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红线引发的惨案——槲叶枳花
时间:2021-09-08 09:07:57

  红线见之眉峰一挑,她以为小瞎子此状是不可以轻易离开药池的,原来,都是她瞎担心吗?
  妗月放下小瞎子,回头走回墙洞,从里面拎出一个小包袱,然后回到小瞎子身边,将包袱展开,从里面拿出一块巾帕,为他一点一点擦拭身体,将身上沾染的药水一一吸净。
  小瞎子一动不动待在这里许久了,整日整夜泡在药池中,不仅他一身幼嫩的肌肤被泡得泛白起皮,生出褶皱,他的四肢也因长久不动弹而变得僵硬。
  终于,在红线看不到的地方,妗月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砸在小瞎子泛白的肩头上。她一边帮他擦拭身体,一边轻轻揉捏他的四肢,帮他缓解肢体僵硬。
  而一脱离药水,小瞎子所受到的痛苦便明显减少了,他面上长久拧着的五官终于慢慢舒展,就连一直紧攥着的小手都渐渐松开。只是已进入他体内的药力,依旧在他的身体里争相割据抢夺地盘,因此产生的一阵阵冲刷经脉的痛苦还是让他的小眉头紧紧皱着。
  妗月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着,她一直低着头帮小瞎子擦拭身体,所以红线只能听到从她方向传来的一道道“啪嗒”声,却看不见她面上神情。
  如此一夜,红线沉默旁观,直到天际蒙蒙亮,破晓时分,妗月才收拾好情绪,顶着一双泪眼将小瞎子放回池中,摆回原来的位置,然后仔细擦净池边的积水,将破洞的碎石推回洞里,用地牢中角落的杂物把洞口遮掩上,才钻进洞离开。
  地底的深牢再次恢复寂静,红线不言不语守在原地,这一夜将妗月的一番举动看下来,她只觉得自己当真是不理解凡人。她还以为她进来是准备带小瞎子离开这里的,可没想到她忙活了大半个月凿洞进来,却只是将小瞎子从池子里捞出来擦干净,而擦干净后又扔了回去,整个过程她还一个人巴巴地掉着眼泪。
  眼泪——
  想到这,红线抬手摸上自己脸边,看回池中的小瞎子,同样是陪伴了小瞎子六年的她,却为何没有掉泪的冲动?
  红线想出神,手随之慢慢放下。
  她想,或许是因为,即使小瞎子、小太子、言烨他们三者再怎么不同,他们在她心里都是一个人,是少君,他们会痛会死,但少君不会,而在妗月心中,小瞎子只是小瞎子……
  从这夜过后,妗月往后深夜时常来回这里,每回都带来一方巾帕为小瞎子擦拭身体,同时帮他揉捏四肢揉捏半宿。小瞎子紧闭着眼长久不醒,一日一日过去,妗月连掉眼泪的次数都慢慢变少了。
  逐渐,如此半年过去,牢内同小瞎子一批的药人先行进入药人炼制的最后阶段,他们池中的药水更换的频率愈发加快,林和泽安排人引动蛊虫进入他们体内,拓宽他们的经脉,加速药毒钻入他们胸腔的心房。
  于是,往后整日整夜,红线耳边的嘶嚎声再未断过,就连远在银月教东西南北脚的弟子房里,都能清晰听到这声音。
  最开始不耐烦的,还是这些不知世事的年轻弟子。
  “又来了,你们说药人炼制有多痛?他们叫得这般惨,教主的住处比我们还近些,他夜间可能睡得着?”
  “别提了,教主现下可不在教中,必然是吵不到他的。我可听说了,前些日子,一名女子大张旗鼓从北门那边进来,手里牵了个女娃娃,说是教主的女儿,于是教主便被她俩牵跑了。”
  “哇哦,我们教主何时有女儿了?”
  “不知啊,谁人能知?”
  一群被吵得睡不着的女孩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而妗月,她在这讨论声中默默爬起来,披好衣裳准备出门。因小瞎子被带走,她从独栋的弟子房厢房搬了出来,回到和姐妹们一起的住处。
  姐妹们见她如此,疑惑道:“妗月,怎么今夜还是你值夜?近日你的夜值尤其多啊。”
  妗月闻言一顿,片刻间迅速在脸上挂起笑,道:“这不是香棋今日太累了吗,她麻烦我帮她值个夜,正好我也闲了许多年,现下无事也不累,就帮帮她。诶,对了,往后你们要是累了困了不想值夜,都可来找我。”
  听她这样说,其中一名女孩翻了个身,往左边滚,滚到旁边并排的一张塌上,推了推正缩在被子里呼呼大睡的一名女子:“嘿,怎么你不爱干的净推给妗月?瞧你睡的,还睡不醒了?猪投胎吗?”
  女子被推搡搅醒,睡眼朦胧地从被褥里探出个头来,不明情况:“啊……猪,什么猪?哪里有猪?天亮了要吃早饭了吗?”
