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摊卖菜、开铺卖货的街上人来人往,把自己丢进人群里毫不显眼,许妍兴致勃勃的左望右看,听摊贩们说家长里短,看买菜的挑拣青菜上的泥巴和枯叶,扯着嗓子要让卖菜的给她少几个钱。
许妍还没吃饭就像是已经吃撑了,满脸八卦的站旁边看那两人红着脖子黑着脸地讲价,一脸的得趣。顾老歪好不容易打发走一个嚼舌的,呸了口吐沫,大冬天的青菜还有你挑选的价?
就见那看热闹的大姑娘还站在一旁。
他粗声粗气的问:“丫头,你买什么?可别给我说不买,看热闹看了好半天了,不是在学着磨舌挑刺吧?我可给你说,我顾老歪是出了名的一口一个价。”
许妍被点名了,也不好转身当什么都没听见地走了,摊上有什么东西她早就看清楚了,青菜腌菜之类的她肯定是用不上,买了也是糟蹋了,只有那还带泥块的番薯她还能买回去填填嘴。
她把脸上的笑收回去,指着角落的番薯说:“给我秤三五个番薯。”
顾老歪抬头瞅她一眼,往秤锣上捡了五个大番薯,也没把秤给穿着端庄的姑娘看,直接喊价:“三十文钱。”
许妍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又看看旁边两个摊贩的反应,直起腰板垮脸就骂:“嘿,大白天的黑心贩子也敢往出钻,五个番薯三十文,咋滴,你家番薯地是用猪肉沤的肥?你就原封不动的带回去喂猪去吧。”
说罢也不停留,转身就往人多的地方走,几下子就不见影了。
吃了一碗素粉,感觉肚子还没饱,但又不想在早饭上多花钱,走到街角,买了十个鸡蛋和五个半大的红皮番薯,又用几文钱买了人家半旧的小箩筐,挎在胳膊上就往回走。
官衙门前的大路只有少许过路的人,但并不安静,走路的人很放松的说话,还有像许妍这样的,走在路的最外边还勾着头往官衙里面瞅,在里面走出来人了赶紧转头,不一会儿又转头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的背影。
直头直脑地走过官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走过了,左右瞅瞅,还是硬着头皮转过身往回走,拐进巷子了还好像听到若有若无的笑声,先是不好意思,后来想着想着自己也笑了,半低着头轻快地 往回走,仔细瞅路面上的泥坷垃,以防踩上面再崴了脚。
拐进巷子里的时候就注意到里面有两个男人凑近了在说话,其中一个还穿着衙役的衣服,等她走近了才觉得一个其中一个说话的声音熟悉,抬头一看,果然是他。
屠大牛在她拐进巷子的时候就认出来了,先是顾自傻笑,又一直低着头走路,也就没发现他一直盯着她。他像匹饿狼,直勾勾地打量她,六年没见,个子长高了,也丰腴了,身形更是张开了,这些年别人介绍认识的姑娘长的都不如她,最重要的是那股端庄斯文劲儿,咋看都美,让人想离近了仔细琢磨。
许妍看他一直直勾勾地盯着,旁边的衙役瞅瞅自己又看看他,捏了捏手指,笑着回应:“大牛哥,衙役大哥,这么冷的天站在外面说话啊。”
顾青不认识她,没有说话,只是冲她点点头示意。就听糙汉屠大牛低着嗓子问:“你在这儿住?不是在下河村?”
生生给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嗯,就住这附近”,说罢不想再继续,就动了动脚,“眼看就要下雪了,天冷,我先回去了,两位大哥慢聊。”
刚走一段路,就听到后面重重的脚步声响起,是屠大牛跟上来了,两步的功夫就撵上自己了,那位衙役也在往官衙走。
许妍故作不知,平淡地搭话,“你回家也往这边走?”
“我家在你姐夫家附近,你说是不是这个方向?”
