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烈喉头艰难地动了动。
等到放学后再找她道歉吧,他想。而且要拖到学生基本都走完的时候。实在不行,还可以像上次那样,再爬到二楼去敲一回窗户。
总之,在学校里,她必须和他保持距离。
没有什么其他的原因,他只是不想连累她而已。
池烈沉默地攥紧手,早就揉做一团的草稿纸被捏得更紧。
少年的心也一同被狠狠攥住,习惯了疼痛,他不觉得疼,只是心口的位置有些空荡。即使窗外温热的夏风吹进,都一阵一阵发冷。
池烈佯装无事地松开手。
还没来得及把揉得不成样子的草稿纸展开铺平,先前随喻见离开的视线又一同齐齐转了回来。
才离开没多久的少女重新折返,再一次坐到了他身旁。
夏风拂过,吹动她乌黑的发梢,也吹动嫩白小手里英语习题的书页。
“现在有事了。”她冲他软软地笑,“可以来烦你吗?”
第二十四章
喻见声音也又软又轻。
羽毛一般, 随风温柔勾在少年的心上,微微发痒。
池烈顿时呼吸一窒。
两个人离得近,清晨日光融融, 他看见沾着晨曦的树影落进少女澄明瞳孔, 细细碎碎的,瞬间搅乱了他在她眼底紧绷起来、十分不自在的面容。
池烈喉头动了动,下意识别过头去, 不再看她。
揉成一团的草稿纸再度被捏紧, 略长的漆黑碎发搭在耳侧, 遮住了苍白耳尖上透出的隐约红色。
喻见没注意到少年不自然的动作, 见池烈一声不吭地转过头, 就有几分无语。
这到底是什么糟糕透顶的性格啊!
明明她都不计较他刚才那么恶劣差劲的语气, 没想到当着全班同学的面, 他居然真的一点面子都不给, 硬生生把她晾在这里。
周遭投来的视线逐渐带上几分玩味, 刻意压低的议论声嗡嗡响起。喻见听不清他们都说了什么,不过不必细想也知道,大概是在嘲笑她不自量力、没脑子地跑来招惹池烈。
不然今天还是算了吧。
喻见气馁地想。
按着池烈这种讲不通道理也听不进劝的脾气, 她要是再坚持, 说不定他等会儿真的该发火了。
喻见捏了捏手里的英语单选, 准备顶着同学们的目光, 灰溜溜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正要起身,一只冷白的手伸到面前。
才和红毛打过架, 少年修长骨感的指节上还带着淤青和伤口, 乍一看很是凶残。四周围观的同学几乎同时齐齐往后退了一步,沈知灵则抖抖索索的打着颤,想把喻见从池烈身边抢回来。
几秒后。
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 少年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哪道题不会?”他向她伸出手,“拿过来我看一下。”
*
下一堂课是班主任李文章的英语。
他乐呵呵的走进教室,没高兴多久,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
李文章脾气好,学生下课后成天老李老李地喊他,他也一点儿不生气。但在课堂上,大家还是默契地保持着师生间应有的距离和尊重。
结果这一回,上课将近十几分钟,依旧有学生频频往教室后排看去。还有几个平时跳脱的同学,转头往后排看一眼,再往前面看一眼,没过一会儿,又扭头重复上述过程。
心思完全不在课堂上。
“周家明,你一个劲儿往后看什么呢?”李文章忍了又忍,最后实在没忍住,“钱思域你也是!这脑袋怎么还滴溜溜来回转!”
教室后面只有一块上学期画的黑板报。
这帮小孩到底在看什么?
李文章这么一训斥,同学们勉强安分了些。不好再回头看池烈,于是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坐在第一排的喻见。
搞得李文章十分不自在:“看书!看书!别看我,我脸上没花!”今天这究竟是怎么了。
师生们心思各异地上完了这一堂课,下课铃一敲响,李文章还没走出教室,沈知灵就从座位上唰地站了起来,硬生生把喻见原本的同桌挤出去,直接坐在她身旁。
“见、见见!”沈知灵激动得都有点儿不会说话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尽管少年还是往常那幅冷冷淡淡、不好招惹的模样。从喻见手里要来了习题后,他皱眉看了一会儿,迅速用笔把长句拆分成几个短句,然后低声分析起了结构和考点。
最后还往后翻了翻,找出一道同类型的题目,让喻见当场拆给他看。
结构考点什么的,沈知灵和其他人一个字没听进去。
他们只知道,池烈竟然完全没发火!不但没发火,而且还认认真真给喻见讲起了题。
这真的是那个在办公室都敢对家长动手,甚至还把女同学气哭的池烈吗?