  说完,她再次倒头睡去,不省人事。
  屋里的这群女孩见之,哄堂大笑。
  妗月在笑声中,提上一盏灯笼,默默退出房间,然后合上房门,一路往外而去。片刻后她向右拐过一个道口,熄灭手上的烛灯,一路抹黑往地牢方向走。最终走到一个角落,她左右看了看见没人,当即掀开角落堆积的杂物,往下面一个黑黢黢的洞口里钻进去。
  随后,她从地底深牢的地洞里钻出来,出现在红线眼前。
  小瞎子人小,承受力不如成人,所以每回给他施加的药毒的分量都要比其他人浅些,更换药池的次数也比其他人少,这会儿,当其他人都进入到药人炼制的最后阶段时,他还没结束当下这一阶段。只不过,近日他们为他更换的药池池水比原先愈发浅了,里面的药毒分量也在减淡,想必是在为他进入药人炼制的最后一阶段做准备。
  而随着药池中药毒分量的逐渐减淡,小瞎子也愈发清醒了,他最早恢复意识的时候,是在一个月前,他挣扎着睁开眼的时候,妗月正好在旁边,叫她看着又好生哭了一通。
  苏醒的这一个月以来,妗月从没开口说带他离开,他也渐渐明白了自己不能离开这里,于是在妗月不在身边的时候,他整日整夜地躺在池水中发呆,而当妗月来了,他脸上转瞬又挂上笑。
  红线惊叹他小小年纪的变脸速度。
  今夜,周围依旧是一声声痛苦的嘶嚎,小瞎子从醒来第一次提出疑问,他问妗月:“娘,药人是什么?”
  妗月为他擦揉身体的手一顿:“药人……”
  她转而强撑起笑:“药人百毒不侵,教里的毒花毒草多,成了药人以后,你便可以碰它们了。”
  小瞎子“哦”了一声,可他不懂:“成为药人要泡药水,可泡药水痛。”他静静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痛苦哀嚎声,道,“他们也痛。”
  妗月强撑着笑将他圈在怀里,眼里瞬时含上了一包泪,她的声音平静,没让他听出哭腔:“痛是必经的,你想想你儿时,那时候你想摘院门口的一朵花,跨门槛时摔的那一跤痛不痛?但是你想想,之后你摘到的那朵花香不香?”
  由妗月的话,小瞎子仔细回想当时的那朵花,花瓣在他手心里软软的,吸入鼻腔的花香味是那样的甜腻。于是他嘴角一咧,天真的一张脸朝向妗月:“香!”
  妗月的泪一滴一滴往下落,她忙用巾帕接住,避免落到小瞎子身上。
  然而长时间的寂静让小瞎子再次疑惑:“娘怎么了?”
  妗月擦干净泪:“娘没事。”
  她再也遮掩不住的浓重鼻音终于让小瞎子意识到什么,紧接着他唇瓣蠕动,有什么即将脱口而出,可等待良久,这孩子又将自己所有的敏感再次小心藏回去,乖乖巧巧表现出自己是开心的:“娘今天又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妗月巾帕捂着泪,将他放下,从带来的小包袱里掏出吃食糕点给他,而后他们便就这样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再没人提方才之事。
  天亮,大地破晓,妗月收拾好东西从洞里出来,回到弟子房。
  隔天,噩耗传来,地牢中进入最后炼制阶段的药人忽然集体死亡,妗月跟着弟子们赶来看的时候,恰见一具具尸体被人从地牢里搬出来,准备抬去乱葬岗焚烧。
  而与此同时,远在禹城之外的林和泽接到传信,说第一批炼制成功带去受训的那批药人,近日在训练途中,莫名接连死去,未查明原因。
  林和泽听到这消息的时候,那一张脸,黑得简直不能再黑了。
 
 
第56章 不痛   烨者,火盛、明亮。
  林和泽像是有更要紧的事情忙, 几日过去还没有回来,负责炼制药人的长老们凑一块查了查,发现药人死亡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们教主急于求成, 借蛊虫拓宽活人经脉, 导致大量药性一次涌入人体,超过了他们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让他们活活疼死的。
  这可真是一步错, 满盘毁。
  长老们得知这个结果,皆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面对即将回来的林和泽,和他开这个口。
  反观林和泽那一边,他在赶回来的途中先去调查第一批炼制成功的药人死亡原因。他查验他们身体,发现他们的经脉无不干涸断裂,整体死状惨烈,而所有的现象都表明, 他们都是被体内药毒拓宽经脉时所产生的疼痛, 给活生生折磨死的。
  从药人炼制成功时林和泽就发现,他仍然无法完美将活人炼制成药人,无数次试验都只能炼制出一些半成品,他们身体虽保留了药人本身全身皆毒、百毒不侵的特性, 可炼制过程中进入他们身体的药和毒却无法在他们身体中完全抵消。那些药和毒互不相容,每流经经脉一周天, 在经脉里相逢,便互相争锋相对、厮杀抢夺, 活生生再把药人的经脉拓宽一周,让他们每天都要承受一遍这样的痛苦。
  人体的经脉虽有弹性,但总有一个限度, 超过这个界限,经脉就会承受不住爆裂、寸断,这人便会随之而死。
  林和泽以为,他的药人总还能多撑几年的,可没想到竟这般快,这才不过两年,他们的经脉便承受不住体内的药毒,寸寸断尽,没有一个能活着等他回来!
