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皇甫述。
这才是皇甫述。
她,当初的殷初念,在这个人的眼中,与扈氏、巴氏,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那极为轻蔑的一记眼神,深深地刺痛了皇甫述。
他直觉自己似乎又说错了什么,但想要解释的时候,却看到她身边极为碍眼的那个男子,赵国公世子,顾休承。
顾休承将他顺手一推,挤到一边去,对初念道:“让他们解决,我们先走吧。”
皇甫述见初念似乎微微点了点头,便乖巧地跟着走了。
一时之间,他的怒气再也无法控制,他冲到那两人身前,伸手一推,便见世子猝不及防,猛然跌进身侧的河道,溅起阵阵冰凉刺骨的河水。
初念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怒道:“皇甫述,你做什么?”
皇甫述嘴角嗫嚅了几下,低声道:“是他,先推我的。”
但初念没有听他的解释,满眼焦急,只看得到在河道里挣扎的那道身影。因为阻挡呼吸,世子已经拨开了他的面具,但看他的模样,显然是不会泅水的。
皇甫述看不惯初念忧心的模样,不禁讽道:“你着什么急?他那么多护卫,会有人把他拉起来的。”
初念被他提醒,去看桥头,却见季轻等人被鹰卫纠缠着,厮打正酣,根本无人留意到这边发生的事情。
她瞪向皇甫述,冷不丁地,忽然伸出脚,将他狠狠一踹!
“扑通”一声巨响,皇甫述毫无提防的情况下,竟然被她一脚踢飞,也跌入了水里。
初念却无暇顾及其他,迅速将身上厚重的外衣脱去,自己也飞身纵入水中。
上元夜里的河水,虽然尚未结冰,却依然冰冷刺骨。
入水那一瞬,初念被激得打了个寒战,后知后觉地从怀中摸出颗药丸吃了,才稍稍缓过来,她凝神查看世子落水的方向,发现已经不见他的身影,显然已经沉了下去,心中一凛,连忙往那边游去。
在水底来来回回搜寻了几遍,换了好几回气,才终于把人给找到了。
按理说好不容易抓住了救命稻草,世子得挣扎才对,可他却一动不动的。
显然已经昏迷了。
初念有点慌了,他可别死了。
她费了那么大劲给治回来的!
初念渡了一口气给他,世子嘴唇冰凉,没有半点反应,初念没办法,只好托着他,拼尽全力往岸边游。
此时季轻等人终于反应过来,知道这边出事了,也跳下水来帮忙。
当他们合力将世子带上岸时,世子已经没气了。
庆幸的是,还有微弱的脉搏。
初念指使大家帮他控水,但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世子还是没有动静。
初念便道:“放下他,我来!”
说完按照师父曾经提到过的方法,开始有节奏地、一下一下地按压世子的胸腔。
在他们身后,被踢进水中的皇甫述也被救了上来。
皇甫述并没有大碍,只是呛了几口水,咳了几下,吐出来就没事了。鹰卫们都围拢过去请罪,皇甫述披着属下递过来的毛裘,却不急着离开,远远的,冷眼看着初念抢救世子。
她的神色带着焦急,甚至有些仓皇。
她很担心那个病秧子吗?
她竟然将他踢下水了。
而她似乎根本不关心他。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他一眼。
皇甫述冷眼看着,看着。忽然,他双目怒瞠。
只见初念低下头去,将自己的双唇凑上那世子的。
空气忽然变得安静下来,不止是皇甫述,所有人都惊呆了。可初念却若无其事的,为那病世子换气、按压胸口,再换气,再按压……
如此不停地反复着,忽然,躺在地上的世子爆发出一阵虚弱却剧烈的呛咳。
“好了。”是初念欣喜的声音。
世子醒过来了。
围拢的季轻等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拿着暖和的衣物向两人走近。
皇甫述看着那些人众心捧月般,将那如美玉皎洁的男女簇拥着远离,忽然觉得胸口一片冰凉。
这两个人,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吗?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他不同意!
