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要拉着玛丽的手一起跳上马车,然后嗖一下地从旅店门口消失?那听上去像是私奔的前奏,根本不是他的处事风格。
203客房内,福尔摩斯父子之间,沉默却在蔓延。
迈克罗夫特坚持不让玛丽一起来面对尴尬局面。有些事,本该是由他提前告之家人,并且获得家人的支持。
事实上,他提前计划好了一切。从伦敦出发前已经发电报回老宅,约定1月8日回家吃晚饭, 然后准备说一些事。岂料, 今夜猝不及防被父亲提前撞见了。
这会打着腹稿, 想着要从何谈起比较好。
刚刚,玛丽在楼梯口分开时主动提及‘有关我的身份,您不妨斟酌着告之令尊’。所谓斟酌就是要自行把握尺度, 那最考验人。
老福尔摩斯试图张了张口, 但没能发出半个音节。
想要询问, 但找不到好的切入点,竟然不知该先说点什么。
比如:「迈克, 我一直以为你会孤独终老的,眼下看来情况有变」;
「这一天还是来了, 迈克,你终究是带了一位男士回家」;
「迈克,我很高兴你终于明白了爱情的力量有多伟大,而不再是把自己关在奇奇怪怪的俱乐部里。那地方居然不让人说话,简直没人性」。
老福尔摩斯是有一肚子话, 然后找不到最适合的那一句了。
“父亲,您怎么一个人来了皮克林镇??”
迈克罗夫特终是先一步打破沉默,“歇洛克呢?他回伦敦了吗?原定于后天的晚餐,他是不准备参加?”
老福尔摩斯听着大儿子过于平静的语气,眼下的重点是讨论他弟弟行踪的时候吗?
“元旦之后,约克郡传出了一些诡异传闻,据说四十年前圣罗兰山谷的吃人雪怪回来了。歇利去往据说发现雪人的地方瞧个究竟,尚不确定能否准时回家吃饭。”
元旦时,老福尔摩斯收到伦敦来的电报。电报措辞精简,大儿子只谈及会有两个月在约克郡进行外派工作,而1月8日回家吃晚饭。
没有特别备注,仿佛迈克罗夫特单纯因为错过了圣诞、元旦,而选择了8日回家与亲人团聚。
如今看来,老福尔摩斯后知后觉所谓共进晚餐并不简单。
他没再被大儿子掌控谈话节奏,索性单刀直入地问:“和你一起来旅店的,是明顿先生?听歇利提过一句,那位是你的邻居。看来你以身验证了东方的古话「近水楼台先得月」。”
迈克罗夫特:可以不提月亮吗?
想起仲夏夜,那夜月华如练,歇洛克撞破了他和玛丽的手牵手放烟花。
如今,他非常确定选择在波士顿的雪夜里表白是无比明智的做法,规避了可能惹祸的月亮。
言归正传,重点也不在月亮上。
迈克罗夫特没有绕圈子,他没忘了明天要早起赶往约克市。
“父亲,您看到的确实是明顿先生。如您所见,也如您所愿,我找到了一位愿意与之共度余生的人。”
咚!
一记直球迎面飞来。
老福尔摩斯不只是该欣慰还是心塞。
欣慰于大儿子终于不会只与甜食相伴到老,心塞于他的爱人与一般父母期盼的儿媳天差地别。
“我知道可能是多此一问,但还是要问一次。”
老福尔摩斯很清楚有些话说了也白说,但作为父亲必须说。
“你确定了吗?你们的关系不可能光明正大地示于人前,只能暗夜行路,偷偷摸摸一辈子。一旦被心怀恶意的人发现看,就是天翻地覆。这件事需要慎重,尤其是你的工作环境,更需要你慎重。”
“您应该很了解我,我做事足够慎重了。”
迈克罗夫特思及过往,他试过压制住心动与感情,而从柏林回到伦敦更试过一年和明顿先生断了联系,但最终避无可避地沦陷了。
“慎重过了头就是懦弱。作为福尔摩斯,显然我不可能懦弱。”
迈克罗夫特笑着说,“爱上明顿先生,是爱上了独一无二的璀璨灵魂,这是命运赐予我可一而不可再的幸运。聪明人,应当懂得抓住幸运。父亲,谢谢您,将我培养成了聪明人。”
老福尔摩斯:我才谢谢你了,谢谢你塞了我一肚子甜食,短短一分钟就让人撑着到消化不良的程度。
果然是人活得久了,什么事都会遇到。大儿子居然能讲出这样的情话,火星是不是要撞地球了?世界是不是末日到来了?
