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灼霜将日记本放回原地,决定明早再来看一次。
次日清晨,陆灼霜又起了个大早。
伏铖前脚才出门,她后脚便摸进了人小朋友房间,直奔日记本所在的地方。
她侧身坐在床畔,才将日记本从枕下抽出,头顶便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师父,你在做什么?”
该用怎样的语言来形容陆灼霜此刻的心情呢?
除了一声“卧槽”,再无其他语言能够如此准确地描述出她的心情。
陆灼霜缓缓抬起头,对上伏铖的眼睛:“我……在找东西。”
伏铖目光幽幽:“然后找到了我的日记?”
陆灼霜索性厚着脸皮挤出一个笑:“是呀,好巧。”
伏铖垂眸望着她不说话。
陆灼霜实在是心虚,也不知该说什么,把日记往伏铖手里一塞:“呐,还给你,下次要记得藏好。”
说完,一派从容地起身,走出伏铖房间。
回到自己房间的陆灼霜,关上门后又睡了个回笼觉。
再度醒来已是正午。
屋外阳光正盛,透过窗格,落在地上。
陆灼霜披上斗篷,推开窗。
浓香自这一霎飘来,丝丝缕缕,钻入鼻腔。
陆灼霜本还有些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
她压低身子趴在窗台上,扯着脖子张望,果不其然,在厨房里看到了伏铖忙碌的身影。
也不知小徒弟又在做什么好吃的。
陆灼霜脸皮厚,权当无事发生,踩着一层薄薄的积雪来到厨房,嘻嘻笑道:“小铖儿~你在做什么呀?”话是这么说,她那双眼睛却全程都没看伏铖,直勾勾盯着灶台上咕叽咕叽冒泡的炖锅。
伏铖抬头,看了看满眼都是菜的陆灼霜,轻声喃喃:“我为什么要和一个笨蛋生气?”
果然和笨蛋待久了自己也会变成笨蛋。
他说这话时的声音可不小,一字不落地进了陆灼霜耳朵,陆灼霜想要装聋作哑都难。
她清了清喉咙,故作严厉的瞪着伏铖:“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尊师重道?”
伏铖面无表情地摇头:“我只知何为为师不尊。”
语罢,他便抬手盖上了锅盖,彻底隔绝陆灼霜那虎视眈眈的视线。
陆灼霜没得菜看了,只能盯着自家小徒弟的脸。
换做平常,她必然又得与伏铖斗嘴斗上好几个回合,今日是她理亏在先,终究没那个底气继续胡搅蛮缠。
她弯起嘴角,笑了笑:“小铖儿~你这是在做什么呀?我怎么没见过?”
“没有名字的炖菜。”稍作停顿,伏铖又补了句:“是我们北地的家常菜。”
陆灼霜一愣:“你是北地的?”
伏铖颔首,尚未来得及说出余下的话,又闻陆灼霜道:“那你怎会出现断崖这种地方?”
太阿门所处的雍州可是位于最南端,与北地隔着近千里,伏铖当年还是个未满六岁的孩子,怎可能横跨千里来到断崖底下。
伏铖嘴角一勾,不甚在意地道了句:“因为有人想要我死在那里。”
陆灼霜又是一怔,满目惊愕地望着伏铖。
伏铖却笑了,轻描淡写带过这一句:“这话你也信?”
陆灼霜:“……”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同样的话,她对谁说过来着?
第18章 终有一天会长
菜很快就被端上桌。
这不知名的炖菜风味很特别,陆灼霜尤其爱吃那炖得骨肉分离的排骨。
热腾腾的汤汁浇在白米饭上,再捣碎几块土豆和肉一同搅拌开,陆灼霜一口气吃了两碗,方才停下来。
她捧着碗,望向伏铖:“你今日怎没去上学呀?”
伏铖提箸夹起一筷芸豆,声音淡淡的:“今年的课也都提前学完了。”
“这样呀……”陆灼霜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孩子聪明是件好事,可若是太聪明了,又有些让她犯愁。
她其实挺希望伏铖能交些同年龄段的朋友,而不是天天与她这么个懒人待一块。
陆灼霜一时间找不到解决之法。
可一想到明年九月份小朋友就要离开,去参加为期五年的门派集训,陆灼霜又觉,他早些回来,多陪陪她这个师父也挺好的。
陆灼霜突然没了食欲,放下筷子,认真端视眼前的孩子。
初遇时,他才六岁,小小一只,堪堪齐腰的高度,转眼三四载,当年那小鬼已有她胸口高,还长成了个不苟言笑的小老头。
陆灼霜悠悠叹了一口气,手又不自觉地摸向小徒弟的脸,再过个一两年,这张脸上怕是连婴儿肥的踪影都寻不到了罢?