“噢,我对这边不熟,应该能绕过去吧。”
屠大牛没再吭声,就跟着眼前的女人拐弯继续走,看她像是没注意到一样,一副你随便绕路的样子,服气地叹口气,“不怕把我引你家去?”
许妍疑惑,“你不是从这儿回去?”
他认真地盯了她两眼,也辨不出来她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的,搓了搓手指,直白地说:“我是想看看你住哪儿?之前去下河村送猪我也没看到你。”
“噢,我就住在衙后巷”,许妍抿了抿嘴,就是不顺着他话问。
屠大牛这才看出来她是故意的,装不懂。刚想问她什么,就见她停下步子,打开了门,两三步就跨进去了,进去之后冲他说:“我到家了,也不请你进来坐了,寡妇门前是非多,我俩也没必要常见面,也没啥事好聊的。”
“砰”的一声,门合上了,屠大牛听里面挪动栓杠的声音,仰头的靠在墙上,伸手敲了敲门,“你去看你姐吗?我这几天都来镇上,可以把你捎过去。”
“不去,要去我也会搭车,不劳烦你。”
“不劳烦,我家牛有劲,牛车跑的又快又稳当。”
这下只听到脚步走远点的声音,他又敲了敲,“真的,我不怕劳烦,你有事可以喊我。”
没回应,连脚步声都听不到了。
屠大牛恨恨地捶墙,看下雪了才一步三叹的离开了。
架着牛车到家了,头发都白了,牛身上的雪化成水一直往下滴,他先把牛给牵回牛棚,扯捆草料扔槽里,又从墙缝里扯出一块儿旧床单,铺到牛背上把水给擦干才大迈步的回屋。
屠老汉也刚从猪圈里出来,边刮鞋底的猪屎边骂:“砍脑壳的臭猪,拉屎拉尿不知道出来拉?愣是给尿稻草窝里,老子都不该给你们换草,一个个冻死了算了。”
屠大牛瞥了他老子一眼,“我要跟猪称兄道妹了?”
迎面就甩来一只臭鞋,接着就有人进来锤他,屠大牛也不躲,挨了两拳把人给按椅子上了,他盯着炉子里嘣出来的火星,搓把脸,有些为难地说:“老爹,快过年了,我去摆摊自己卖肉,多挣点钱我们也过个好年。”
屠老汉斜眼看他,“你个兔崽子又在憋啥屁?之前恨不得不出门,一个庄上的人十天半个月都看不到你影儿,这大冷天的你要去摆摊?打量老子老糊涂了?”
“我养猪自己卖肉挣的多些。”
“放屁,老子饿到你了?还是你贼心不死想去勾搭你那天看到的小媳妇?”看屠大牛听到这话竟然还笑了,屠老汉了解自己的儿子,他这贱样子就是那意思。
屠老汉顿时觉得一股气直冲脑顶,站起身就急着找棒子,棍子瞅不到只好冲过去拧住他耳朵,啪啪啪的冲他头就拍了几巴掌,恼火地说:“老子叫你贱,学到你继父老子那套了?勾搭人家媳妇,你要不要脸?个狗东西,要不是你长的像我,老子都怀疑给那狗东西养儿子了。”
屠大牛还没来得急躲,脑壳就挨了几巴掌,这老头子不愧是杀猪的,手劲真大,脑子里嗡嗡的。他赶紧把人给按了下来,看他气得脸红脖子粗的,不得不赶紧解释,“不是谁的小媳妇,那是许妍,陈奇他小姨子,六年前你还见过的,她男人死了,现在是一个人。”
“死小子,你不早说,挨打也不屈”,随后想到这小子要娶媳妇了,激动的手发抖,想到什么又气的站起来把他儿子给揍一顿,“以前还浑啊,人家丫头你从小就认识,愣是别个憨头说不成家,瞎了狗眼,黄花大闺女你不娶,现在人家还不一定看得上你,憨货。”
