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迈克罗夫特自然而然地握住了玛丽的左手。
“想必您也了解此处的潜在危险性,而您是第一来摄政公园滑冰,我牵着您,以防您一不小心将冰面砸出一个冰窟窿。”
玛丽没有抽回手,甚至配合地露出了一个无比温和的微笑。“福尔摩斯先生,您确定不需要重修语言的艺术吗?”
“当然不需要。”
迈克罗夫特理直气壮,“我是直言不讳。我也是第一来此滑冰,也请您握好我的手,以防我一步不慎也摔出一个冰窟窿。”
这下、真像是快人快语的客观描述了。
玛丽缓缓点头,很好,这是连自黑都用上了。
”很好,福尔摩斯先生,您很不错。“
玛丽说得语气平静,也听不出究竟是褒是贬。紧接着,她左手微动,从被握住改为了与迈克罗夫特十指相扣。
然后,玛丽就特意半举起两人交握的手。“那么如您所愿,安全第一,我们要摔一起摔。“
这个举动稍稍引得旁人侧目,但瞧了一眼也就不甚在意,谁也没有大惊小怪。
两位男士手牵手,在大马路上可能要被报警抓同性恋,但在滑冰场上很正常。
尤其是看上去新手模样的两位男士,相互帮扶一下再正常不过了。
至于为什么十指相扣?
理由简简单单,就是抓得牢一些。
主要是看表情,手牵手的两人一看就是正经人。
正缓缓地从冰湖一角开始滑动,然后开始绕湖一周。两人从容不迫的身姿,谁都不会怀疑他们乱搞男男关系。
冰面上,玛丽和迈克罗夫特缓慢移动。因为对这个天然冰场并不熟悉,有比必要先观察一番。
尽管慢到与几位穿着裙撑裙装的女士们相同,两人却毫不在意地保持着低速滑行。
嗖——,嗖——
不时,年轻的滑冰高手飞速从身边掠过。有的快得带起一阵风,有的还吹起口哨。
但,两人的定力一流,根本不被影响。
继续不急不缓地前行,且正大光明保持着十指交握的姿势。
玛丽饶有兴致地四处眺望,枝头积雪,花木枯败,湖边堆了一排雪人冲淡了几分萧索寒意。“谢谢您让我可以从这个角度欣赏摄政公园,冬天的景色着实别具一格。”
“您客气了。能与您同游,是我梦寐以求的事。”
迈克罗夫特说话时保持着克制的笑容,尽力伪装成初学滑冰的人。
今天,他就没计划在冰上风驰电掣地滑行,只求玛丽愿意放慢脚步,陪着他手牵手慢慢悠悠地逛一圈。
又不是搞滑冰比赛,求快干什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手牵手,不能更好了。
一阵冷风吹来。
两人没有再聊天,而是享受其安静的漫步时光。
能够找到一个人,他/她在身旁,即便不说话也很安心。更不觉得对方的呼吸吵到自己了,那真是一件极为难得的事。
冰湖边缘,初学者慢慢地滑行。
冰湖中央,高手们飞驰着相互追逐。
圣诞节后,元旦之前。摄政公园是一派其乐融融之象。
四十多分钟后,两人绕冰场一周回到起点。
迈克罗夫特隐隐松了一口气,幸好,今天没有发现湖面碎裂,水中浮出尸体的桥段。想问接下来是否要加速来一圈,但天色发生了骤然变化。
黑云集聚,看样子不多时就会有大雨。
“伦敦啊,还就是老样子,总是阴晴不定。”
玛丽抬头看了一眼云层变化,“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回去吧,我想您对变成落汤鸡没有兴趣。“
”也好。回家,正是下午茶时间。”
迈克罗夫特早就向厨房安排好了餐单。
两人上岸,解下鞋底冰刀,准备朝马车停靠处走。
迈克罗夫特却见玛丽深深凝望了一眼冰湖。“明顿先生,您是不是没有尽兴?下次,我……”
“不,今天很好。”
玛丽笑着打断迈克罗夫特,“真的很好,因为有您的陪伴令我心灵愉悦。”
迈克罗夫特疑惑,那么玛丽又为什么要凝视摄政公园的冰湖?
玛丽朝前一步,贴近耳语,“正因您让我的愉悦值上升,所以现在我认真地思考一件事。有空抽个时间换个地方,雪山滑雪比冰湖滑冰更刺激。我知道您希望我女装,不如定个短道赛滑雪,只要您赢了,之后我就如您所愿。”
末了,玛丽像是想起关键,“对了,福尔摩斯先生,您行吗?哦,我是说滑雪,您行吗?”