话到此处,迈克罗夫特自认说得足够清楚了。
“我原计划在后天的晚餐时分,向您与母亲坦诚此事。既然今天提前相遇,那也不妨让您提前知晓我与明顿先生成为了恋人。或者您需要时间消化一下这个消息,但我认为开明如您,之后一定会我祝福。“
「呦呵,如果我偏不呢!」
老福尔摩斯很像让大儿子见识什么叫做掌控之外。作为父亲,难道就不能任性一下?
迈克罗夫特已经先发制人,“我知道您不会为了反对而反对,不会任性肆意地要求我终止与明顿先生的恋情。
我是不是从来都没说过?作为您的孩子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并且我一直将您视作做人处事的模范标杆——不惧世俗成见,活出个人的风采。”
这一番话来得又快又急。
老福尔摩斯表情纠结,这小子抢话的速度倒是非常快。
另一方面,有点控制不住雀跃的心情。活了五六十年,第一次听到儿子如此直白地赞美。上帝知道,以往想要听迈克罗夫特多说几句与正事无关的话有多难,他一贯奉行沉默是金。
“咳、咳。”
老福尔摩斯佯装轻咳,“都说一段感情让人成长,你有没有学会别的不好说,但在甜言蜜语技能上的短板看起来是被补齐了。”
“我只是说实话实说。”
迈克罗夫特坚决否认自己有巧言令色。上帝可以作证,他与玛丽相处时从未说过不尽不实的花言巧语。
“时间不早了,父亲还请安心休息。抱歉,今夜不能陪您多谈,我明早要赶去约克城,其他的事不如等到后天有空再聊。”
安心休息?
老福尔摩斯想反问,在得知这样劲爆的消息后能以什么姿势安然入睡?他有一肚子问题,最起码想要了解一下明顿的家庭与个人情况。
迈克罗夫特却站起来走向大门,正要拧开门锁,又回头泰然自若地补充了一番话。
“对了,还有一件事或许该您提前知晓,明顿先生是一位女士,但一直穿着男装而已。假设明天您要与她聊点什么,作为绅士,我想您会尊重她的小爱好。”
“噗——”
忽如其来的这一下,成功地让老福尔摩斯把刚入口的茶水给喷了出来。是形象全无,根本谈不上什么绅士姿态。
“迈克罗夫特!”
老福尔摩斯没能维持住一贯的礼仪,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大儿子面前,是拔高了三个度的声音责问。“谁教你把最关键的话放在最后说?你连父亲也敢逗弄了!”
迈克罗夫特面不改色,“最关键的?不,我不敢苟同。虽然必须承认恋情中要考虑性别因素,但对于我来说那已经不再是最重要的事。刚刚我说了,我爱上了与众不同的灵魂。”
潜台词:如果没领会话中深意,错不在他。
深呼吸,深呼吸,不郁闷。
老福尔摩斯默默自我调节,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子,难道不该早就心里有数。很快就想起一个好问题。“这些事,歇利知道了吗?”
迈克罗夫特摇头,“虽然我与弟弟同在伦敦生活,但歇洛克的观察力还有待提高。”
老福尔摩斯不认为小儿子缺乏观察力。如果不是今夜凑巧撞见,他也根本不会将大儿子与有了恋人两者挂钩。
“后天晚餐,你弟弟八成赶不及回家。如此一来,有的事可以让他回伦敦再慢慢发掘。”
迈克罗夫特秒懂,这是让好弟弟成为最后一个知情者。
不必主动告之歇洛克,最好还能吓他一跳,恰如今日让他体会一把父亲似被雷劈的感觉。
什么叫做坑儿子,这就是坑儿子。
“好,我听您的。”
迈克罗夫特尽职扮演着听话的孩子,“既然歇洛克忙于查证雪怪旧案,不必让他为琐事特意赶回家一趟,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
老福尔摩斯满意地点头,这样做就对了。
今夜他被惊吓了一番,等明天一回家就会告之妻子实情,不会让妻子也遭遇被吓一跳的窘境。但总要找个人体会相似的惊吓情绪,毫无疑问,歇洛克就是最好的选择。
“去吧,去吧,回你的房间去。”
老福尔摩斯挥挥手,也不想再留大儿子。他有预感,迈克罗夫特还会给他挖坑,起码今夜他不想知道是什么坑。
“晚安。”
这一次,迈克罗夫特没有再爆出什么惊人之语。离开了203客房,朝着楼上的房间走去。
踏、踏、踏——
皮鞋与木质地板相触,响声回荡在走廊楼道内。
玛丽没有直接去卧室休息,坐在客厅软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阅着旅店内的杂志。是一本介绍园艺种植术的杂志,写得不够精彩,不值得她全神贯注地阅读。
她不紧张,只是耐心等待着楼下的谈话结束。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放下了手里的杂志。等到敲门声起,才慢慢站起来去开了门。
进房后,迈克罗夫特扫了一眼茶几上的杂志,发现它只翻了三页。
这完全不是玛丽的正常阅读速度,看来她并非毫不在意今夜的突然被家长撞见。
“不问点什么吗?”
