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怀念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原本, 皇甫述还有许多话要说,他的雄心,他的歉疚, 他的未来。
他怀念的, 是曾经的无话不谈, 是那些一起缠绵至天明的夜晚, 是每日身心疲惫回到家中看见的,那朵永远等在原地的娇艳解语花。
可当他的目光, 落在初念的脸上,却只看见她眼中的冷漠, 仿佛笼罩着一层厚厚的坚冰。
皇甫述心中骤然一痛, 忽然意识到,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想要消除她眼中的寒冰, 又岂是这一朝一夕能达成的?
只是究竟何时, 才能令这张脸,对自己扬起真心的笑容呢?
皇甫述不肯承认,某个瞬间, 连他自己都觉得, 可能,永远都不会有那么一天了。
这个想法令他心头一紧, 再看向那女子的冷脸,心中便涌起一股难以忍受的躁郁,他沉声道:“如果我不开口,你便没话与我说了吗?”
初念抬眼看他,却只是冷冷一笑。
这便是默认了。
皇甫述感到有些疲累,他揉了揉额头, 流露出痛苦的神色,缓缓道:“你先走吧。”
初念愣了一下,却没有追究他为何忽然放她离开,立刻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但尚未走出几步,却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手臂一痛,整个人落入一个异常高热的怀抱。
“别走。初念,你别走!”
身后的男人痛苦低喃,他是如此用力,仿佛要将女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初念因为他的禁锢完全动弹不得,忍不住挣扎了几下,皇甫述却越发地搂紧了她,近乎哀求地在她耳边说:“别挣扎,别逃走,初念,让我抱一抱……我病了,病得很重,初念,我不信你看不出,可是你这般狠心,竟然连问都不问一声……”
皇甫述病了,初念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了。
而此刻他身上异于常人的高温,和口中呼出的热烫气息,也证实了这一点。
初念是大夫,且是一名医术卓绝的大夫,自然看得出他的情况已经非常危急,再不设法降温,任由高热这样蔓延下去,轻则神志不清,陷入昏迷,重则危及性命。
“初念,初念……”身边之人在呢喃,“我头痛,身上也痛,你是神医,快为我想想办法。”
初念却只是淡淡的转头看他,冷声道:“你皇甫家,没有大夫吗?”
有。怎会没有?
面对初念的质疑,皇甫述却不觉得尴尬。他记得这个人最是心软,前世他无论做错什么事情,只要对她说上几句软话,她便妥协了。皇甫述不记得一次因为什么,她真的生气了,三天没有理他,那日他外出办差时受了伤,手臂上被长剑划破了一道伤口,回家时什么也没来得及说,便见她如同一阵旋风卷了过来,飞快地帮他清理伤口、上药、包扎,处理好一切之后才忽然回神,仿佛痛在自己身上,抱着他的上臂默默流泪。
前几日,他因为淋雨有些伤寒,思及今日的见面灵机一动,干脆接连吹了几夜冷风,总算让强悍的身子变得虚弱下来,头脑昏沉的来见她。
他以为初念还会像从前一样,第一时间发现自己的异常。然而,她的目光几次落在自己身上,却仿佛什么也没看进眼里,完全忽略了他的病情。
当他赌气说出让她离开的话语时,她便果真转身离开,似乎一刻也不愿停留。
皇甫述深知,如果就这样放任她离开,她就真的走了。这次的见面,恐怕不会在她心中留下半点痕迹。
他终究没能忍住,还是主动开口求饶,他知道初念的性子,她最看不得旁人的伤病,哪怕是流落街头脏兮兮的小猫小狗受伤了,也会得到她悉心的照料。
他没有回答初念的质疑,只是以哀求的姿态,一遍一遍地喊她的名字。
她温软娇小的身子嵌在自己怀中,如此契合,皇甫述沉迷于这样的亲密接触,高热令他头脑昏沉,却荡漾着如同美梦般的幸福。
他仿佛回到了两人没有芥蒂的那些日子。
那时候,他们总是这般亲密的。
但初念冷沉的话语,却如同一盆兜头冰水,无情浇灭了他的幻想。
她说:“你病了,关我何事?皇甫述,你该庆幸的是,我没有趁你虚弱,要了你的命!”
初念不是没有动过这个念头,但她想杀死皇甫述,却也想好好活着,在没有周密计划的加持、全身而退的把握之前,不会轻易犯险。
她话语中的冷意,令皇甫述不由松开了禁锢她的双臂。
他茫然地看向她,喃喃地问:“你真的这般绝情?”
