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殊很少这么激动,偶尔几次失态,还是因为岑家对待喻见和岑清月的偏心。
此刻他兴奋得脸都红了,喻见站在一旁,不由多看了裴殊好几眼。
池烈写了什么,竟然能让裴殊激动成这样?
相对眼睛都在发亮的裴殊,池烈则镇定得多。
“个人兴趣。”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书随便琢磨。”
说着,从裴殊手里抽走那张草稿纸,翻了个面,重新放在课桌上。
这个动作的含义很明显。
裴殊不好再上前翻动草稿纸,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神色冷淡的少年。
池烈不为所动。
他看了眼屋外,视线没敢继续投向喻见,只能偏过头不看她:“时间不早,你该回去了。”
裴殊进屋歇息的功夫,风声渐息,雨势也小了下来。
秋雨沙沙落在窗框上。
静谧和缓,一改先前几乎淹没天地的倾颓。
喻见看了眼表,时间确实有些晚。
“那我和裴老师先走了。”她点点头,想了想,又小声说,“你放心,我……会好好学习的。”
池烈先前的话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喻见想。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莫名其妙想到了这里,但她能理解他的用意,以她现在的处境,的确需要心无旁骛、专心学习。
少女神情认真。
语气说不出的严肃。
池烈有些发怔,半晌后,轻轻点了下头:“嗯。”
裴殊和喻见一起离开。
堂屋里,只剩下了池烈一个人。
他坐在椅子上,盯着面前那碗没动几口的番茄鸡蛋面,最终长长出了一口气。
池烈心里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要那样说。
即使喻见不喜欢林宁之,那么好的小姑娘,总有一天,会遇到一个珍视她、也被她珍视的人。
他阻止不了,更不能阻止。
唯一能做的,就是被那点拼命想要压下,却始终无法压住的私心驱使,提出一个毫无道理、万分任性的要求。
这样,他就可以欺骗自己。
至少在这段岁月里,她会短暂停留在他身边。
*
第二天,池烈比以往早起半个小时。
肩膀上的伤虽然不严重,但打着石膏,缠着绷带,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太方便。
果然,等收拾好碗筷,出门去赶公交时,甚至还比平常晚了十分钟。
十分钟的时间看似不长,却正好赶上进城的第一波早高峰。
公交车在路上又堵了好一会儿,最后,池烈几乎踩着早读铃声进班。
他没在意,径直走向自己的位置。
坐下后,池烈按着以往的习惯,从书包里把书抽出来,一本一本放进抽屉。
然后发现一本都塞不进去。
池烈微微皱眉。
他低头去看,本该空荡荡的抽屉里塞着一大堆花里胡哨的零食,各种口味都有,乱七八糟的,把抽屉填得满满当当。
池烈眉头皱得更紧。
他下意识看向教室前方,坐在第一排的喻见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正在对着习题奋笔疾书,头轻轻垂下,露出一段雪白纤细的脖颈。
这小矮子。
池烈嘴角难得抽了抽。
怕不是把昨天郊游没吃完的零食全塞过来了,也不看看他能不能吃得下。
抽屉塞得太满,池烈不得不先拿出一部分。
拿着拿着,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昨天拿着喻见的书包,池烈自然知道那个粉蓝色的包里能装下多少东西。即使塞得鼓鼓囊囊,也绝对没可能塞下这么满满一抽屉的东西。
难道她又拿了一个书包装零食?
有这个必要么。
池烈有些疑惑,碍于已经上了早读,没有立刻去问喻见。
直到第一节 下课,才缓缓起身。
喻见昨天被裴殊布置了两套英语卷子,正对着一道单选左右为难,还没来得及蒙出一个答案,“叩叩”,桌面被敲了两下。
她抬头。
池烈面无表情地站在桌前。
少年肩膀上打着石膏,手上挂着绷带,刻意沉下脸时有点不伦不类。
但他本人显然完全没有这个自觉。
嗓音依旧冷淡:“出来,有事问你。”
喻见习惯了池烈在班里的漠然神态,乖乖放下笔,跟着他出去。
两人来到走廊里。
“小矮子。”池烈低头看喻见,“你真把我当小孩儿哄?”