第159章 Chapter159
区区滑雪, 小事一桩。
“滑雪比赛,我当然可以。”
迈克罗夫特表面上轻松答应,似乎对于夺得滑雪胜利没有太大压力。
“那就由您选时间和场地吧,反正一年四季都能找到合适的滑雪场。”
玛丽也不质疑, 还附赠了非常温和的笑容, 仿佛表达了她极大的善意——谁选场地谁就更熟悉当地地形,这算是给比赛对手放水了。
迈克罗夫特却暗暗叫苦, 人贵有自知之明, 其实他很了解自身的情况。
虽然会滑雪,但那与赢的距离很可能有点远。自己在运动竞技方面的天赋平平,更不谈后天也从未想通过努力习补齐短板。
上次滑雪是什么时候?
也不远, 是去年的圣诞节陪着父亲和弟弟随便晃悠了一圈。
福尔摩斯老宅在约克郡, 附近有一座每逢冬季就适合滑雪的野山,那里成了周边滑雪爱好者的聚会地。
无疑,对于滑雪运动, 整个福尔摩斯家以歇洛克最为积极,而父亲的年纪不允许他再似年轻时般风驰电掣。
至于迈克罗夫特本人?
他一直心态随和(犯懒),对于家庭活动参与即可, 参与程度就不必深究。
如果早知今日, 前些年他一定会竭尽所能成为雪道之王。
现在申请一次外派任务回约克郡住上一两个月,也不知连夜去雪山天天练习还来得及吗?
决不能输, 因为后果可能很严重。
假设某天他的求婚方式让玛丽颇为感兴趣而同意结婚, 但到时候还没有赢得滑雪赛, 试问两人能一起穿男装去教堂结婚吗?
那不是找神父主持婚礼, 而是故意挑衅教会权威,毫无疑问会遭到教堂一众牧师举着火把追杀。
“怎么了?”
玛丽看着迈克罗夫特,这人的神色极度平静, 但坐上马车就盯着车框一言不发,不知道又脑补出什么奇特内容了。
在狼人推测后,玛丽承认迈克罗夫特的想象力,有时达到了她不能企及的高度。“您是不是有什么想补充的?尽管说,您知道的,我这个人很好说话的。”
「才怪。」
迈克罗夫特迅速默默接了这一句。
如果玛丽好说话,此时此刻他就不会思考是否要请(绑架)一位通情达理的神父,让神父答应主持一对看起来是同性恋人的婚礼。
“没什么,我就是在考虑明年的工作安排。”
迈克罗夫特短短几秒把几步走计划安排妥当,找一个约克郡的短期外派任务,然后去最熟悉的雪山练习滑雪。
他泰然自若地说,“虽然刚刚从美国回来了,但听马修阁下的意思,我可能要在离开伦敦一段时间。一想到近几天又要与您分别,让我倍感不舍。”
「您会是乖乖听话的下属?」
玛丽很肯定迈克罗夫特真要躲懒,他能照出一千零一个正当借口拒绝马修的委派任务。因为他曾经成功扮演了罗曼夫人,该与马修之间有了某种约定,比如非自愿不再外出。
这会联系到滑雪比赛,一个猜测立刻冒了出来。
虽然没有问过福尔摩斯老宅的具体位置,却也知道约克郡有好几处不错的滑雪山坡。想必亲爱的迈克罗夫特计划去最熟悉的雪场,悄悄搞突击练习。
玛丽没有揭穿,配合地也露出几分不舍。“您又要出差啊,真是辛苦了。”
迈克罗夫特确定玛丽揣着明白装糊涂。出差不辛苦,成为滑雪高手才辛苦。他嘴唇微动,不如两个人一起去的提议最终没出口。
他也不想才见面就又分开,而且把玛丽拐回家见父母的好机会。但他了解狡猾的明顿先生,指不定会故意给他的滑雪突击练习制造小障碍。
顺其自然吧。
迈克罗夫特如此说服自己,而且他也要先要告之父母一些事。
比如他计划绑架,不,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邀请一位神父为两位男装新人证婚。也不知能否取得父母的赞同,反正自己会坚持这一底线思维。
**
翌日,白厅一如既往地多如潮水的政务淹没。
“什么?你说愿意出差?”
马修没想到有朝一日迈克罗夫特会主动上门要求出差,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户。
今天,太阳还是从东边升起。
玻璃窗的倒影显示自己的发量依旧充足,没有同龄人的脱发困扰。
一切明明很正常,为什么迈克罗夫特突然不懒了?
“迈克,你选了跟进约克郡的一个任务,是不是家中有事?”