初念几乎气笑了。究竟是谁绝情?是谁眼也不眨地对她连射三箭,让她那样痛,让她流了那么多血,让她前世年轻的生命,就此陨灭在那个大雪飘飞的荒郊野外。
她却什么也没说,只想离开这个虚伪至极的人。
皇甫述忍不住跟了过去,却见她头也不回的,走向那个令他百般看不顺眼的顾世子跟前。
顾休承见初念出来,果断将手里的棋子丢下,蹭的站了起来,问她:“怎么样?”
初念平静地说:“我们回去吧。”
顾休承毫不犹豫地点头,伸出手来牵着她,将她送上两船之间的木板。
初念忍不住看了一眼被他抛在身后的张俊成,只见他脸上再也不复刚才的高傲矜持,反而变得痴痴傻傻、如癫如狂,不由问了句:“他怎么了?”
世子也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没事,原以为能轻易打败我,结果却输傻了吧?”
初念被请走跟皇甫述说话的这段时间,世子难掩心中焦躁,对弈时出手便狠戾了些,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张俊成便面如菜色,颓然落败。
他要求再来一局,世子便冷笑着问他:“还要让三子吗?”
张俊成自然不敢再托大,两人正常开局,然而一炷香时间之后,他再次落败。
“再来。”黑子败。
“再来……”黑子败。
“再来!”
伴随世子手中的一颗白子落在棋盘上,张俊成的神情变得有些茫然。
第无数次落败,每一局坚持的时间越来越短,他变得心浮气躁,怀疑人生,却不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面的顾休承,同样躁动难安。
他忍不住开口问张俊成:“这船的主人是谁?”
张俊成再没了初见时的傲气,颓然回答:“是皇甫述公子。”
竟然果真是他!
顾休承再坐不住了,正要起身去找人,却看见初念完好地从船舱后走了出来。
“初念!”
两人正要携手离开时,便听见身后传来皇甫述的声音。
他们不禁回头去看。
却见皇甫述眼底通红,盯着两人亲密交握的双手,沉声问道:“是因为他吗?”
他问得含糊,但初念和世子,都听懂了。
初念冷冷一笑,没有回答,便跟着世子,回对面船上去了。
两人刚踩上甲板,初念忽然听见身后的异动,连忙出手,将世子猛地推开。
即便她反应迅速,世子的衣袍还是被利器割破了一截,手臂被割出寸许长的伤口,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你没事吧?”初念连忙将他扶起来,一边问他一边火速掏出一块帕子帮他止血,眼睛看向身后的皇甫述。
“你为何暗箭伤人?”
初念那一瞬间的反应,皆被皇甫述看在眼里。
她很机警,几乎在第一时间便察觉到身后的危机,她当机立断地推开了顾休承,她看见对方手臂受伤,脸色白了一瞬,却很快掏出帕子为他止血。
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再不复片刻之前的冰冷,而是充满了蓬勃的仇恨。
皇甫述眨了眨眼,哑声道:“果然是病了啊,这样也能失手,竟然没能取了他性命。”
初念防备地看着他,扬声喊人,吩咐道:“快让船家开船,离开这个鬼地方。”
随着这一声令下,两艘船只之间的距离立刻拉大。
皇甫述看着她为顾休承处置伤情的认真神情,并未下令追击,今日对顾休承出手,只是临时起意。
他只是小小的试探一下。
那么点儿伤而已。那么点儿伤而已,她便紧张成那个样子。
他也病了啊!她没看到吗?
不,她看到了,可是她说,跟她再没关系了。
皇甫述忽然低低地笑了一下,那笑声毛骨悚然,令他身后原本浑浑噩噩发呆的张俊成心中一惊。他抬头一看,却见皇甫述的双眼如泣血一般,裹挟着疯狂的戾气,恶狠狠地盯着对面船上的那对男女。
那两人的身影,随着渐渐驶离的船只,消失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
皇甫述沉默地盯着那渐渐消失的影子,盯了许久。
回过身来,便看见身后呆呆愣愣的张俊成。
看他的神情,便也知道怎么回事了。前世倒还有点用处,这一次,却连个顾休承都应付不了。
皇甫述便不再看他,低斥一声:“没用的东西。”
另一艘船上,初念帮世子包扎好伤口,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世子捂着伤处,见她忧心忡忡,便出言安抚。
初念看向他,感到一阵歉意:“对不住,今日你又遭我连累了。”
“作恶的是他人,为何要你来道歉?”世子这样说着,他们同时想到在山梅县的时候,初念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时,受世子的连累,小傅氏对姜氏下手,设计姜道飞的坠崖事件。当初世子问初念,可会恨他?初念也是如此的态度。
今日伤人的是皇甫述,跟初念又有什么关系?