也就话赶话说出来了,坐下想想还真不敢说,前几天看到那小媳妇,一身斯文气儿,长的又俊,说不准还真看不上自己这糙汉儿子,他就那把个子看着还中用点。
又愁的想揪头发,邪门了,好好一小伙子,愣是给混成一个娶不到好婆娘的汉子,再耽搁几年老子也要去寻摸养孙子了。
屠大牛也叼了根稻草在愣神,找不到下手的点啊,许妍如今那模样,完全不愁嫁啊。
明天起早卖猪肉去,反正晚上净做瞎梦,晚上着急不如白天使劲。
▍作者有话说:
拍了。
第十一章
没管门外人的瞎叨叨,许妍进屋后把鸡蛋和番薯放进堂屋的角落里,免得出出进进的给踩着了,随后进了搭的棚子里烧碗开水喝,水还没烧开雪就下起来了,她侧耳听听,门外已经没说话声了,想也知道不理他,他自己就走了。
端水进屋,关上飘雪的房门,坐在窗边,就着窗纸透进来的光,给帕子锁边。这是个精细活,光线又差,不到一刻钟眼睛就盯的犯晕,脖子勾的也疼,就连脚也冰冰凉,但想到荷包空空,还是站起来走走接着继续绣帕子,她的帕子卖价略高,因为别人的主要是绣花鸟虫鱼,而她还会绣花字,接受别人指定的字或词。
或是绣男人的汗巾子,但镇上读书人也不多,绣字的汗巾子卖出去的量不大,但只要绣的好,卖价也高。给她接单的蔡二娘是个聪明人,不压价钱也不谎报价钱,在陈家的时候卖帕子都是让帮佣婆子带出去的,每半个月蔡二娘还会写个价钱单子递进来,现在她离了陈家,卖绣帕也是直接卖给蔡二娘,随她喊价。
到了中午风雪没停,家里又没备伞,许妍不想迎着风雪出门,只得烧水煮个番薯加两颗鸡蛋,糊弄完肚子爬上床躺着,想到上午屠大牛的一番话,只觉得好笑。
六年前他十九岁,正值娶媳妇的年龄。过了二十还未成婚,每年就要往官衙交罚银了,那个时候他都不急着成婚,有不少姑娘明示暗示他还满脸嫌弃。六年没见过面,现在猛一见就被自己吸引了?可不见得他是对自己念念不忘,对他表明心意的姑娘绝不止自己一个,他还单了六年,只能说他现在行情不好了急着成婚,或是被自己这副皮囊给看愣眼了。
想着这两次见面,他上下扫视的眼神,许妍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高,心里不免怄的慌,翻个身骂了句“狗男人”,只会盯着女人屁股和胸脯子发情。
脑袋埋在被窝里逐渐昏沉,许妍还不忘念叨以后离狗男人远点,他看着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第二天早上起床就看雪已经停了,院子里瓦檐上都是厚厚的白雪,院子里空闲着,家里也没有锹铲之类的,许妍索性也没管,顺着檐下往棚底下去,踩在飘落在屋檐下的薄雪,发出咔嚓咔嚓的清脆声。昨晚锅底没唰净的水已经结成冰块了,用雪烧水洗脸时,心里还美滋滋的,讲究的雅士储雪泡茶,而自己用雪水洗脸漱口,赚了。
拄根棍子出门吃饭,看别家门前的雪已经铲干净了,而自家门前还白花花的,终归是还要脸,硬着头皮敲响邻居家的门。
开门的是个年轻男人,许妍唬了一跳,后退一步犹豫的问:“这位大哥,我是才搬来的,就住你家右边,我哥忘记给我置办铁锹了,能不能接你家铁锹铲个雪。”
“铁锹啊,行,你等会儿,我给你拿”,说罢门也没关,直接转身进去了。
许妍背过身,没往他家里打量,听脚步声近了才回头去接铁锹。男人把铁锹递给她,瞅着她说:“你铲的动吗?要不我帮你?”
