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红线引发的惨案——槲叶枳花
时间:2021-09-08 09:07:57

  所以,小瞎子学武一事暂且搁置,但也因此,整个银月教中,再无人能随意欺侮于他。
  小瞎子离开监禁终于自由了,可他依旧独行。
  他被妗月带大,身上却没遗留下妗月娇蛮性子的半点影子,反而周身气息愈加黑沉,叫人不敢接近。就连在他儿时时常缠着他让他喊姨姨的那群女弟子,在他出来后,也都没敢再接近他。
  红线默默望着前方那一身黑衣的背影,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这几年,随着年龄的增长,小瞎子的身高抽长得很快,到如今已高于红线胸口了。他及腰黑发高束脑后,用一根黑布条随意绑着,前面的额发落下,半盖住眉眼,他那一双无聚焦的眼便就藏在这阴影下,黑得愈发深邃。
  “好!好!好!”林和泽在发怒。
  红线站在堂下,同她一起站在这里的,还有一身黑衣的小瞎子。
  她面无表情地望着堂上,习以为常地看着林和泽嘶吼咆哮、气急败坏。
  “好!好!好!”
  “好!好!好!”
  林和泽连说三遍好,咬牙切齿,面目狰狞,看起来比以往还要生气。
  好半晌,林和泽压下暴走的情绪,强迫自己冷静,可——
  毫无作用。
  林和泽的咆哮声响彻大堂:“你当你是何人?我银月教的宝物?未来的教主?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小瞎子同样面无表情,蛊虫在他身体里乱窜,疯狂撕咬他五脏六腑。它咬得愈疯,愈说明,他上面的这位教主,当真大发雷霆、气急败坏。
  但是他此番事不关己的态度又再次将林和泽激怒:“你只是一个药人!工具!我银月教的工具!本教允你读书习武是为了什么?只是要将你这工具培养得更得心趁手!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毁地牢!烧蛊房!你当真以为本教不会杀你吗!”
  林和泽想杀他的话说了两遍,就连旁观的红线都看出来,他确实无法对他下杀手。
  ——他可是他费尽心机炼成的唯一一个药人。
  林和泽一番话说完,屋内的小瞎子一声不吭,依旧是那一副油盐不进、充耳不闻的形容,林和泽气得火冒三丈,想催动蛊虫好好管教这家伙,然而这时屋外又一阵巨响,又一间房塌了。
  不远处的天空再次飘升起一股黑烟,众人凌乱大喊“走水“的声音再次从外而来。
  紧接着,一名下属连忙从外面赶来禀报:“禀、禀教主……”
  他话音一顿,视线触及旁边的小瞎子,忐忑一阵,随即闭眼道:“禀教主,这回着火的是药房!”
  林和泽一下倒坐在椅子上,他额角青筋直跳,唇珠大颤,随即大骂小瞎子:“滚!本教不想看见你!滚!滚回你的铁牢!”
  闻言,小瞎子面无表情地转身,一步一步走出这里,离开林和泽的住处。
  而随着他离开,屋里忽而猛响起一阵砸物声。小瞎子漠不关心,走下台阶继续往外走,直到再也听不见林和泽房间里的动静。
  他身体里的蛊虫持续作乱,他额角的汗珠在不停地往外冒,可他面上依旧无波动,平静穿过急忙救火的人群,步入一个地洞。
  这里是林和泽专为他打造的铁监牢,只要他作乱、顶撞他,他便催动他身体里的蛊虫,将他丢入铁牢,任他生灭。
  铁牢的外壁皆是精制钢铁,小瞎子走入这里,平静走到角落,矮身坐下。虽这里是地下,但他的听声辨位已臻至化境,地上兵荒马乱的扑火声音还是清晰传入他耳中。
  他闭上眼,靠上墙,不言不语。唯额上不断滑下的汗珠还能证明这孩子是活的。
  红线走过去,抱膝坐到他对面,静静看着他。
  烧房子毁地牢其实并不能对林和泽造成什么伤害,但他依旧这么做,还一连做了好些年……红线这时才觉得,虽然他现在面上平静看起来像个大人,可他如此这般赌气捣乱的做法还是太过孩子气。
  红线笑笑,悬起手,隔空摸了摸眼前男孩的头顶,唇瓣张开,用口型小声嘲笑:“小瞎子还是个小孩子。”
  然而不想——
  “烨。”小瞎子忽而抬头,一双眼睛睁开,平静望向前方,如有实质,“母亲为我取了名字,为烨。”
 
 
第59章 长乐   长乐不乐,烨者不烨。
  红线一愣, 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你……你、你、你你你……”红线一手撑在地上,一手伸直指着他,面上惊恐。
  随后, 她仿佛想起来什么, 赶忙收回手捂住嘴。
  她身上有隔音术的!
