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红线引发的惨案——槲叶枳花
时间:2021-09-08 09:07:57

  妗月心事重重,但见小瞎子这样问她,她只好暂时先掩下心事,转开话题:“嗯……娘近日多翻了些书,为你挑字选名来着,正巧今日看到一个烨字,觉得不错,你可喜欢?”
  “名?”小瞎子疑惑,没反应过来。
  妗月解释道:“对,名,名字,姓名。就如同娘的名字是妗月,小院里的姨姨们都唤娘妗月一样,娘今日为你定下名,今后其他人都会唤你名字,而不是——”
  妗月话音一顿,忽地意识到什么,猛收回剩下的半句话。
  小瞎子眨了眨眼睛,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出来一般,抬起笑脸道:“好,娘便为我取个名字吧。”
  妗月心下一疼,见他小脸笑着,也强撑着挂起笑:“那便就唤做‘烨’吧,烨者,火盛、明亮,娘希望娘的烨儿,今后将一直开心绚烂,如同天上升起的旭日一般。”
  说到这,妗月又一顿,她忽然想到,她的烨儿至今还未看见过太阳。她当下心头又是一酸。
  小瞎子听完:“好,都听娘的。”
  随之,他低着头琢磨一阵,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抬头道:“烨儿的名字便只有一个烨字吗?娘亲是两个字的名字呢。”
  妗月一顿,她并非小瞎子的亲娘,不知他父亲是谁,所以不知他该随谁而姓,但为了避免触及敏感话题,她向来都避免同他谈他的亲生爹娘。于是她道:“对,因为烨儿是不同的,所以烨儿的名字只需一个字便好。”
  小瞎子闻言没再说什么,随之开开心心地承下了妗月为他取得这个“烨”字。
  这时,妗月为他穿好了衣裳,将他的小手牵起来,往池下带。小瞎子忽然意识到什么,脚步一顿,拉住妗月,问道:“娘亲这是要做什么?要离开这里吗?可烨儿能离开这里吗?”
  妗月唇瓣抖了抖,忍住眼泪,又静了半晌,才重新挂上笑:“当然能,烨儿已经是药人了,当然可以离开这里,烨儿今后出去这里,去外面摸花摸草,做什么都可以,有娘陪着。”
  然而事实并非这样,小瞎子清楚地记得,三日前那名奇怪的教主来到这,将他身体查验一番后,命人安排他三日后要泡的新药池。所以显然他还没有成为药人,因为药池他还没有全部泡完。
  可为何娘亲在今日、他即将要泡新药池的前夕来将他带走呢?他不明白。
  小瞎子静静想了一会儿,随后默默地从妗月的手中抽回小手。
  他娘害怕那位教主,他一直都知道,她这样偷偷将他带走一定会惹那名教主不高兴的,而他一生气一不高兴,娘便会更加害怕。他不想让她害怕。
  于是——
  “娘,我待在这里挺好的,真的。泡药水不痛,真的不痛,之前都是烨儿骗娘亲的,烨儿其实一点都不痛。”小瞎子静静地说。
 
 
第57章 逃跑   “他根本不可能炼出药人!”……
  妗月的泪一下子遮挡不住涌了出来, 她情绪崩塌,蹲下身一把抱紧了小瞎子:“好什么好!你要死了,要死了!莫说同你一批的那些活人, 就连已经炼成的药人都死了!他们都死了!药人是假的, 都是假的,教主疯了, 他根本不可能炼出药人!”
  她这段时日压抑在心底的恐惧即刻涌了出来, 她怀里的小瞎子这般小,连太阳都不曾见过,老天竟还对他这样残忍,现在连他这一条命都预备着要夺走了。
  她受不了了,她花费六年辛苦养大的孩子,她要带他离开!
  左右地牢少一个孩子,教主还可以去别的城池抓人,他疯便让他疯去吧, 她只要她的烨儿活着!
  小瞎子忽而静默。妗月不由分说将他一路拉着往墙壁走, 推开杂物露出下面的洞口,引着他蹲下,压着他头往洞里推,同时避免他磕到墙洞边缘。
  小瞎子一言不发被妗月拉着走, 她提早规划好一条路线,从洞里出来后走了一段路, 抵达银月教大门口,她找了一个角落和小瞎子藏在里面, 蹲了好久,等到门口守卫换防,她才一鼓作气带他跑了出去。
  整个过程她头一刻都没敢回, 拉着小瞎子一路跑出城,跑出城后继续往外跑。
  而小瞎子确实是太久太久没动弹了,四肢极其不协调,被她拉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娘、娘……呼……烨、烨儿跑不动了。”
  妗月没敢停下,仍是继续跑,直到手里小瞎子的坠力愈来愈重,连声又喊了几句“跑不动”,妗月才回过神停下看他,看到他跑得煞白的一张小脸,顿时又心疼了,抬眼左右看了看,见前方有一片林子,便抱起他往林子里走,准备在里面藏一藏歇一会。
  “烨、烨儿莫急,我们很快就出禹城的地界了,娘身上带了不少银子,到时候到外头去,我们找一个安宁的城住下,往后便就在那生活了。”
  银月教内弟子所擅长的都是蛊毒一术,妗月擅蛊不擅武,所以体力也并未有多少,此时也一样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瞎子被她半抱着夹在臂下,听她这样说,顿时产生兴趣,对他从未去过的外界生出新奇:“娘,外面是什么样的?”