第52章 悸动 少女破水而入,带给他生的希望。……
世子大病初愈, 原本就在悉心调理,初念反复叮嘱他不能受凉,结果今日, 竟然整个人跌入刺骨的冰水, 甚至一度没了气息。
费了好大力气, 总算将他从鬼门关抢回来, 初念看着众人将他搀上软轿,仿佛又一次看到半年前那个孱弱多病的少年。
一回头, 却看见皇甫述那副深沉难测的面孔,心中只剩厌憎。
世子被送到了附近的熹微楼。
他是熹微楼的主人, 虽然往日不曾在这住过, 但楼里的掌柜还是第一时间腾出了最好的院子, 让世子入内安歇。
初念路上已经交代了所需的药物和用品,才一进门, 这些东西便都一一呈上。
初念仔细检查了药物的成色, 说了方法,让季轻指了可以信任的人选去煎煮,自己取了银针, 示意闲杂人等退出去, 让世子宽衣解袍,为他施针。
世子乖巧地卧在榻上, 十分配合。
经过半年多的治疗与调养,他的身体不复曾经的枯瘦如柴,筋骨之间长出薄而有力的肌肉,线条健美匀称,平素的衣物遮掩看不出,他的身体不再是单薄少年, 而已经长成了真正的男人。
不过匆忙中的初念,并未在意这些变化,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取穴施针上。
随着一根一根银针没肤而入,细细密密的冷汗从世子苍白的额头渗出,初念拧干温毛巾,为他一一擦拭。
伴随着阵阵暖流从微微颤动的针尖传入各大穴位,扩散至四肢百骸,世子的脸色慢慢恢复了红润,苍白的双唇也恢复了血色。
初念摸了摸他的额头、掌心,才终于微微松了一口气。
世子虽然醒着,但似乎有些恍惚,初念不由问道:“你怎么样?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世子闻言眼神闪躲了一瞬,但还是看向她,轻轻点了点头,脸上的陀红有些异常。
“我没事了。”
初念却伸手再次试了试他的额温,不乏忧心地说道:“这话也不能说太早,别发了高热,我去催催汤药!”
说完便出去了。
世子看着她匆忙的身影,心中不由一暖,手指动了动,终究没忍住,摸了摸自己的唇。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病了一辈子,好不容易就要痊愈,最终却溺水而亡。
这可太可笑了,他不甘心!
当时他拼命挣扎,奈何身体越来越沉重,冰冷的河水将他狠狠拖着,似乎要将他拖到地底的深渊。
那时,仿佛有一道光,穿透昏暗的水面。
少女破水而入,带给他生的希望。
迷迷糊糊中,世子想着,这是第二次了。
她又一次救了自己。
话本子里都是英雄救美的故事,可偏偏他是个病弱书生,一次次仰赖美人来救。
可世子无法因此,产生任何消极抵抗的情绪。
当他睁开眼,看到初念为自己焦急揪心的神情,察觉她为了救自己,不顾世俗目光,毅然为他换气……
他的心,是悸动而酸楚的。
那仿佛还在唇上的温热绵软,若有似无的,残存着些许独属于少女的软绵芬芳。
世子躺在榻上发着愣,直至房门被重新推开,初念亲自捧着药碗进来。
“把药喝了。”她说。
世子撑着身子坐起来,手脚却似乎有些无力。初念见状,便道:“算了,我来喂你吧。”
也不是第一次这般照顾他了。
只是距离上次给他喂药,时间已经过去许久。
白瓷汤匙舀起冒着热气的浓黑汤药,扑鼻一股苦涩浓郁的药味,初念将其放在嘴边,轻轻吹了两下,待凉了,再凑近世子嘴边。
世子定定地看着她的动作,配合地张口,吞咽。
初念动作很利落,两人配合也默契,很快,一碗药被喝得干干净净。
初念放下药碗,递给世子一块布帕,让他将唇上嘴角些微的药渍擦干。
又变成了当初认识的那个弱质美人。
初念看着世子的动作,脑海中再次闪过这个念头。
世子在虚弱时,总是能够引起她更多的同情和耐心的,她想,或许是因为这样的世子,委实是太美了。
苦涩浓郁的汤药,残留在他那双形状饱满的红唇上,显得格外秾艳润泽,被布巾重重一擦,唇色先是泛白,而后立即抹上一记薄红。
初念眼神躲闪了一下。
那里,意料之外的柔软,只是当时太过冰凉,想来,此刻已经恢复了当有的温度。
她为世子把了把脉,叮嘱道:“今晚不要折腾了,你就歇在这里吧。”
说着便站起身来:“时辰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说罢便要告辞,世子连忙伸手,本想拉住她的袖子,未料到牵住了她的手指。
柔软的指腹相碰,微妙的触感令初念愣了一下,世子也有点儿意外,匆忙放开,轻声央求道:“你别走啊。”
声音,带着一丝两人听后都有些心动的缱绻。
初念笑了笑,说:“放心吧,你好好歇着,没有大碍了,我明儿再来看你。”
世子却顺势攥着她的袖摆,不肯松手。
初念便没有急着离开,耐心问他:“你怎么了?”