  “烨者,火盛、明亮……”他话音落进尘埃里, 渐渐无声。
  而随着他眼中的光亮淡去, 红线面上的惊恐终于消失,她摆手在他眼前小心晃了晃,见他没有动作,她的胆子便再一次壮了起来,拍拍手起身,拍落裙上沾染的灰尘,重新蹲下身抱膝看他。
  小瞎子额头上依旧滚着汗,他眼睫垂下, 细密的长睫在他眼下落了一层灰影……
  几日后, 小瞎子再被放出来,林和泽却突然一改以往的暴脾气,将眼神递向一旁的下属,下属从手边的麻袋里拎出一个小家伙, 丢到小瞎子跟前。
  小瞎子耳尖动了动,他清楚地听到脚边地上, 有东西在翻滚挣扎。
  ——是一个人。
  林和泽开口命他好好看着她,不要让她离开银月教。
  小家伙双手被缚背在身后, 脚踝上被一根粗麻绳捆住,双眼蒙着一条黑布,就连嘴里都被碎布死死堵住。但她还是在地上狠命地扑腾翻滚, 极力挣扎。
  ——一个女孩,看起来才不过七八岁。
  林和泽道:“你体质特殊,莫伤及她,将她看紧便可。”
  小瞎子面无表情,转身准备离开这里。林和泽见状头疼,转而威胁道:“你该知道你违抗不了本教,本教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本教让你看住一个人,你只能照办!”
  小瞎子脚下顿了顿,但随后不久,他再度抬步离开这里。
  林和泽见状示意下属,下属立马上前将少女手脚上的绳索解开。而女孩一得到自由,便立刻跳起来摘下眼罩扯下嘴里的碎布,朝上座的林和泽连声狠“呸”了两道,随即立马转身往外跑。
  林和泽见状并未动作,他只望着门外愈发远的女孩背影,叹气一声。
  女孩从这里跑走后,立马运轻功往外飞,她蹩脚的轻功让她一路踩砖踏瓦,好一会儿才飞到银月教的边界,而就在她即将翻过最后一个墙头飞出银月教时,忽而眼前一花,一道黑影迅速从侧方而来,利落一身立于墙头之上。
  女孩吓得大喊“快闪开”,可没想到前方墙头那黑衣少年纹丝不动,不仅没闪开,还特地转过头将一双乌黑的眼睛睇向她。甚至就在她迅速飞驰接近之时,他还波澜不惊地抬起腿对着她。
  “砰”的一声,她猛撞向少年的脚底,重重砸落下去,周边地上的灰尘被砸得飞溅而起,疼得她仿佛五脏都移了位!
  “咳——咳咳……”女孩皱着眉头摆手扇开面前的飞灰,站起身抬头看向墙上,气急败坏地指着墙头的少年,“你!你是不是有病?!”
  小瞎子一言不发,冷冷站在墙头。
  林长乐见他没反应,猛“呸”了他两声,决定不跟傻子计较,瞥眼找到另一边墙头,撩起裙摆便哼哧哼哧往上爬。然而半晌过后,她好不容易爬上墙头,眼前居然再一次晃过黑影,方才那少年又一次鬼影似的站在了她上面这处墙头之上。
  “妈的!”林长乐终于暴躁,开骂,“你这个傻子是不是脑子有病!这么多墙头你偏偏跟我抢!!”
  小瞎子毫无反应。
  林长乐暴跳如雷,她两只小手正扒着墙头,两脚踩着砖缝,被小瞎子此番搞得寸进不得。
  “滚!你妈的滚远点!本姑娘可没功夫陪你这傻子玩!本姑娘有大事要办!”
  小瞎子微侧身,抬起脚,往下压。
  “欸!欸欸欸!”林长乐吓得头往回缩,大喊“傻子”,大骂小瞎子“邪教弟子”,但还是没吓退小瞎子的脚,她愈往下缩,扒在墙头的两只手受力便愈发大,于是没过多久,她手中一滑,便“砰”的一声,再次滚落墙头。
  听到底下“嗷”的一阵疼呼,小瞎子淡定收回腿。
  林长乐一张小脸疼得拧成了麻花,她揉着屁股爬起来,往墙头上瞪:“你她妈的脑子有病吗?!老子要出去!快给老子闪开!”
  小瞎子无动于衷。
  林长乐骂骂咧咧运起轻功往外闯,却无一不是被小瞎子再踢回墙内。到最后她挣扎得累了,飞不动爬不动了,一身衣裙摔得灰扑扑、脏兮兮的,一张小脸鼻青脸肿,终于成“大”字形一下子仰躺在地上,小嘴叭叭叭尽是一些骂人的话。
  ——全是小瞎子从未听过的词。
  小瞎子不理解,便不回应,不动弹,守在墙上,岿然不动。
  很久后天色暗下,林长乐骂也骂累了,哼唧两声歪着脑袋睡了过去,小瞎子依旧守在墙头。
  渐渐,月华慢慢爬上墙面,墙底下终于有了细微响动,隐在暗处的暗卫轻声掠过来,轻手将墙下的女孩抱起,回身往教内掠去。而待他们走后,小瞎子才脚下轻点,离开这里。
  往后几天,林长乐反复逃跑反复被小瞎子阻挡,想方设法都突破不了小瞎子的防线,如此反复折腾,每回都气呼呼跑走。直到某天,她忽然变了态度,一路小跑跑到小瞎子面前,扭扭捏捏道:“听她们说,你也死了娘是吗?”
