下来的靖和公主冷声说道:“那侍婢不肯招认,倒是个忠心的,只不过你不配当她的主子。”
宫侍拔下靖和公主嘴里塞着的手帕。
靖和公主听完皇帝的话,突然大笑了起来。
“父皇,父皇!”
靖和公主叫了两声皇帝。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靖和公主的笑容很快化为悲鸣。
皇帝闭了闭眼,言语之中,有对这位长女犯下如此重罪的烦闷,“此时,才算是你说的人证物证俱在,靖和,你还是认了吧。”
靖和公主先是摇了摇头,后来突然听到楚琅华同样劝她认罪的声音,靖和公主不顾手脚束缚,强行站了起来,一张脸几乎要贴到楚琅华的时候,“噗通”一声,她又重重地摔了下去。
“是你!都是你!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你,谁还会对庄妃存良善之心?她早该死了,像肃川王府的那个贱婢一样,生了孩子就该去死了,结果还偏要在本宫眼前晃悠。”
靖和公主顿了一下,突然阴测测地笑了起来,“庄妃也一样,凭什么赶在阿娘面前生下孩子?凭什么!”
靖和公主的生身母亲与庄娘娘一同入宫,也像庄娘娘一样,久未有皇子绕膝,甚至和庄娘娘两人先后怀孕,诞下龙子。
庄娘娘生的是七皇子殿下,而靖和公主的生身母亲却诞下了死胎,甚至因此而送命。
楚琅华知道这一桩旧事,却不知道靖和公主将它想得如此阴暗,与此同时,楚琅华还想起了一样事情。
当年璟王还不是璟王的时候,就是暂时养在靖和公主之母的身前,并且在那个时候,靖和公主母家势力强大,后宫之中的妃子势有封后之举,只不过因为产子未果而不了了之了。
细细想着靖和公主说的话,楚琅华皱起了眉头。
“不是这样的。”
“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别人敬重庄娘娘,因为庄娘娘的确是个宽厚的人,值得旁人的仰视与赞美。”
楚琅华抬头看向皇帝,“说句不恰当的话。就算有公主那样以恶毒的厌胜之术的迫害,可是陛下第一时间,却并没有怀疑是庄娘娘所为,只因为庄娘娘德行佳秀。”
“公主,并非是我们帮助庄娘娘破局,此时此刻庄娘娘自己即使什么都不做,除了我们之外,也会有更多的人帮着庄娘娘求情、查案。”
说到这里,楚琅华再去看靖和公主,发现她满脸的麻木,楚琅华心知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于是收了尾音,任凭靖和公主痴痴颠颠的笑着。
靖和公主垂下的眼中泛着冷光,她扯出了一个笑容,似是在愉悦自己。
“不会就这样结束的。”
第39章 纠缠
靖和公主被宫侍带去了她在宫中暂住的殿宇。
皇帝的意思就是暂且留她度过元辰之庆, 对外只称她恶疾缠身,不便出入宫廷,实则是为皇帝的手下宫侍囚在殿内。
等到宗室的王爷回到了封地, 楚琅华才知道了靖和公主最后的去处——平寄寺,隶属宗室的一所庙宇。
而肃川王不日前又传来了一封信件, 是给靖和公主的和离书,皇帝顺势贬靖和公主入寺庙修行, 终身不得再入皇庭。
与这件事情同时落下帷幕的还有宸王楚隽前赴宁州的具体时日,楚琅华为此特意入宫拜见庄娘娘。
见到庄娘娘时,庄娘娘倒是没有楚琅华想象中的那样因楚隽即将离京, 而生出无限的哀愁幽怨, 对此, 庄娘娘怀的是一种释然之心。
“总是要走的, 也总会有回来的时候。”
庄娘娘笑了笑, 近几日发生的事情让她的眼尾多生出了几丝细纹。