初念懂他的意思,于是也便释怀了,却提醒他:“你要警惕这个人,他今日对你出手,显然是动了杀心,日后多带些人在身边,有备无患。”
世子点了点头,状似无意地问道:“他今日找你,是为了什么?”
初念声音冷淡:“他为了什么,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需记得,自己要做什么即可。”
第61章 等待 第三个条件。
初念眼中的淡漠, 世子并不意外。
她是厌恶皇甫述的,货真价实的那种厌恶,甚至刻意说得上恨。
但这并不能削减世子心中的隐忧。
爱恨是感情的两个极端, 没有经历过极致的爱, 如何转换为极致的恨?他们之间, 究竟发生过什么样的过往, 即便这么长时间下来,世子依旧没查到头绪。
初念对这件事也讳莫如深, 世子每每试探着旁敲侧击,却总是无功而返。
世子内心的躁郁焦灼, 是无法言说的。
毕竟, 自己对初念而言, 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友人。
即便他制造了一切可能的机会与她朝夕相处,她的目光却总是看向别处。
身为殷处道的女儿, 她原本可以与其他世家贵女一般, 琴棋书画诗酒花,享受着纵情肆意的青春年华。可她每日出入权贵人家,与那些暮气沉沉的病人和心急如焚的家属打交道, 身上永远带着浓郁的药香, 虽然每治愈一个病人,总能令她暂时地展露笑颜, 但世子知道,她的志向并非悬壶济世,她做这一些,也不仅仅是为了拯救生命。
事实上,除了皇甫述那件事,他们对彼此几乎没有秘密。
初念在筹谋着什么, 她没有明说,但从她的行事轨迹,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世子最终也没能打听到皇甫述究竟说了些什么,初念信誓旦旦,不论他们之间说了什么,那些事对她都不重要,但两人的见面,还是对她的状态产生了影响。
她变得有些焦躁了。
每日都往医馆中去,风雨无阻,仿佛是在等什么人。
世子见她心情颓丧,忍不住问她:“你有什么为难的事?我可以帮你。”
世子这话并非随意说说,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初念已经知晓了他背后的实力。
没想到一个病弱多年的世子,手里能有这么多强横的资源。
不过,能不能借助这份力量,初念却显得有些犹豫。世子心中有些失落,却笑道:“我的病早就好了,诊费却拖许久了,别忘了我还欠着你一件事呢。”
当初答应为世子治疗,的确以三件事为契。只是世子帮她的那两件,着实担下了不少风险,加上跟靖王妃交好,这半年来间接得到的便利远远超过了第三个条件。
看着世子真挚的眼神,初念将到了嘴边的拒词又咽了回去,转念一想,这次的问题,如果让世子来帮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思路。
于是便爽快开口:“熹微楼消息灵通,就请世子帮我找些人吧。”
世子虽然每日来医馆小坐,却也没完全闲着。他手里产业众多,总有底下人拿不准主意的时候,便总几道身影也随之出现在初念的医馆。
耳濡目染,初念也很快知道了,原来熹微楼在世子这边,不仅是一座日进斗金的酒楼,更是各种消息往来的中间站,就连朝廷的不少大人物,都通过此处获取秘密情报。
世子见她终于松口求助,心中老怀宽慰,热心问道:“你想找什么人?”
初念便细细的说过了。
她想找出几名疑难杂症的危重患者,一方面这些患者要在被各大名医诊断之后宣布医治无效的,再者,须得有几个特殊的指定症状。
初念一边说着,一边将那些症状写在纸上。
世子笑问:“你这是打算借着这些患者扬名?”
初念便看了他一眼,问:“不可以吗?”
世子道:“没什么不可以。只是你如今已经有了些名气,每日登门的病患甚至都忙不过来了,为何如此辛劳?”
初念没对他隐瞒,淡淡地说:“还不够。我想等的那个人,还没来,她多半还在观望。”
世子不知她要等的人是谁,但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总算可以出些力气,而不必总是袖手旁观了。
用熹微楼来找出几个疑难杂症的患者,堪称大材小用。但世子并无怨言,接过初念给过来的单子,立刻让人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