迈克罗夫特直视玛丽,“不怕我们的关系遭遇强烈反对。”
玛丽闻言,非常肯定地说,“不怕。听您这样说,我就知道没有什么要问的了,势必一切向好。其实,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您风采卓绝又品格贵重,不难推测您的双亲也具有相似的品质,非常的通情达理。是上帝格外的眷顾,让我万分有幸能遇上福尔摩斯一家人。”
话音落下,两人相视而笑。
此时脸上的笑容足以说明,他们可以获得一段得到家长祝福的感情。
迈克罗夫特没有具体说与老福尔摩斯的谈话内容,语气轻松地谈起另一个话题。
“刚刚,父亲认为我补齐了一直学不会甜言蜜语的短板。我不认为是无师自通了这种本领,眼下可以破案了,是你传染给我的技能。”
“近朱者赤,难道不好吗?”
玛丽说着,眼波一转。似想到什么向前一步,仿佛近距离认真观察迈克罗夫特。
“福尔摩斯先生,听到您谈及这一点,我倒是有了一个小问题。您希望甜言蜜语的技能再被提升一下吗?“
迈克罗夫特:什么?
月色斜照入窗。
下一刻,玛丽灿然一笑。轻轻踮起脚,在迈克罗夫特嘴角落下了一个吻。
第162章 Chapter162
月色朦胧, 嘴角之吻一触即分。
迈克罗夫特愣了一秒,不敢置信地感受着嘴角突然多了一抹温度。
迅速回神,想要抱住搞突袭的玛丽, 两人或该讨论如何谁主动才好的重要议题。
玛丽却灵活一闪, 成功退到一米外的安全距离,然后毫不留恋地指向客房大门。
“理智的福尔摩斯先生, 请别忘了明天您需要五点半就出发赶路。回房就寝, 是您现在该做的事。”
很好!
这种点了火就跑的做派, 非常符合明顿先生的作风。
迈克罗夫特已经习惯了这种套路,“亲爱的玛丽,你说得对,我该早点入睡。所以你不帮帮我,再给我一个助我入眠的晚安吻吗?”
玛丽果断笑着摇头, 当即直接打开房门, “有时间胡思乱想,不如早些睡觉, 梦里什么都有。”
迈克罗夫特:原本他是准备早点休息, 但眼下是谁故意扰乱他的心?罪魁祸首居然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何况, 梦能随便做吗?万一梦到过于旖.旎缠..绵的场景, 明天还能准时起床?
“好吧, 晚安。明早您不必特意早起来送我。”
迈克罗夫特还是从谏如流地保持了理智, 只是在离开关门前深深地看了玛丽一眼。下次,他一定要……
要什么?
房门隔绝了视线。
玛丽不再克制地笑出了声, 今天被逗弄的迈克罗夫特依旧格外可爱有迷人。那就大发善心地祝他有一夜精彩纷呈的好梦。
月沉日升。
过去的那一夜,旅店内有没有人梦到舍不得醒来,那都成为了黑夜里的秘密。
天亮后,各行其事。
玛丽收到了迈克罗夫特让旅店前台转交的留言纸条, 昨夜情况特殊,而有一件正事忘了说。
近期,歇洛克也去寻找雪怪了,说不定会带来更多的线索。如有必要,可以在约克市汇合。
从上个月圣诞节后,总共冒出了几个雪怪?
半山腰小村有一个雪人藏着羊皮倒五芒星图,皮克林镇有一个雪人藏着一大团胡须。
比对目击者的描述,两个雪人的造型非常相近。
都是1.2米高,由三只超大号雪球组成,它们被同一个人堆出的可能性极高。
截止目前,羊皮魔法图也好,很多人的胡须也好,雪人里藏着的东西谈不上犯法。
即便是发现了男人的胡须,也不能认定不明人士是将一群人杀掉后剃了他们的胡子。
此次新出现的奇怪雪人制造者,他或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玛丽暂时尚不知对方的具体目的,但通过分析雪人里的胡须发现了一件事。
她诚挚感谢了发现教堂神职工作者,他们在发现问题雪人后谨慎行事,没有将雪球里的胡须直接扔掉,而是把胡须都封存了起来。
这会耐着性子,将一团团胡须归纳整理。通过其颜色、卷度的不同,竟然能细分成一百三四十份。
没有办法给出更精准的数字,因为有的胡须样本过于接近。
即便如此,基本能确定雪人里的胡须属于一百三四十位不同男士,而要问哪里才能搞到这么多胡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