“不用不用,我会铲雪,你进屋吧,门口有风还挺冷的,我铲完雪再敲门。”
拎着铁锹回到自己家门口,才开始动作还有些生疏,铲几锹就找到感觉了,这几年养的好,手上也有力气,手臂不停的挥动,隔壁站着的男人也没了帮忙的机会,直到接过铁锹也没多说几句话。
许妍吃了早饭,沿着商铺往前走,但凡门开着她就进去问家里小孩是否需要女夫子,开铺子的掌柜都不错眼的盯着她,先是惊诧后是拒绝,“我们这给人做工的哪能供娃娃读书认字哟,你去别的地方问问吧。”
一直到蔡二娘的布店她都没有收获,进去打了个招呼,顺便问问她有没有认识的人家要请女夫子的。
蔡二娘铺子里除了她就是她一个侄子,人多的时候她也歇不成脚,今儿的路不好走,来买东西的人少,她也有空跟许妍聊聊。她思索半天,“我好像还真没听说谁家要请女夫子的,读书认字的多是男娃,到了年纪就送进私塾了,认字的女人我知道的也没几个,不然你绣的帕子也卖不到这么高的价。”
许妍也知道这事没这么容易,而且她自己对镇上的富户也不了解,连个门路都没有,但她也没丧气,这才是第一天,实在没法了就登官衙的门,看官太太需不需要给闺中小姐请读书的。
蔡二娘看对面的女人皱着眉头,想了想问:“你要是缺银子了就从我这儿多接点活,这几天我帮你打听打听,说不定哪个富商就想让家里儿孙读书认字了。”
“哎,蔡姐,那就拜托你了,至于绣活,冬天冻手,手都是僵的,绣的难看,我先把手里的活赶完了再来。”
说完再三道谢,出门往隔壁巷子的书铺走去,圣人书不能碰,有的人瞎讲究,觉得女人抄的书晦气,她平日里抄的书也多是小说杂谈,价钱不高,但抄一遍也算看了一遍,是个打发时间的好法子。
回去的路上十分肉疼的买了把铁锹,荷包里日渐减少的铜板让她心慌,住在镇上烧根木柴都要花钱,而这绣帕子、抄书都是废功夫的活,接了抄书的活还要买砚台和毛笔,油蜡也少不了。
想起蔡二娘说的话,她心里想她姐夫不知道还在没在做生意,他认识的人多,介绍的也靠谱些。
但这大雪天的,路上雪深,牛车走的也艰难,今天路上也没见到拉客的牛车、驴车,只好在心里琢磨等天晴了就去大姐家走动走动,六年没见了,说不准她又添儿添女了。
回到家里院子里的雪还没铲干净,大门被敲响了,许妍警惕的问:“谁?”
“我。”
许妍恨自己能认出他的声音,恼怒的走过去,隔着门小声说:“昨天不是说了我俩没啥好聊的了吗?怎么又来了?有啥事?没事赶紧回家吧,这么冷的天把牛拖出来遭罪。”
屠大牛发现还真是自己没事找事,但不找事又不甘心,所以人家哪怕不开门他也厚着脸皮当不知道她的不乐意,也跟着压低声音,“猪肉没卖完,我带回去我跟我老爹也吃不完,给你送点过来。”
“不用,我自己有钱,想吃自己回去买,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们没啥关系,你别做这误我名声的事。”
被噎的接不上话,又没有讨女人欢心的经验,屠大牛只好苦闷着脸把四个猪蹄和一条五花肉给挂在门环上,“天冷了,我先回去的,肉挂外面了,你记得出来给拿进去。”
许妍听了急的要开门。屠大牛听到大门的吱呀声,不知道咋想的,脑子一抽,猛的把两个门环给拉住,就是不让屋里人出来,气的许妍在门里面对他破口大骂。
他听了反而还舒坦了,觉得十分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