一点小伤而已。
至于把整个抽屉都塞到没有任何缝隙。
少年声线压着,带着点儿笑意。
喻见有点茫然:“我没哄你呀?”
昨天去找池烈时,她是想哄哄他来着,但他后来自己莫名其妙不生气了,喻见也就没来得及多说什么。
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这么讲。
池烈勾了下嘴角:“再继续哄。”
他又不是福利院里那群没头脑的小笨蛋。
池烈唇边笑容明显了些,喻见愈发疑惑:“那……我怎么哄你了?”
她谨慎发问。
总觉得这里头似乎有什么误会。
“我不喜欢吃零食。”池烈板着脸,“你以后也别背那么多东西来学校。”
这小身板。
是真不怕把自己压矮了。
喻见反应了一会儿,终于明白池烈在说什么。“不多啊。”她小声说,“只是两盒点心而已。”
昨天回家后,喻见才想起来,池烈肩膀受了伤,手不方便。早晨时间紧,或许来不及吃饭。
她太了解他不好好吃饭的脾气。
所以一早来学校,就往他抽屉里放了两盒栗子酥。
少女语气认真,神情不似作伪。
池烈愣了下。
他问:“我抽屉里那一堆零食不是你放的?”
喻见也是一怔:“一堆零食?”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了好半天,最后终于确定了一个事实:抽屉里那么多零食,真不是喻见放的。
池烈眉头又重新皱了起来。
班里同学一向视他为隐形人,除了喻见之外,稍微亲近点的只有钱思域。
不过池烈不觉得,钱思域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拿一堆零食塞满他的座位。
池烈一时没想通。
他还在拧眉思考,一旁,喻见心念微动。
没等她说出自己的想法,物理课代表抱着上一次的随堂测验,从走廊另一端走过来。
“喻见。”物理课代表拿起最上面一张,递给喻见,“这是你的,又是满分。”
一般来说,接下来,课代表就会走了。
班里同学一向避免和池烈正面接触,即使在发作业本发试卷的场合,也不会直接把东西递到池烈手上,而是远远放在桌角。
但这一回,物理课代表没有立即离开。
神色略显紧张,他咽了口唾沫,拿起第二张测验,递向池烈:“给、给你。”
第三十七章
物理课代表头一回做这种事, 不太熟练,声音都在发抖。
池烈同样毫无经验。
一向习惯了和班里同学保持距离,他愣了下, 直到身侧的少女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 才伸手接过。
依旧皱着眉,也没说谢谢。
物理课代表完全不在乎这个,见池烈接过测验, 明显松了一口气。
他有些激动, 笑容还是稍显拘谨:“那我走了!”
乐颠颠抱着剩下的测验回班。
池烈的眉头没松开。
他用两根手指挟着那张薄薄的纸, 转头看向喻见:“什么意思?”
少年眼尾勾起, 狭长黑眸里少见的带上几分疑惑, 冲淡了往日惯有的冷漠。
喻见抿了下唇。
有点想笑, 她放轻声音, 小声地把刚才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猜测告诉他:“那些零食可能也是他们放的。”
他们。
池烈反应了一会儿, 明白过来, 这个代词指的是七班同学。
他不由挑了下眉:“不可能。”
这群学生有多怵他,池烈自己心里很清楚。尽管从来没说过,他还记得开学第一天进班时的寂静与议论, 还有李文章宣布名次时, 班里那道唯一的、孤零零的掌声。
甚至这次郊游全程, 除了喻见和钱思域, 都没有人和他主动说话。
他们明明恨不得远远绕开他走。
怎么会突然莫名其妙往他抽屉里塞零食?