楚隽在楚琅华进入晋华宫时就得了消息前来,他入殿内,向庄娘娘说了好些个宽解之词, 然后才在庄娘娘的吩咐里, 领着楚琅华出殿门,去宫内御园走一走。
春雨酥连一片,淅淅沥沥落在伞上。御园中新晋的花品颜色清丽, 被雨淋湿了轻薄花瓣,更透出一种玉石质地的棉和温润。
身边的宫人自他们出了晋华门之后, 就被楚隽遣去了别处,楚隽亲自为她撑着伞,让楚琅华受宠若惊,不自觉偏转半边身子在宫道上行走, 雨丝因此斜斜打湿了她的小半边肩头。
等走到御园时,楚隽收伞,未经意间伞上的雨珠子又滴在了楚琅华的鞋面上。
因着楚琅华今日穿着的绣鞋是素色的鞋面,所以一块斑驳的湿痕看得极为明显。
楚隽垂首一见,挑了下眉,似乎没想到会如此,刚想说些什么,就被楚琅华截断了声音。
“没事的,堂兄不必见怪。”楚琅华说完话之后,就坐上了亭子里的座椅上,耳边雨丝风动,眼前素粉的繁花一片。
楚隽知道楚琅华今日应允他的邀约的用意,所以也不再多过纠结,顺着楚琅华的话发出一声“嗯”,就算了了这桩小事。
“堂兄应当知道我的来意。”楚琅华说道。
楚隽点点头,他当然是知道的,否则也不会专门守着楚琅华来到晋华宫的时间。
“和之前说好的一样,宝庆须得保守这件事情,我才能告诉宝庆。”
楚隽看着她。
她笑了一下,说:“这是自然。”
在楚隽确定她是认真的之后,也不将话语压得过分神秘,他娓娓道来:“先前说,当年晟王之事实非意外,而是有人陷害,才让晟王殒身与南明的一战中。”
也是因此,楚琅华才从没有见过父亲,而其母亲也在产女不久后,得知晟王噩耗,也随之而去了。
多年以来,从没有人向楚琅华揭开她年少痛失双亲的苦楚,除了皇帝的庇佑之外,还有皇帝对楚琅华的刻意的隐瞒。
“那叛臣不是别人,”楚隽顿了一下,他抬眼看向楚琅华,见她面色如常,就稳下心神说出了后半句,“是永安王。”
听到这个让她心心念念了许久的答案,楚琅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质疑,“绝不可能。”
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话,听得楚隽一愣,“为何不相信?”
他所说都是真的。
偏偏楚琅华异常理智平静,到了这种时候,还向楚隽确认起来,“堂兄所说的永安王是沈昱的父亲?”
楚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问这个,但还是点了下头,“是,提及永安王,天下间只有这一位能与晟王同代。”
楚琅华听完之后笑了一下,“那就是不可能了。”
见楚隽满脸疑惑,楚琅华尽心解释说道:“我以前在皇子监读书时,大儒最是文采博然,就连皇帝叔父都夸赞大儒是位贤良之臣。”
楚隽闻言,皱起了眉头,他想问些什么,却在楚琅华安抚性的眼神下止住了话音,反倒让她继续说自己想说的话。
“而那位永安王,就是常常在大儒口中满是赞誉的人。”
楚琅华敛住笑容,认真地看着楚隽说道:“大儒自身品行不必多说,而能在他口中满是赞誉的人,又怎么回事堂兄所说的,叛国之臣?”
楚隽没想过楚琅华会如此,所以一时间也愣了手脚,不知该怎么跟她说明实情,只是听她沉稳平静的话语。
“我也不是全然怀疑堂兄的意思,只是那永安王实在是风雅之骨,高风亮节,这堂兄说的话,和宝庆的认知已然产生了巨大的冲突,所以宝庆才会认为是堂兄误会了的缘故。”
一如她话里所说的那样,楚琅华当真也是这样想的。她的心思不在楚隽说的对错身上,因为她有自己的判断,楚琅华过去十多年,人人皆称颂的永安王,怎么可能,仅一朝就变成了楚隽口中的“叛臣”?
