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红线引发的惨案——槲叶枳花
时间:2021-09-08 09:07:57

  林和泽道:“两位护法信件由弟子代笔,其中有许多叙述不清,本教有几点不太明白。”
  夫妇二人放下酒杯,道:“教主但说无妨。”
  林和泽眯着眼看他们,进而勾起嘴角,直接道:“两位护法辛苦三年,必有所成果,那么,药人手稿如今何在?”
  夫妇二人闻言一顿:“我夫妇俩无能,未能将手稿安然带回来。”
  林和泽面上笑意加深,可眼深处,却有东西在一点一点沉下去:“本教记得,你二人信中言,手稿被毁。”
  夫妇二人解释道:“月余前,我们离开那村子的前夕,遭鬼怪袭击,手稿便就是在那时被毁了的。”
  林和泽只当他们所言全是托词,丝毫不在意他们口中的“鬼怪”二字,反道:“若本教记得不错,你二人在信中还曾言,手稿在你们二人手中一待三年。”
  夫妇二人道:“确然不错。”
  林和泽道:“那想必以你二人之‘过目不忘之能’,三年时日,总该能把一纸手稿上所记载的字句,都记得分毫不差了吧。”
  夫妇俩一顿,同时意识到林和泽的打算,但即使林和泽不提,他们一开始便就是如此打算的:“教主英明,我们夫妇住在村里时,多次借村中人试验手稿内容,虽都无故遭鬼怪打断,但关于药人的炼制过程,我们已将它牢牢记在心里。从乐阳出发回来禹城的这一路上,我们都在不间断回忆手稿内容,尝试复述记录下来。”
  说到这,夫妇俩抬手,将这一路跟随照顾他们的一名弟子招过来,弟子双手捧上来一只黑木盒子,盒盖打开,里面躺着一面绢书,夫妇两将绢书从盒子里拿出来,道:“这便是我们夫妇二人在路途中凭借记忆复述而出的药人手稿。”
  林和泽眼前一亮:“快呈上来。”
  说着,他身边的下属收到示意,抬步往台下走,准备去接夫妇俩手中的绢书。可没想到夫妇俩口中的话一转,又道:“只不过虞乐枫手稿内容精细,每一步骤旁都标明忌讳和作用,我们夫妇试验药人,反复数次都被打断在第一阶段,后续步骤始终没有机会施行,后面的要点便记得没有前面牢靠。而且,关于每一步骤中用药用毒所对应的忌讳、作用这一项,我们属实记不清晰——”
  林和泽听到这,打断他们:“无碍无碍,两位护法带回手稿已算有功,炼制药人的大体步骤记载清晰便可,其间小节模糊,不影响大局,且快快将手稿呈上来,让本教看看!”
  “是。”老夫妇二人站起身,下属从上面走下来,将二人手中绢书取走,递到林和泽面前。
  林和泽心中的激动无以复加,他双眼微睁,小心地从下属手里接过绢书。
  徐徐展开,几幅草图并一面小字映入他眼帘。
  底下的长老们也十分兴奋激动,恭喜林和泽终于得偿所愿拿到药人手稿:“我教有望!未来有望!药人手稿终归教主所有,此乃大喜!大喜啊!”
  随后,他们激动的声音渐消,其间几人道:“药人手稿到手,那便该立即启动药人炼制,为我教造出一批无人可挡的大军,届时挥师北上,莫说黑白两道同敛剑阁了,便就是这天下疆域,都将是我教囊中之物!”
  众人再次激动起来,紧接着有人问:“可禹城城空,城民早年便四散逃离,我们是否要潜入他城,抓几个百姓来试验药人炼制之法?”
  “不用。”林和泽听到这,道,“如此必将打草惊蛇,药人炼制需暗中进行。虞长老一生浸淫药理,他所研究的还从未有过失败一说,先暂时从教中牢房挑几个人试验一番吧。”
  下面的人答:“是。”
  林和泽仍沉浸在获得药人手稿的喜悦当中,半晌,待他冷静下来,他望向台下远处一处回廊的角落,脑中忽而生出一个他认为极有意思的点子。
  那里,他视线的方向,是正在和周边姐妹小声拌嘴的妗月,因教主在场,她即使再不喜欢自己怀里的孩子,也依旧还是好好抱好他,尽量不让他发出一点哭声,以免自己遭到教主苛责。
  林和泽看着那里,视线落到襁褓上,下一刻,他嘴角一牵,下令道:“待药人手稿验证无误,便让那孩子,一同参与药人炼制。”
 
 
第51章 云涌   鹤立鸡群者,鸡群起而攻之。……
  什么叫没有最惨, 只有更惨,这便是了。司命下笔果真心狠毫无下限,将小瞎子的命格又往深渊推近一步。
  红线继续旁观, 如此一月一月往后, 一年过后,小瞎子已经能摇摇晃晃独自站起来走路了, 药人的试验结果终于传来。
  林和泽大发雷霆:“全牢数百人, 怎会没有一个人能活着通过药人炼制!将金银护法给本教喊来!”