陆灼霜越想越感慨。
眼看就要捏住小徒弟的脸,小徒弟却把头一撇,皱眉嫌弃道:“你没洗手。”
陆灼霜一愣,旋即,笑道:“你的意思是……我只要洗了手,就能对你的脸为所欲为了?”
伏铖捂着脸,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不是……”
陆灼霜哪儿会给他挣扎的余地,尾音才落,人就已扑了上来,捏着他脸颊上的软肉,笑得一脸奸诈:“我就不洗手!你能奈我何?”
她下手力道很轻,却架不住小孩皮嫩,随便掐了两下,伏铖那张白白嫩嫩的小脸便红了一片。
陆灼霜见了连忙松开伏铖的手,顶着小朋友鄙夷的目光,又在他脸上轻轻揉了几下。
“你若长大了,我该多难过呀。”陆灼霜越说越惆怅:“都不好再调戏你了。”
陆灼霜此刻的心情尤为复杂,既希望小徒弟快快长大,成为独当一面的男子汉,又希望他永远不要长大,和她吵吵闹闹耍做一团。
伏铖目光渐渐放柔:“可我终有一天会长大。”
陆灼霜一怔,很快,又笑着在他脑门上轻弹一下:“换个角度来想,你快点长大也没什么不好的,空出位置之后,我就能肆无忌惮地养男宠啦,说不定等你到时候来看我,我还会嫌你烦呢。”
伏铖不再接话。
四周陡然变得很静,风从北边刮来,掀落一地青梅花。
今日阳光很好,陆灼霜又瘫回了吊床上,可惜如今是寒冬,院中一片萧条,只余那树青梅花仍在灼灼盛放。
雪又开始下。
一片,一片,越落越大,似鹅毛,似柳絮。
陆灼霜伸手接住一片,任它在掌心一点一点融化。
伏铖祭出寂灭剑,在空旷之处舞了起来,是他前些年躲在云层里偷偷学来的基础剑法。
小小少年一袭红衣,矫若游龙,好似在这茫茫雪地间绽出了一朵又一朵灼目的红莲。
舞完一套剑,寂灭剑身白光一闪,化作刺青绕在他腕间。
陆灼霜抬眸看了眼小徒弟。
这些年来,她从未在这方面给伏铖开过小灶,他却能凭借自己的悟性,将一套基础剑法练到这种程度。
养出一个这样的徒弟,着实有成就感。
雪在伏铖收剑的那一霎停下。
陆灼霜捂嘴打了个呵欠,慢悠悠从吊床上爬起:“今日天气不错,要不要和为师一同出去逛逛?”
伏铖这辈子最怕的字莫过于这逛街的“逛”字。
他脸色瞬间就白了,陆灼霜却笑眯眯地道:“莫怕,莫怕,我陆灼霜对天发誓,今日绝不乱买东西。”
为表诚意,陆灼霜把身上灵石统统交给了伏铖:“今日去哪儿玩全凭你做主,想买什么,都由你来决定,我不过是个陪玩的工具人罢了。”
她语气再诚恳,即便是说出一朵花来,伏铖都不信。
然而,要不要出去玩,还真不是伏铖说了算。
陆灼霜说完便牵着伏铖踏上熄染剑。
这还是陆灼霜近半月来头一回出破虚峰,这些天来她可谓是过得战战兢兢,生怕二师兄苏衍会杀来剃走她一条眉毛。
却不想,往后的日子竟是一日比一日平静。
想必失去了眉毛的修仙界第一美男也不好意思出门罢。
这次,是伏铖提议去秀水街。
秀水街曾有一家让陆灼霜着迷,一连吃了数月的米粉店。
那里什么都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来往人员太复杂,妖、魔、鬼、怪应有尽有。
三界太平所致的后果就是,妖魔鬼怪遍地跑。
而这秀水街又恰好是三界交汇处,故而随处可见一些奇形怪状的生物。
秀水街是个独立的小世界,这里没有白昼,只有望不到尽头的永恒黑夜。
青石铺就的长街足有二十米宽,街道两旁挂满颜色绚烂的各式花灯,充斥在眼前的是各族造型古怪的游客。
或是头上顶着两只兽耳,拖着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招摇过市。
或是浑身都裹满素白的纱,一走一蹦跶,如同刚被人从土里刨出来一般。
又或是伸着长长的舌头,慢悠悠在街上飘。
头一次来这个地方,陆灼霜实打实地被吓了一跳,后来看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人群熙熙攘攘,陆灼霜牵着伏铖的手,在各式妖魔鬼怪的阵列中穿行。
她曾爱过的那家粉店不知因何故而搬迁,自家徒儿手艺又这般好,看什么都觉索然无味。