正因永安王的功德,所以沈昱才会在永安王妃逝世后,得幸被迁入宫中抚养,这也是人人尽知的事情。
然而楚琅华未曾谋面的永安王的这些功绩,此刻已然和楚隽说的话相差极大。
几乎是云泥之别,所以楚琅华不敢往深处思考,她以为接下来只要认真听着楚隽所说,就足够了。
对方愣了许久才有所反应。
楚隽先是摇了摇头,面上露出了几丝烦闷,然后嗓子眼才蹦出几个字,“这些,并不是全部的事实。”
楚琅华不知道楚隽话中的意思,但见他如此坚决果敢,一时间一种异样的情绪悄悄爬上了她的心头。
“永安王之功,自然是世人传颂的那样英勇,但永安王之过,父皇因担心朝中有其余勾结的叛党,他下了令,不让人外言传。”楚隽说道。
他看了看楚琅华,有意压低了声音,“不过今日我已向你说了个大概,也不怕再说得更明白详细,让你知道个清楚。”
楚琅华拧眉看着他,不禁捏紧了手心,她动了动唇瓣,却发现自己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看着楚隽将腰间别着的秋香色珞子拔出,放在了桌面上。
“永安王的确在南明之战中与南明国有所勾结,这其中的证据早被父皇查了个清楚,然而消息被压下,证据也都掌握在重臣手中,所以宝庆若是要我拿出证据给你看,那我还真是做不到。”
楚隽似乎是为了缓和气氛,扯了扯唇角,却见楚琅华积了霜的眉眼渐渐冷下。
他很快继续说道:“证据,我是没有,但是这么多年父皇的言行,其实宝庆你应该是能感受到父皇对永安王,或者是对沈昱的排斥。”
楚琅华因这句话,而想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楚隽说得对,皇帝不待见沈昱,从小到大,连着宫中的宫人也大都不会去讨好沈昱。明明沈昱在某种程度上,和她的地位一致,但是皇帝叔父、太妃、庄娘娘都不会偏颇于沈昱,他们时常不会在意沈昱的想法。
楚琅华从前并没有想到过这些,更没有觉得皇帝叔父对待沈昱是多么不公,又过分冷静。
皇帝叔父若是将他对楚琅华的关爱,多分一些给沈昱,那今时今日楚琅华所见之人,也不会是那样一个温温雅雅又冰冰冷冷的人。
正如楚隽所说,皇帝不喜沈昱,那是为什么呢?真的是因为永安王是个叛臣,所以皇帝才不会喜欢他的儿子?
楚琅华抿唇,楚隽还在身旁继续劝说着,让她尽快接受这道消息。
楚琅华怎么想,楚隽都没有理由去向她扯谎,又加上楚隽话中的信息实在是可信度极高,她此刻虽迟疑,却也少了三分的怀疑。
她想了许久,楚隽也陪了她多时,终于等到楚琅华想清楚的时候,楚隽正想说出自己的另一个想法,却陡然发现楚琅华比他预想之中,要来得深沉冷静。
楚隽想开口问她一些事情,却先被她的淡漠的姿态震慑。
“我知道了堂兄,但我什么都不会去做,因为叔父也一直都没有做些什么。”
楚琅华轻轻说道:“我会按照先前应允堂兄的话,将这些事情,永永远远压在心底,对沈昱也会从今以后如堂兄所愿,避而远之。”
她说的话,既没有对皇帝多年以来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动作的埋怨,也没有对沈昱的憎恶言恨,她极轻极淡地笑了一下。
楚隽不明白她在为什么而笑,也怕刺激到楚琅华的情绪,放缓声音去问她,“怎么忽然笑了?”
楚琅华揉了揉眼睛,将眼尾溢出的一点水星子带了出来,才解释说道:“没什么,只是没想到,我和长泽侯之间竟是有这样一段纠缠的前人之事。”
“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除此之外,楚琅华再没有说别的词汇描述心中情愫。
楚隽看着她,觉得没必要再出言暗示她了。
因为楚琅华离沈昱,离得实在够远了,是足以让他、让庄娘娘甚至是皇帝安心的距离了。
所以不愿再说。
第40章 原谅
楚隽回宁州的那一日, 安安静静的,庄娘娘将他送到宫门外头,就抹着泪回到了晋华宫。
唯有楚琅华, 又在京外四角亭内等候楚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