马修第一时间想到福尔摩斯老宅在约克郡,“是了,这些年你没能和家人团聚几天,今年又为处理美国问题错过了圣诞。”
迈克罗夫特看着马修自动脑补,某种意义上他也没想错。
以后,亲爱的玛丽也是福尔摩斯家的一员,这次回约克郡是为处理玛丽带来的小考验,约等于是解决家事。
沉默,有时被视作了默认。
马修很干脆地同意了外派申请,他还颇为鼓励迈克罗夫特的这种行为。
“迈克,你就该多走走,而不是一直呆在办公室内处理文件。能者多劳的道理,不用我多说。很高兴,你终于懂得了我一直以来的用心良苦。”
不,不想懂。
迈克罗夫特保持礼貌的微笑,他骨子里还是想偷懒的。
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某件事不知不觉也深入骨髓——对于一个人的爱恋,是战胜了他的天性习惯。
“谢谢您批准我的申请。”
迈克罗夫特不欲多言,早一日赶到约克郡就早一天练习滑雪,但该有的客套礼仪还是要有。“我此行约克郡,还能为您做些别的事吗?”
按照一般流程,一个人客套询问,另一人就会客气地说没事。
不过,马修不是一般人。
“其实我正想感叹,迈克,你来得正是时候。今天你不来,我也会去找你。”
说着,马修从手提箱里取出一份私人文件。
“我有一位老朋友,准确地说是我的学长,他在临终前想找靠谱的私家侦探查一件旧案。旧案刚好就是在约克郡,你可以看一看。最近如果歇洛克有空,不妨请他走一趟,或者你有更好的人选?”
有没有空,还要先看是什么旧案。
迈克罗夫特太了解弟弟,歇洛克并非什么事都愿意去探查一番。
打开文件袋。
里面是泛黄褪色的地图、手绘画与一本笔记。
那是发生在四十年前的旧事。
1833年,圣罗兰山传出了耸人听闻的雪怪传闻,相传每逢冬季大雪封山时就会有吃人的雪怪出没。
雪怪,身躯笨重,却悄无声息地来到猎物的门前。
透过门缝窥探猎物家中的情况,在猎物落单之际,将那个目标活人一口吞掉。
不多不少,一年吃满七个人就收手。
后来,当地人恐惧地不敢在冬天上山,而被害的多是不知情的外来客。
连续七年,雪怪每年都出来吃人,是吃了七七四十九人。曾经也有驱魔队试图抓捕雪怪,但都以失败告终。
没想到1840年的冬天,雪怪突然销声匿迹,却留下了一句话「我会回来的」。
迈克罗夫特看到这里,脑中冒出了不少疑惑。
不说其他,单就一点,雪怪怎么给人类传言?两个物种居然还语言互通?
继续往下看。
奇异传说引来了外界的追查者。
马修的学长,乔·阿克曼,他在大学毕业之后成为一位冒险家专门寻找奇异生物,是前往了雪怪传说的圣罗兰山谷。
笔记上,阿克曼写得清楚,年轻时他相信有怪物的存在。去圣罗兰山谷,期待可以找到不同与人类的物种。
令人他很遗憾,在查证后确定所谓雪怪传言是一件连环凶杀案的误传。没有吃人怪物,有的是藏在雪人里的尸体。
连续七年,即1833年—1839年,每年都在圣罗兰山谷发现七个雪人,其中藏有人类的残肢。
用来藏尸的雪人被凶手放置在几个村庄的出入口。它很容易辨识,是比普通雪人胖上一大圈。
每年七个雪人,分别埋着不同的躯体部位,一个头、两条手臂、一处躯干、两条腿、与一堆内脏。
可以确定,不同部位的残尸分别来自不同的死者,也就是说起码有四十九个人死亡。
案发的十九世纪三十四年代,圣罗兰山谷一带相对闭塞。因为杀人狂魔没留下什么线索,当地人更愿意相信那就是雪怪作祟。
有关那句「我会回来的」,是1840年圣诞节的早上被发现的。
一个村庄入口处,不知是谁堆了一个超大雪人。雪人的脑门上,以血红色液体写了那一句话。
圣罗兰山谷一带的村民都听过雪怪传闻,在看到这只血字雪人,自然就把它和以往的四十九个雪人联系到一起。
当铲平大雪人,却不像以往在雪堆里发现人类的尸块,反而是看到一个小黑点。
——是一只屎壳郎尸体。
屎壳郎,就是圣甲虫。
雪人里藏一只虫子的尸体是什么意思?
当年,乔·阿克曼也想过是不是与古埃及相关,但受限于当时的线索太少,没有更多发现。
雪怪杀手从1840年后彻底沉寂,那行「我会回来的」却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反正三十多年过去,圣罗兰山谷再也没有出现过同样的案件,雪怪传说也渐渐被人们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