  她小心窥着眼前面冷的黑衣少年:“我也是。”
  她尽力不触及他伤心事:“既然同病相怜,那不若我们俩便相互照应吧,那天屋里的话我都听到了,你受制于他必须拦着我,我不怪你,但若是你悄悄放我走,那便更好啦!”
  闻言,小瞎子转身要走,林长乐忙拦住他,然而被他侧身躲过。
  “好啦好啦,我打不过你。”林长乐道,“我不跑了,不跑了,咱俩在这坏人窝互相照应,今后我是姐姐,你是弟弟,姐姐不跑,弟弟便就要听姐姐的话,不能老踢姐姐!”
  说罢,林长乐踮起脚,想摸小瞎子的头,彰显自己身为姐姐的体贴,但没想到还没接触到他身体,又被他错身躲开。
  如此,满口脏话的林长乐就这样忽然收敛了,放下了逃离银月教的想法,尽心尽力充当起小瞎子“姐姐”这一角色,并且当真细细关注他的情绪和日常。
  可没想到,这段日子还没持续多久,林长乐便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传闻,说她娘是被林和泽害死的,同时得知小瞎子的娘也是被林和泽害死的,一下子怒气冲上脑海,不由分说闯门冲到了林和泽面前,从袖管掏出一柄匕首要砍他。
  林和泽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一掌将她扇出屋。
  她趴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一下一下把手中匕首狠狠插入土地,咆哮,嘶吼,痛不欲生。
  好半晌,她注意到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小瞎子,转而哭着爬着到他跟前说:“你娘也是被他害死的!我娘也是!你武功那么高,一定能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帮我杀了他!”
  林长乐一张脸糊满了泪水,她望着面前比她高了有一个头的少年,见他无动于衷,迫切地抹了抹眼泪,抬手往后面那个屋子指:“他,这邪教的教主!杀了他!他丧尽天良,坏事干尽,快帮我杀了他!”
  “杀他?”小瞎子低头,终于开口,面上却不解。
  “对!”林长乐急切道,“他杀了我们的娘,我们要杀了他!”
  林长乐一双泪眼极力睁大,她想抓住他衣衫摇他,求他快点去杀了那个坏蛋,可他总是在她的手即将触及他身体前往后退一步,不让她碰到。
  小瞎子面上平静,告诉她:“杀不了。”
  他能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胸腔深处,那颗心脏里面,有一只虫正待在那,当林和泽暴怒的时候,它就会跑出来撕咬他内脏,当林和泽放过他的时候,它就又乖乖回回到心脏里沉眠。而只要有它在,他就无法对林和泽做什么。
  小瞎子这句话一出,林长乐面上的神情一瞬间破碎。她仰天长笑,眼中的热度一点一点冷下,她一步步后退,崩溃地指着自己眼前的少年,骂道:“你瞎!你不仅瞎,还傻!你认贼作父!他杀你母亲,你却听他命令,你是我见过天底下最荒唐的人!”
  “我恨你!”她嘴边一口热气扑出,“药人!药人对他那般重要!你在他心里那般重要!”
  她眼泪从眼眶里溢出,鼻音浓重:“你在他心里竟那般重要!比我和娘亲还重要!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小瞎子蠕动唇瓣,半晌,还是回归沉寂,他面上平静,无波无澜。
  林长乐大笑,边笑,边疯癫地跑走了,独留小瞎子站在原地良久。
  在经历过这段不长不短的事情后,小瞎子的生活再次恢复以往,死水般沉寂。
  林和泽依旧限制林长乐行动,林长乐无法离开银月教,慢慢融入这里,她变得不像她,变得跟谁都能相谈甚欢,却只同小瞎子形同陌路,甚至偶尔擦身而过,她都不再有只言片语。
  渐渐,林和泽无需顾虑林长乐,腾出手训练小瞎子,他见他日日一身干净着实不爽,便提着他前往黑道地界一个有名的恶人谷,然后将他丢入谷中,让人守在上面等着他。
  终于,一年后他从谷底一路厮杀而出,谷口处血腥气弥漫,在这暗色的背景下,他那黑衣滴血——十岁的小瞎子,周身的气息再一次变了。
  林和泽望着他一身血煞之气,尤为满意。
 
 
第60章 习惯   他不该如此。
  红线是清楚地旁观了他这一整年的, 她理解他的苦痛和艰难,理解他刀锋所向,但她依旧不明白, 只是一年, 只是这担惊受怕、提心吊胆的一年,居然令曾经那般无邪的孩子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她觉得他不该如此, 如果他是少君、他是太子言烨, 他不该如此。
  可现实从来就不是按照红线的意愿往后走的,小瞎子亦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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