  “外面——”妗月一顿,没找到一个好词解释,“外面同教里一样。”
  林和泽带领银月教一路从西南而来,抵达禹城,在此驻守,为大局考虑,他多年藏锋芒,同时勒令教中弟子未经允许不可擅离禹城,所以她已经有多久没看到过外面了?妗月算不清楚,但她还是努力想了想,终于找到一个词:“外面,人多。”
  小瞎子道:“比教里面人还多吗?”
  平时,小瞎子的生活圈都框在那一个小院里面,周边、耳边,都是妗月和妗月那一群小姐妹的叽叽喳喳,他以为这样已经算人很多了。
  妗月道:“比教里面人还多。”
  ——至少在他们抵达禹城前的禹城,是这样的,人很多,很多。
  “而且热闹,特别热闹。”妗月回忆起刚来时的禹城。
  “热闹?”小瞎子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妗月意识到他不懂,便开始解释:“热闹就是——唔——”
  然而她忽地一声闷哼,身体一震,紧接着猛的顿住。小瞎子感觉到妗月的停步,便问:“娘怎么了?”
  没过一会儿,妗月抬手往上托了托小瞎子,再次往前走动起来,道:“没怎么,刚说到哪了?哦对,热闹——”
  “热闹就是有大道,有街,有人,人们在街上吆喝,吆喝过路的人来买他家的东西。”妗月的脚步越来越慢,身体越来越沉重。
  “吆喝?”小瞎子没察觉到妗月的异常,“娘,吆喝又是什么?”
  “吆喝——”妗月的舌头渐渐不受控制,她嘴里有东西在不断往外涌,“吆喝就是——来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我、我家的香粉——最甜、最香,保准你的小情人啊,闻了一下,便再也走不动道了呀~”
  妗月的视线模糊,她愈发挪不起腿来。她眼前,是刚开始的禹城,大街小巷都是摊贩店铺。
  还记得那时候,一同出门逛的姐妹在听到那摊贩没皮没脸的吆喝后,皆互相打趣,小声讨论起自己日后的郎君,讨论预计何时成家,何时生娃,何时随银月教再回到西南,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界安家。
  可多年下来,他们所有的想法都付之一炬,原来教主从没想过回去。
  而现在,她甚至连家的念头都不可能再有了……
  妗月捂住胸口,回头,望向禹城后的那片天空。自银月教迁徙到此,慢慢长途之中,她们早已没有家了。
  血,一股一股坠落到小瞎子的身上,妗月回身将他放下,费力地抬起手,将他往前推:“走,快走,往前走——”
  “莫要——莫要回头——”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涌出,混入血液,一股一股砸落到地上。
  “娘?”小瞎子没反应过来,面上渐渐发愣,他摸到自己身上粘稠的液体,同时听到妗月愈发有气无力的声音。他忐忑着,不明白,疑惑:“娘?”
  妗月竭力推搡他往前,他小身体在这推力下前前后后移动,妗月每推他一下,他便再次走上前靠近她。终于,妗月气力耗尽,再也推不动,手从他身上疲惫地滑下,整个人落地。
  “轰”一声沉闷的声响。
  “娘?”小瞎子愣住,定定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好半晌,他回过神,一下子跪倒在地,半爬半跑到妗月身边,两只小手拉扯着,将妗月的脑袋抱起来。
  湿润的感觉片刻间沾染上他一大片手掌心,鼻腔忽地涌入一股极浓稠的铁锈味,小瞎子茫然:“这是什么?”