  如此一遭,林和泽琢磨了六年的药人研究再一次分崩离析,岌岌可危。直到他忽而想起自己留在教中那唯一的一张底牌时,才又一次产生希望。
  长老们望着一牢的惨状,心思复杂,他们摆摆手安排了一些人收拾残局,便不愿在管这里。
  地牢中死去的人逐一被搬离,牢房随之一间间空出来,银月教里的人忙了一整天,才将所有人搬空,进而,地底的这深牢开始有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众人心情低沉忙碌,没谁还有空搭理躺在深牢池中的这名孩童。
  小瞎子便就这么静静地、纹丝不动地泡在水里。他池子里的药水已经很淡了,几乎再没有之前那种能让他疼晕过去的痛感,他四肢也渐渐恢复行动力。池子是专门为他量身打造的,并不高,所以只要他稍微用点力气,就可以爬出来。
  可他什么都没有做,整天整天地躺在池子里发呆,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就连红线都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只是红线渐渐发现,自从他醒来,只要妗月不在身边,他皆是这样一副神色。
  而妗月的眼泪也不知在何时变得格外多,时常无声地抱着小瞎子掉泪,问小瞎子疼不疼。而每当这个时候,小瞎子都会扬起小脸,说不疼。
  教中上下在这段时间都极其忙碌,林和泽那边的消息传来,众人悉知药人一事尽毁,唯恐教主回来大发雷霆,都没人再敢提药人二字,甚至除开继续值班守牢的教众,没有人再愿意靠近牢房这边。
  只有妗月侥幸地以为,教主炼制药人一事受阻,或许也再没有下文了,所以他极有可能放弃药人炼制,放小瞎子出去。
  可唯独红线知晓,药人这件事绝对不会这么简单落幕,司命这会儿顿下笔,可不是在少君升神劫途中忽然动了恻隐之心,想徇私给小瞎子一个安稳人生的。
  红线终于开始害怕,害怕她这一口气松下过后,便再也提不上来。
  终于,林和泽还是回来了。他回来的第一件事,果不其然召齐全体长老前来地牢,查验小瞎子的身体。
  小瞎子的身体和他预计的不错,百年难得一遇的练武奇才,骨骼惊奇,其经脉同样柔韧。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在轮番几次药毒浸泡过后,他的经脉非但没有受损,还变得更加柔韧了,甚至比他刚泡入药汤时只拓宽了一周。
  这说明他的经脉和身体,比死去的所有药人都更能适应药人炼制,承受力也远比普通人要高。
  林和泽松了一口气,这总算是他半个月以来听到的最好消息。
  可——
  林和泽忽而犹疑,看向手里的小瞎子,进而面上再次阴晴变换。
  可这孩子出身沉剑山庄,唯一的亲人还是他现下碰不得的敛剑阁阁主,怕是将来不好控制。
  这样想着,林和泽的视线随着思绪慢慢移动,紧接着,他留意到地牢墙角的一堆杂物,那里离这孩子的池子不远,空荡荡的角落堆积一些杂物并没有什么不妥。
  只不过,在靠近杂物的地面上,有细细的白粉洒落在那,没有人知道是什么。
  几乎是一瞬间,红线注意到林和泽的视线,她当即眉头一跳,抬手想落下一个遮掩术挡住林和泽的目光,可已然来不及了。
  林和泽盯了那里只一瞬,嘴角忽地勾起笑,紧接着他视线偏移,将手里的小瞎子递回长老手中,道:“既然这批药人死绝,独剩下这一名稚子,那想必天意如此,本教药人的设想在普通人身上无法成功,只剩下他一人希望了。算时间,他药汤泡制该进行到最后一阶段了,如此,长老们准备准备,三日后,为他更换新药池。”
  红线要施法的手顿在空中,她满面复杂地看回林和泽,不明白他这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随后两日,牢中还剩下一名活人的消息不胫而走,而随着这消息的扩散,三日后安排这活人直接进入炼制药人最后阶段的传闻也随之传开。
  但是所有人的面上都没有喜色,因为他们都知道,整整六年,教主在药人一事上荒废多少精力,可到最后还是一无所成。药人——怕还是他们教主的天方夜谭。
  所以他们对药人都不再有期待,传闻中这剩下的一名活人,谁都没有看好他。
  只有妗月在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脸色煞白,因为只有她晓得,他们口中那剩下的最后一名活人,现下不满七岁,是他养了六年的小瞎子!
  到这时,妗月才终于明白,教主最终还是不肯放弃药人炼制,不肯放过她的小瞎子。
  地底深牢。
  这里安静的只剩下小瞎子一人了,或许因为林和泽对他的重视,把宝全压在他身上,地牢周围的守卫还是增多了。
  而妗月,在这天晚上照常到来,她将小瞎子的身体擦干,而后异乎寻常地从包袱里拿出来一小叠衣服,为小瞎子穿上。
  全程妗月都很沉默,没开口说话,小瞎子敏感地察觉到她今夜的不同,问她:“娘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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