反倒是伏铖逛得津津有味,除了剑,他也爱收集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不到半日的工夫,他便攒了一堆平日里闻所未闻的东西。
陆灼霜也不管,随他去买。
临近用晚膳的时间,陆灼霜才又重新找到一家感兴趣的食肆。
这是一家专做炸物的小店,炸得不是普通的菜,而是各式鲜妍的花卉。
就像变戏法一般,含苞欲放的茉莉进了油锅,出来就舒展开了每一片花瓣,散发着炸物所特有的焦香。
明知这种就图个卖相的小吃滋味不会有多好,陆灼霜仍兴致勃勃地排起了队。
与她一样抱着猎奇心态的游客不少,队伍都排了近百米长,偏生那炸物店的掌柜又是个动作慢到令人窒息的龟妖,每个前来排队的食客都恨不得能亲自上。
陆灼霜排队排得昏昏欲睡,伏铖几次劝说未果,索性撇开她,在一旁逛了起来。
谁也不曾想到,变故会在这时发生。
两条黑影无声无息自暗处钻出,鬼魅般贴在伏铖身后。
待陆灼霜察觉到异常,伏铖的身影已消失在秀水街。
第19章 你可真会装
伏铖是被冷醒的,却睁不开眼,浑身动弹不得。
耳畔不停传来狼嗥狐吠。
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时远时近,不断拉扯着他紧绷的神经。
“咔咔咔……”
这次,又是落在地上的树枝和枯叶被踩碎的声音。
他能察觉到有人在靠近。
一把喑哑似腐木的嗓音适时在他头顶响起:“终于逮住他了。”
语落,又有一只戴着金属手套的大手粗暴地钳住了他下颌:“小畜生有点能耐,竟能攀上陆灼霜,在太阿门躲了三四年。”
伏铖那日没说谎。
他之所以出现在断崖,的确是有人想让他死在那里。
他生于极北之地一个不世出的修仙家族,族中世代供奉魔神。
确切来说,他们伏家修的是魔道,而非仙道。
只是,魔修这一脉早已湮于时间的洪流里,哪怕是他们伏家,也不能称之为正统魔修,甚至被人安上“邪修”这一头衔。
修仙修魔并不能从字面上去理解,更无好坏之分,不过是修炼方向不同罢了。
数万年前,这片大陆上修魔之人与修仙之人一样多。
一切还得从万年前的那场神魔大战开始说起。
神魔大战的起因是什么,已无人知晓,最后的结局倒是人尽皆知,魔神被永世封印。
也正因如此,伏家人才有了存在的意义。
传闻最早的伏家人便是脱胎于魔神,称得上是与魔神血脉相连的直属后裔,他们世代隐居于极北之地,日日都在钻研如何替魔神解开封印。
也只有伏家人知道,封住魔神的封印每五百年松动一次,不死不灭的魔神便每隔五百年降世一次,伏家人的躯壳便成了祂的容器。
近半数的伏家人身上都流有魔神之血,伏铖当年便是近五百年来魔血最浓之人,也是最有可能被魔神选做容器之人。
可这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被选做魔神的容器,伏铖这个人将会被魔气吞噬殆尽,彻底沦为供魔神驱使的傀儡。
也正因如此,伏铖的母亲才会带着年幼的他连夜逃离伏家。
他也曾与母亲在外度过一段平静的时光。
灾难降临于四年前的那个春。
伏家又诞生了一个趋近纯魔血的孩子,这意味着,魔神将提前降世。
迎魔神的步骤很繁杂,第一步便是以身怀魔血之人饲养魇兽,打通冥路。
而魇兽诞生的条件又极为苛刻,近百年来,伏家人也就只在雍州这块极南之地孵化出两只魇兽。
伏铖当年之所以会出现在断崖底下,便是被当做了弃子来饲养魇兽。
可谁也不曾料到,陆灼霜会出现在断崖之下,杀死那只尚未成年的魇兽。
那只冰冷的手离开了伏铖下颌,而后,伏铖只觉自己身体一轻,像是被人给抱了起来。
很快,伏铖便被放置在铺满符篆的祭台上。
他已恢复知觉,却不敢轻举妄动。
这里很冷,是与破虚峰上截然不同的一种冷法,寒意拼了命的往骨头缝里钻,空气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每吸一口气,他都觉肺中有千万根针在扎。
狼嗥狐吠声于这一刻散尽,伏铖耳畔又响起了音调诡谲的上古咒语。
风声渐响,枯木断折后所发出的“咔咔”声被不断放大。
一头体型庞大的巨兽自浓雾中穿来,百余对锋利如镰刀的腿同时踩踏着落了一地枯叶的地面。
“咔咔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