沈知灵的眼神充满了不可思议,喻见又无奈又好笑。
“池烈是年级第一,我英语又不好,去请教他也很正常啊。”她不好直白地说,池烈不是沈知灵他们以为的那种人,只能循序渐进,“我看他没你说的脾气那么坏,是不是你们以前把他想得太夸张了。”
喻见手上还拿着那本被池烈画过的英语习题,她说话从容不迫,慢条斯理的,听起来特别有说服力。
沈知灵就有些懵:“是这样?”
其实她也是道听途说居多,加上池烈一贯冷着脸,没人敢接近,大家就慢慢默认了他不好招惹的事实。
喻见笑了笑:“有可能呢,其实我也不知道。”
没指望靠问上一次题目,就能扭转池烈在同学们心里的印象,她十分干脆换了个话题,和仍旧一脸懵逼的沈知灵说起了李文章今天上课的要点。
总之已经开了个好头。
剩下的事情,以后再慢慢来吧。
*
经历了早晨惊世骇俗的一幕,整整一天,七班同学上课都在持续走神。
直到下午最后一堂自习课,李文章开完年级组会回来,一进班,就丢下一个重磅炸.弹。
“年级组开会研究了一下,咱们刚分完科,进入一个新的学习阶段,很多同学都还不适应。想要取得好成绩不能光靠在学校的努力,还需要家长的配合。”
李文章顶着最灿烂的老实人笑容,笑眯眯说出最残忍的话,“所以这周五下午,咱们年级就开个家长会,回去都给你们父母说一说,实在来不了的给我打电话请假。”
班里顿时哀鸿遍野。
大家一下把池烈忘到了脑后。
“池烈,喻见。”李文章就跟没看见似的,点了两人的名,“你俩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李文章叫他们来不是为了上午的事,而是周五下午的家长会。
“这次期初考试你俩成绩最好,我琢磨着家长会的时候,让你们上去分享一下自己的学习经验。”话是这么说,李文章眼睛一直盯着的却是喻见,“今天提前给你们说一下,这两天先准备起来。”
倒不是李文章不待见池烈,而是他已经摸透了这个学生的脾气。向来冷漠寡言的少年多半并不乐意在家长会上发言,但到底是年级第一名,不好越过池烈直接叫喻见。
果然,李文章话音刚落,池烈就直接干脆地拒绝:“我没什么好分享的。”
在书店蹭习题做显然不是什么值得推广的学习经验。
李文章对此毫不意外,立刻看向喻见。
班主任的目光真挚而诚恳,喻见只能点头:“好的李老师。”
没有其他事,李文章挥挥手,让他们回班继续上课。
还没下课,一整个年级的学生都在班里安静自习,楼道里静悄悄的。
喻见埋头一个劲儿往前走,没走多远,身后一道低沉沙哑的嗓音:“站住。”
喻见脚步一顿,正想装着什么都没听到,少年抬高声音,不紧不慢地重复一遍:“给我站住。”
加了两个字,尾音沉沉的,傲慢而凛冽。
喻见只能停住脚步。
池烈站在几步开外,就看见上午还勇气十足跑来坐在他身边的少女很是为难地停了下来。
显然有些紧张,被束起的马尾垂在肩膀一侧,轻轻颤着,露出白皙流畅的颈线。
她细白的手指无意识抓紧校服,蓝白短袖被捏在一起,绞得很紧。
池烈不由嗤笑一声:“现在知道怕了?”