  彼时,红线坐在不远处弟子房的屋顶上,懒懒照看下方蹒跚学步正沿着栏杆往前摸索的小瞎子。妗月在同姐妹们闲聊嬉闹,午后的阳光不强烈,红线耷拉着眼皮百无聊赖,睡意一阵一阵侵袭进她的脑海。林和泽的声音便就是在这时,毫无预兆地从远处灌来,将她激得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听到他话里的内容, 将注意力移过去。
  没一会儿, 老夫妇二人面带谨慎,拄着拐杖,走进林和泽的住处。
  林和泽的声音随之再次响起,压得极低, 隐含怒气:“两位护法确定所呈手稿内容无误?”
  老夫妇二人忐忑思虑半晌,回道:“回教主, 定是无错的。”
  林和泽道:“一年之期已过,全牢数百人, 皆按二位手稿的内容分阶分时仔细用药,到一月前,只剩最后一批活人, 而就在今晨,这最后一批药人的炼制结果传来——全员经脉尽爆,气绝身亡。”
  林和泽冷笑一声:“二位可否,给本教一个解释?”
  林和泽脸色铁青,夫妇俩扛不住他阴晴不定的威压,佝偻着身子弯腰下去,道:“回教主,我夫妇二人所呈的药人炼制方法,确然同虞乐枫药人手稿上所记载的内容一致,虽其中注解无法复述,但其炼制过程,我夫妇二人敢担保,必然无错。只是——”
  夫妇俩一顿,抬头看向林和泽。
  林和泽见之,眉头一皱:“只是什么?”
  老夫妇俩道:“只是教主也知,虞乐枫所研究的药人,皆是以死人之身炼制,从未将活人列入药人炼制名单,而活人身体同死人相异,对活人所施所加的药与毒分量也应该有所不同,教主这一年炼制药人频频失败……许是因此。”
  林和泽面色沉下去,他在这一年药人炼制失败的频频打击下,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他不敢想,如今虞乐枫已死,教中上下在医药一术上无人能出虞乐枫左右,他又能命谁继续研究活人炼制的方法?
  老夫妇见林和泽面上阴晴反复,试探谏言道:“既然这药人手稿早先是以死人之身研制的,那不若教主便就以死人继续炼制,左右如此所炼制而成的药人,坐行举止同活人无异,一样可以造就一批无人可挡的药人大军。”
  林和泽闻言,轻蔑一声笑:“二位说得容易,可即使按照虞长老的手稿炼制出一批死人大军,又当如何?死人无意识,不受令,二位该如何令他们听本教指挥,受本教号令?”
  这样所成的药人,仅有一副百毒不侵全身皆毒的身子罢了,死人无意识,不受控,便就是他以他们生前的亲人做要挟那又如何?他们还能明白那些是他们的重要之人?
  他们银月教擅蛊不擅巫,没有能控尸的技法,要一批不受控制的“毒药罐子”有何用?
  再说,巫术控尸乃传言,是否真实存在都还未可知呢。
  林和泽这一说,夫妇俩才反应过来,他们确实控制不了死人大军,要一群能走会动的“木头”于他们银月教并无助力。
  于是,他们俩同时恍悟过来,随即慌乱,担忧筹谋多年的计划一夕作废。
  夫妇俩急道:“那——这——教主,这该如何是好啊!”
  虞乐枫已死,无人有能力能担当主力继续这项研究,更何况活人身体比死人敏感脆弱,研究难度更高。
  林和泽冷笑,气得翻起旧账:“你们居然问本教该如何是好,本教倒想好好问你们,本教可记得,本教当时的命令只是让你二人从虞长老手中夺得手稿,并未受命你夫妇二人将他弑杀。这可得容本教好好想想,教中护法犯上,越级坑杀长老,是何罪!”
  夫妇俩一下子腿抖起来,好容易从困了三年的村子里逃出来,这才一年过去,他们就又要面临生死难关了:“教主饶命,教主恕罪,是我们夫妇错了,不该无视教条杀害虞长老,教主恕罪,教主饶命!”
  林和泽冷“哼”一声,不理他俩。他俩哭嚎半晌,寻到借口,弱弱开口:“可当时虞长老身边有高人相护,我们夫妇若不下手狠重,怕是那时死的便是我们夫妇二人了。”
  “高人?”林和泽听到这,忽然疑惑。
  一年前拿到手稿他欣喜过头,全心投入药人炼制,从没过问当年事情的具体经过,这会儿听到他们这样说,他好奇心起,同时眉头紧皱:“什么高人?”
  夫妇俩犹疑了半会儿,道:“敛剑阁,定风剑。”
  “任长嵩?”林和泽皱眉,“敛剑阁固守清陵,从不参与江湖门派争斗,敛剑阁定风剑如何会同我教虞长老有交往?”