  “是血。”林和泽的声音从远处而来,紧接着,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似有一群人将这片地方围了起来。
  林和泽挑眼看了看倒地不醒、一身血色的妗月,面上毫不在意,即刻又挑眼看回他眼前这孩子。
  “血?”小瞎子不明白。他小的时候跑摔倒,磕破膝盖手肘,那块地方会疼丝丝的,会流血,但从来都不是这么一大片湿润粘稠的手感。
  “血——”林和泽好心情地同他解释,“就是流经你身体里的东西,有它,它在你身体里好生地流动,你就是活的,而一旦它从你身体里流出来,流干,你就死了。”
  “死?”小瞎子忽而想起方才地牢中,妗月咬牙切齿同他叫嚷的“死”字。
  “哦。”林和泽反应过来,“倒是忘了,这丫头把你保护得这般好,你许还不明白死是什么。”
  小瞎子抬头,茫然的一张脸上空洞的一双眼,愣愣地望着他。
  林和泽道:“死,就是她再也不会动,不会哭,不会笑,不会说话,你再也看不见她,听不到她声音。她将被埋在土里,慢慢腐烂,变成白骨。简而言之,你——没有娘了。”
  林和泽颇有闲心地整了整袖口,他自认为自己解释得还算不错,说完,他便不动声色地望着身前那孩子,等待他反应。
  果然,不出他所料,那孩子在听完他的一番话,发愣了好长一段时间,而后渐渐回神,摸索着手往妗月身上寻,寻到湿润的发源地,便狠命地用手将这块地方盖住、捂住,紧接着,他的声音一点一点变哑,变得嘶哑:“娘?娘你醒醒……娘醒醒——娘不疼不疼,烨儿帮你捂住,娘你快醒醒——”
  他摇晃着妗月的身体,哭腔逐渐覆盖了他原本的音色,他低着头,脑袋埋进妗月的脖颈,他一声一声低哑破碎的声音从妗月脖颈间传来。
  压着衣衫领口的布料,声音沉闷。
  “娘——”
  “娘醒醒——”
  “娘你快醒醒啊!”
  红线站在原地,手捏了又舒,舒了又捏,冷冷盯着站在一旁欣赏一切的林和泽。直到小瞎子快哭哑了,他才觉得差不多了,抬手命人将妗月的尸体抬走。
  小瞎子嘶吼,嚎叫,疯了一般厮打所有接近的人,但他六岁的小身体攻击性接近于无,他什么都做不到,轻易地被左右两人钳住双手拉开,妗月的身体便被人从他怀里拖走。
  林和泽欣赏他脸上的表情,心情极好,他耐着性子道:“这便是违逆背叛本教的下场。你也一样,你生在银月教,长在银月教,我银月教供你吃穿,可不是养废人的地方,你今后须得听本教号令,本教让你往东你便往东,否则那丫头的下场,便就是你的下场!”
  林和泽一笑,故意刺激他:“你可记清方才那血的味道了?”
  小瞎子不会骂人,六年时间他甚至连生气的时候都从未有过,他面前的这人,第一次让他怒急攻心,仇恨片刻冲上了脑海,极低的嘶吼声从他幼嫩的喉管中传出,极痛极悲,仿若一只被关在铁笼中痛苦嘶吼的小兽,眼中、脑海中,只想将身前这人撕碎!
  红线慢慢靠近他,看清他一张愤怒到五官狰狞的小脸,心在这一刻也仿佛被什么同时捂住了,痛苦、沉闷,喘不过气来。
  “带走。”林和泽见目的达到,一声令下,让手下将小瞎子带回地牢。
  只是这一次,小瞎子再不是安静躺在池水中了,林和泽让人在池子周围竖立起牢笼,他狰狞着一张小脸,一刻不停地用身体撞击牢笼,牢笼坚固未有损坏,反而他的小身体被自己撞出一条一条的血痕。
  林和泽烦了,便又命人打造出几条坚硬的铁锁链,拴住他四肢和脖子,让他只能躺在池中,不能乱动。
  如此,一年一年过去,小瞎子走在司命专门为他书写的这条命格线上,林和泽在多次试验过后,终于将小瞎子炼成这世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药人。
 
 
第58章 烨   “你当真以为本教不会杀你吗!”……
  小瞎子从地牢出来了, 但是为了避免他不受掌控,林和泽在解开他身上锁链之前,还是喂了他一只蛊虫, 而后另行将他关在一个特制的铁监牢中, 不准任何人靠近。
  他这时候,也才不过七八岁。
  短短一两年, 小瞎子的性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整个人罩在一层阴霾之下,面上再无喜色,他的两瓣薄唇长时间紧抿着,不言不语不动弹,成天独坐在铁牢一角。甚至虫蚁从他身上爬过,在接触到他皮肤时中毒气绝,从他身上掉落,他都面不改色, 无动于衷。
  红线愈发看不透他。
  直到小瞎子如此安静了小半年, 林和泽确认他无威胁,准备抽出身来调教他,才将他从铁牢中放出来。
  首先,林和泽安排人给他训练。虽然他已是一名药人, 全身皆毒、百毒不侵,但如此情况还是和林和泽所设想的药人大军有差距, 林和泽只好痛定思痛,想方设法补救, 为不浪费小瞎子一身百年难得一遇的好体质,他决定在武功方面也好好培养他。
  然而,整个银月教中在武学上有造诣的长老屈指可数, 这才不过一年半,小瞎子就青出于蓝,一一将他们打败,银月教内便再没有人能教他了。
  但是碍于他的身份和他现下特殊的体质,林和泽不可能为了继续将他在武学上培养得登峰造极,而特地带他外出寻师让他提前暴露于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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