池烈否定得毫不犹豫。
喻见眨了眨眼,没立刻反驳, 只是顺着他的话点头:“那可能就是钱思域放的吧, 毕竟你算救了他一命。”
池烈嘴角隐隐一抽:“幼稚。”
完全不能理解钱思域这种行为,他打算待会儿一回班,就喊对方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零食全拿走。
池烈想得很好。
但李文章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第二节 上课铃还没敲响, 李文章就从外面走了进来,站在讲台上,还是那幅笑眯眯的模样。
“都回座位都回座位。”李文章把同学们赶回座位上,又清了下嗓子,“占用大家的课间时间,说点重要的事啊。”
说着,往教室后排看了一眼。
池烈接收到李文章的视线,面无表情看回去。
有那个必要么。
他想。
反正又是和之前一样的结果,没有人应声没有人鼓掌,大家彼此都尴尬。
果然,李文章清完嗓子,就开始大力表扬池烈昨天在郊游中舍己救人的行为,活灵活现的,口才好得像是个语文老师。
一直说到上课十分钟之后,他终于意犹未尽地做了总结:“那咱们给池烈同学鼓鼓掌!”
池烈嘲讽地扯了下嘴角。
已经做好只有喻见一个人应和的准备,他冷淡低下头。
下一瞬。
教室里响起的掌声几乎要把天花板掀翻了。
*
下一节是体育课,绕着操场跑了两圈,体育老师安排大家自由活动。
钱思域探头探脑到处看:“烈哥人呢?”
“我看他刚才一下课就往外走,该不是害羞了吧!”钱思域一点儿不长记性,没心没肺吐槽,“不过换我我也害羞,瞧这待遇!全班同学给塞零食,再没有第二个了啊!”
喻见不由多看了他一眼:“真的?”
她以为有一小半就很不错了。
钱思域点头:“那必须的!”
他来得最早,目睹了大家往池烈抽屉里放零食的全过程。
“其实烈哥人挺好的,就是以前……呃,总板着个脸,显得脾气太差了。”钱思域想了想,又说,“我觉得烈哥该多笑笑!这样大家就不害怕他了!”
“这话你可千万别给烈哥说!”随即,钱思域脸色一白,“我可不想他揍我……”
喻见一直抿着唇,听到这里,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我不会告诉他的。”
自由活动,老师完全不管。
喻见在操场上待了一会儿,找了个机会,偷偷溜回班。
池烈果然在班里。
坐在最后一排,喻见进班时,他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抬眼看见是她,又隐约松了一口气。
面无表情地低头,继续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喻见没戳穿池烈,也没在意他没搭理她。
教室里没有其他人,她索性直接走到他旁边,拉开椅子坐下:“这个好吃吗?”指着抽屉里的一包牛奶饼干。
池烈低头扫了一眼,淡淡道:“不知道。”
自从确认这堆零食真是班里同学送的,他碰都没碰。
喻见哦了一声,直接把牛奶饼干拿出来,撕开包装,取出一片,小小咬了口。
“挺好吃的,很甜。”然后拿了一片新的饼干递过去,“你要不要试一试?”
少女白皙指尖伸到眼前,池烈喉头微动:“拿走。”
很是不耐烦的语气。
喻见没有恼火。
“你干嘛呀。”她轻声说,“还在生他们的气?”
池烈沉默许久:“没有。”
回答得很简洁。
池烈一向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七班同学不主动招惹他,他也懒得搭理他们。
本来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了,谁知道又冒出来这么一出。
让人非常不习惯。
喻见坐在一旁,看见少年微微攥起手,草稿纸被揉成一团,皱巴巴的。
她抿了下唇:“之前的事,是他们不对。”
喻见没替钱思域他们说好话。
毕竟这也是事实,明明池烈什么都没做,就被人云亦云地远离排斥了。
池烈愣了下,没料到喻见会这么说。
随即,坐在他身侧的少女又笑了起来:“现在他们反思了,你原谅他们好不好?”
昨天下了雨,今日是晴天。
大片大片的云朵映在少女清澈眼眸里,被风吹过,漾开一圈细碎波纹,温柔的,带着几分缱绻。
池烈眼神稍暗:“为什么?”
他并不觉得有这种必要。
总归以前就是这么过的,也已经习惯了。
喻见就知道池烈会这么问。
她已经想好了怎么回答他,不过总觉得像是在哄大虎他们,有点不好意思。
即使教室里没有其他人,也忍不住稍稍往池烈那边靠了些,又压低声音,凑在他耳畔,飞快说了几句话。
九月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