  ——莫不是他教欲炼药人之事,早已走漏了风声?
  可从那时至今四年过去,江湖上从未有“药人”二字流出。
  夫妇俩道:“属下不知,但据属下所知,我们夫妇当时追虞长老到乐阳时,刚巧是敛剑阁居远岱之女居晴下嫁沉剑山庄的那年,当时的送亲之人,恰是定风剑。”
  夫妇俩犹疑:“许是巧合?”
  “敛剑阁一门皆是呆子,远离江湖许久,定风剑不可能插手虞长老之事,因为一旦插手,便就是将他敛剑阁一整门都拉入黑白泥淖,他不可能不知……”
  林和泽沉吟,眉头越皱越深,小半会儿,他脑中千帆过尽,海浪波涛,所思所想的内容让他愈发心惊胆战,当即唤来门外候着的下属,下令道:“让教内线人全部下去打听消息,看这几年江湖中是否有过‘药人’一词出现,若有,那继续追根究底查探下去,好好查查到底是从哪里流出来的。若是敛剑阁——”
  林和泽话音一顿,面上反复。
  下属见他停顿,抬头问道:“若是敛剑阁该如何?”
  林和泽冷静片刻,沉声道:“若是敛剑阁——你让他们莫要打草惊蛇,直接回来禀报于我。”
  “是。”下属收到命令,转头出去安排。
  屋内仍站着的夫妇俩人同时疑惑道:“教主?这是?”
  林和泽面上是抹不开的阴云:“若敛剑阁早已知晓我教炼制药人的打算,并且从虞乐枫那里得知药人的体质,你们觉得,他将如何?”
  夫妇俩思考片刻,惊道:“必将出手遏制!”
  敛剑阁固守清陵多年,不插手黑白之事,只因黑白并未将手搅进他清陵城,他护他全城百姓安危,可若是他知晓他们银月教有炼制药人的打算,那必将插手干预此事,阻止药人出世!因为,待药人大军炼成,天下无门无派可挡药人踏境,就连他们清陵,也必不会幸免。
  然而此番思虑过后,夫妇俩又疑惑:“可如此多年过去,敛剑阁并无动静,只是大肆搜寻言亦离之子而已。”
  ——若已经知晓,他们不该如此安静。
  林和泽道:“这才是让本教最捉摸不透的地方,我教线人广布江湖门派之中,唯他敛剑阁入不了,沉剑山庄之事后敛剑阁豪无动作,依旧只是找那孩子,可找到那孩子又如何?彼时那孩子才不过刚刚出生,即使找到,也无法从孩子口中得知沉剑山庄灭门惨案的主导者是谁,敛剑阁如此一年无所动作,真的是对沉剑山庄一事看淡?”
  “本教以为不然。按居远岱那性子,必然暗地里仍在搜寻证据,查找当年惨案主导,届时,以居远岱那一门护短的性子,必将睚眦以报。”林和泽继续道,“而他若是早已知晓药人一事,却始终一无动作,若非笃定本教无法炼出药人,便定是准备了一个更大的‘惊喜’,以待时机对付我教。”
  夫妇俩不解:“可敛剑阁如此一言不发突然攻打我教,必破当下局势,黑道当中所有门派,必然窝火,他此举是将敛剑阁连同整个清陵,都放到火上烤。”
  “可若是没有人有意见呢?”林和泽暗下神色。
  夫妇俩道:“如何会没有人有意见?同我教交往甚密的门派众多,其中就有——”
  “假若他们早从居远岱那方得知我教欲炼药人呢?”林和泽打断他们,幽幽地道。
  夫妇俩道:“他们知道又如何,到底还是我们属黑的一方才是患难共同——”
  夫妇俩的话音一顿,接下来的话全被他俩吞入肚中,同时心下一颤。
  林和泽道:“若是他们得知我教欲炼药人,那将不仅只有敛剑阁欲摧毁我教了,莫说白道那边,便就是我们黑道这一方,也都容不下我银月教。”
  因为药人大军,无人可挡。便就是那些门派自己,都不敢打包票说,银月教铲除完白道,铲除完敛剑阁,不会回过头来铲除他们黑道这一方的其他门派。
  而今的天下,三足而立,唇亡齿寒,打破这平衡,那打破者,必将受其他两方共同敌对,更遑论他们银月教的举动是欲打破全天下所有门派间的平衡了。
  门派之间可以相互争斗有上有下,可若是有一鹤立鸡群者,其他所有门派必然先联合起来铲除掉这只“鹤”。
  夫妇俩惊吓:“那这——教主,这该如何是好啊!”
  林和泽的眼神幽幽地望过去:“那便只有期望定风剑同虞乐枫只是萍水相逢,敛剑阁当真不知此事了。若真知道——”
  当下药人炼制一事毫无进展,他银月教怕是要面临灭顶之灾。
  林和泽沉沉吐出一口浊气,望这屋外的天空,面上阴晴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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