瞧她现在紧张成这样,不知道早上哪儿来那么大胆子敢直接来找他。
带着一贯的漫不经心,少年笑声懒散,从胸膛里震出来,落在耳膜上,微微发痒。
很是勾人。
喻见有些赧然,脸红了下,小声辩驳:“我才没怕。”
原本就不是胆小怕事的性格,加上早就摸清了池烈的脾气,知道他压根不是那种随便发火的人,所以她是真的不怕他。
不过早晨的事到底是喻见自作主张,所以此刻被池烈叫住,她难免有几分心虚。
以后还是要商量着来。
至少不能像今天这样再被他不耐烦地吼一回。
少女垂眸盯着地面,安安静静。阳光从楼道一侧的玻璃窗照进来,将她整个人都笼在金灿灿的光线里。
巴掌大的小脸两侧垂着些许碎发,衬得她愈发稚弱。眼睫细细颤着,一下一下,在少年的心口轻轻扑簌。
池烈指尖动了动。
他喉头一紧,忍住伸手替她别好碎发的冲动:“你别告诉我你以后还敢。”
少年刻意压低嗓音,声线发哑,低沉着,听上去和早上赶她走时一样凶。
喻见眨了眨眼。
她很是无辜地摇头:“不敢了。”对不起,以后真的还敢。
说完这一句,喻见嘴角忍不住扬了扬。想起之前池烈的恶劣行径,生怕他再捏她的脸,又赶紧伸手老老实实自己捂住。
结果刚捂好脸。
额头就被弹了一下。
池烈刻意控制了力气,比上一回捏脸的力道轻很多。但双手捂脸的小姑娘依旧瞪圆了眼,愣在当场。
雪白额头上一点微红。
可怜又可爱。
他瞥她一眼,轻嗤:“多管闲事。”
还是极其不善的语气,尾音里却莫名多了几分笑意。
不自觉的,藏也藏不住。
*
喻见最后只能捂着额头回教室。
沈知灵还奇怪:“怎么了见见?你撞到什么地方了?”
好在这一次池烈没太用力,等到放学时,喻见额头上的红痕已经褪去,看不出来刚才遭遇了什么。
这个家伙!
坐在回岑家的车上,喻见仍旧有几分气恼。
从明天开始她就天天课间跑去问他题目,不然都对不起今天莫名其妙被弹的这一下!
回到岑家后,喻见并没有立刻提起家长会的事,而是先向刘秘书询问了岑氏夫妇这周的行程。
岑平远和方书仪都很忙,不一定有时间参加家长会。
“岑总和夫人这周都没空。”刘秘书倒是很快给了喻见回复,“家长会就让裴老师去参加吧,周老师那天也会去。”
周老师是岑清月的家庭教师。
喻见对这个安排毫无异议。
倒是岑清月很是不高兴:“我这次考得这么好!爸爸妈妈就不能去一次家长会嘛!”
完全忘记了喻见成绩比她好得多。
喻见懒得搭理岑清月,确定了岑氏夫妇不会参加家长会,就给裴殊打了电话。
裴殊自然一口应承下来。
转眼到了周五。
家长会安排在下午三四节课,第二节 课还没上完,已经有家长在走廊里等候,时不时透过窗户,好奇地往教室里打量。
下课铃敲响。
学生们收拾好书包,笑容满面、或者一脸愁容地把走廊里的家长领进教室,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在一众四五十岁的家长里,裴殊显然年轻得有些过分。
年纪本身不大,他又面嫩,天生显得小。大概是刚从平城大学过来,白T配牛仔裤,清清爽爽的,瞧上去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模样。
沈知灵顿时就惊了:“见见!这是你男……哥哥?”
对上裴殊脸颊边的酒窝,她差点儿脱口而出男朋友。
喻见无奈:“你想什么呢。”
再大胆的学生,也不会胆子大到把对象叫来学校开家长会。
裴殊没在意这点小事,对有些脸红的沈知灵又笑了笑,而后看向喻见:“先带我去你们班主任那儿吧,咱们待会再过来。”
通常情况下,家长会结束后,围在班主任身边的家长最多。
想要好好聊一聊,就要趁没开始之前,先去办公室找老师。
喻见点头:“好。”
她领着裴殊往李文章的办公室走。
裴殊长相不差,是清俊秀气的类型,一路上,有不少学生往他们这边看。
很快到了办公室。
喻见正准备敲门,不防有人直接从里面拉开门。
喻见吓了一跳,看清对方,又松了口气:“池烈!你吓死人了!”
怪不得刚才在教室里没看到他,原来是来了李文章的办公室。
池烈也没想到喻见正站在门外。
少女嗓音娇嗔,带着自然而然的亲昵。少年向来漠然锋利的眉眼瞬间柔和了一点儿,正要说话,一抬眼,就看见站在喻见身后的裴殊。
平心而论,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其实没有很近。
大概隔了两三步左右。
但喻见刚才被池烈吓到,无意识往后退去,裴殊反应不及,两三步的距离瞬间缩短到不足半步。
一下离得有些近。
裴殊察觉到这一点,立刻往后退了几步,离喻见远了些,这才抬头,对站在门口的少年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礼貌微笑:“同学你好。”
他客气地笑完,就等着池烈把门完全打开,然后自己抓紧时间和喻见的班主任沟通。
裴殊想得很好。
几秒后,“啪”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