世子示意她坐,初念便挨着他的床头坐下了。
世子看着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你又救了我一次。”
初念想了想当时的情况,说:“其实这次,你多半也是受我牵连。”
是因为她,皇甫述才会忽然对他动手吗?
直觉的,世子想避开这个话题,想到她也落水了,便问她:“你自己怎么样?这么冷的天,你也下水了。”
初念不以为意地说:“没事,我现在身体很好。”
如果是前世那副残破身躯,别说救人,恐怕一入水就沉底了。
初念没说谎,她下水时吃了一些活血热身的丸药,方才也及时喝了姜汤,因此的确并没有大碍。
世子仔细观察她的状况,确定了她没逞强,才微微放松,却还是不肯放她走,在脑海中搜刮着新的话题,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讲,但又好像说什么都不那么合适,良久,才讷讷地开口:“我以后,能不喊你姜大夫了吗?”
初念想了想,两人都这么熟了,这也没什么,便道:“行啊,那你想叫我什么?”
世子双眼无辜地看着她,沉默了片刻,才软软地喊了声:“娇娇。”
初念双目微瞠,愣了一下,才问:“这是什么啊?”
世子曾无意间听到姜道飞喊她的小名,便记在心上,惦记许久,这次得到机会,便悄悄攥住她的指尖,轻轻地摇晃着,试探着:“娇娇,娇娇……”
这,这算什么啊?
也太会撒娇了吧……
初念觉得自己的脸有些暖热,莫名的羞窘,一把将他嘴巴捂住,飞快地说:“我有名字,叫我名字就好,不许随意给我乱取小名。”
世子的唇瓣,触碰到她柔软的手心,鼻息间都是她身上的独特药香。
他不禁伸出手去,想握着她的手,初念却被他拉着,不慎跌坐在他身侧。她不由紧张起来,问道:“你没事吧?”
世子却不再说话,目光不由自主的,跟随着她开合的双唇。初念这才发现,两人挨得太近了,连呼吸都在若有似无地交缠着。
她想若无其事地退后,世子却拉住她,原本弱不禁风的一个人,如今也有了将她扣在身前不能动弹的力气。
初念无法假装自己没有发现世子眼中的企图,却不能放任,飞快地伸出双手,将对方的眼睛和嘴巴都挡住,轻轻地推开。
“今日太晚了,再不回去我爹和舅父要担心了,我走了!”
说完便起身匆匆离开,这次世子没有拦她,却在她身后喊了声:“初念。”
初念脚步顿了一下,这两个字原本寻常,怎么在他口中,似乎也变了味道,变得,跟那个莫名其妙的“娇娇”一般,令她百般的不自在。
但她还是回头看了他一眼,强装镇定地说:“嗯,你就这么喊我吧。我走了……”
这次,是真的头也不回了。
到了外头,候在一旁的季轻便迎了上来,问初念:“世子如何了?”
初念道:“没有大碍了,再为他寻个可靠的大夫,好好照料着吧。”
季轻愣了一下,问:“再寻个大夫?”
初念默了默,原本打算明日再来看他的,但现在的情况,却似乎不大合适了。便道:“我如今出门不便,还是另寻一个方便的大夫最好,不必医术多么高明,沉稳可靠便好。”
季轻应了下来,顺势提出:“我送您回府。”
初念本想不必了,季轻却提醒他:“今日与皇甫述的鹰卫发生了冲突,看那情形,今日未必善罢甘休。”
初念想了想,依皇甫述的性子,如果不做防范,他或许当真能做出什么事来。
便道:“那干脆多带些人。”
季轻不由一笑,这位姜大夫倒也有趣,立刻去让人安排。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熹微楼,果然不出意外,在回殷府的必经之路上,遇到了等候已久,满身霜雪的皇甫述和他的鹰卫们。
此刻夜已经深了,几个时辰前还热热闹闹的街道上,摊贩行人都已经回家,恢复了原本的宁静。
皇甫述显然没有料到,一向轻车简行的初念,竟带了百来名黑甲军相随。
浩浩荡荡堪比王公贵族出行。
他倒也并不畏惧跟这些人动手,但到底身在京城。早前那会儿在灯市中小规模的打斗,依他和顾世子的身份,能轻易摆平后续的麻烦。
但若是这么多人在深夜发生冲突,却是桩不小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