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员卡尔在离开前低声说到,“警长,我有一个问题。如果这件事不是小拉尔夫主谋的呢?要不要扩大调查范围? ”
因为巡夜人的指认,警方认定小拉尔夫要给雕像落成仪式送一只公鸡。可是巡夜人自己也承认了,他和家里、同僚、邻里都气愤不已地抱怨过这一件事。
换言之,有人嫁祸小拉尔夫的可能性也存在。
“扩大调查范围?你给我找警力吗?”
巴顿没好气地说到,他主观上并不相信主使者另有他人,但还是没把话说死了。
有关那只公鸡的尸检,是在公鸡翅膀上发现了一根黑色羽毛。
初步判断黑羽毛来自于渡鸦,就是不知道这根羽毛是怎么沾到死公鸡翅膀上的。是肇事者作案时不小心蹭到了?还是雕像上方有渡鸦飞过,正好掉了一根羽毛落在公鸡尸体上?
巴顿摇摇头,没必要想那么复杂,一根黑色羽毛而已。“先不论是否有其他的主使者,就按照小拉尔夫是重大嫌疑人去查。”
这一夜,柏林警局不得安宁。
雕像被污,这件没有任何人类伤亡的案件却引起了多方关注。消息都传到了菩提树下大街的德皇宫殿中,更是传到首相府邸。
“小拉尔夫先生,看来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过得很闲适轻松。”
夜八点半,迈克罗夫特走了一圈小拉尔夫可能出没的地点,终是在交际花红蔷薇家中堵到了人。
瞧着小拉尔夫一脸睡意惺忪,这是日夜颠倒,刚醒没多久。
外面的流言传得快要掀起满城风雨,这个流言中的主使者却愚蠢得一无所知。
“福尔摩斯先生,您怎么来了!“
小拉尔夫一看到客厅里的迈克罗夫特,似乎是冬天当街站着被从头浇了一盆冰水,吓得什么瞌睡虫都没了。
怕什么,这家伙不过是使馆里的一位秘书,不论是官职还是家庭背景能比得过父亲?
几个月前,小拉尔夫天真地如此认定,但现实给了他狠狠一顿铁拳教育。他领会到了什么叫做惹了福尔摩斯之后,他连喝凉水都会塞牙,更是少有的被父亲狠狠责骂了。
“昨夜,你找人对即将落成的席勒雕像做过什么吗?”
迈克罗夫特单刀直入地问,“你曾经放话要给雕像送一只公鸡,具体是怎么回事?”
“不就是随口一句话吗?”
小拉尔夫面对迈克罗夫特的质问不敢不答,“是,我前两天晚上喝多了随便提了一句,难道连话也不让人说了?”
迈克罗夫特斜睨了一眼,仿佛轻飘飘地回到,“对,你只是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但它现在已经传到威廉一世皇帝的耳朵里了。”
“啊!”
小拉尔夫没有蠢到底,总算回过味来由哪里不对。“福尔摩斯先生,究竟发生了什么?”
三言两语,迈克罗夫特说了死公鸡事件。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小拉尔夫跌坐在了椅子上,其脸色是肉眼可见地骤然变差。
“不不,您要相信我,我从来没有叫人扔过死公鸡。“
小拉尔夫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非常不妙,像是抓住浮木一般立即就哀求起来。“福尔摩斯先生,求您为我证明清白啊!我真的没有做过这种侮辱德国的事。“
一个人的名声坏了,他说得话即便是真,但也不为大多数人相信了。
迈克罗夫特却知道小拉尔夫没说假话,主要是他没这个胆子做这件事。
“你可以准备退学了。”
迈克罗夫特只抛出这一句,不管小拉尔夫惨白的脸色。不论小拉尔夫是不是元凶,都不能让他继续留在柏林,不然指不定会还闹出什么大事。
当然,英国使馆方面也不会认下侮辱雕像的罪名,没做的事怎么可能认。
寻找扔公鸡真凶一事还在继续。哪怕是水中捞月般困难,但还是要找。
从拉尔夫家族的仇人下手,从德法争端入手,从刚刚建立的德意志帝国内部矛盾入手,一定要找到究竟是谁做了这件事。
十天,不长不短,一晃就过去了。
小拉尔夫被柏林大学勒令退学,这次没有再顾忌他的父亲是什么身份,而英国伦敦方面也传来官员调令让拉尔夫参赞卸职。
不过,表面上的理由与死公鸡事件无关,因为扔死公鸡的肇事者找到了。
一个惯偷在醉酒后,在酒吧说出了醉话。11月2日夜晚十一点,他收了别人的一大笔钱,将死公鸡扔到了即将落成的席勒雕像上。
出于职业习惯,他很注重观察四周情况,成功没有让任何人逮个正着。
关键是谁出钱雇凶?
答案有点出乎柏林警方的意料,和英国使领馆完全没有关系,也就与拉尔夫父子没有关系,是一个来德意志帝国东南部的男人。
惯偷说男人的口音像是来自巴伐利亚州。
怀疑男人因为不满普鲁士王国一统德意志,而搞出了扔死公鸡的侮辱雕像事件。
新建立的德国并非各地一心,因为南北信仰不同派系的宗教,导致巴伐利亚王国是不情不愿并入了德意志帝国。
这样一来,有不满情绪的男人想在欢庆的落成典礼上闹事,也就逻辑通顺了。
至于惯偷为什么明知这件事影响极坏还要做?
很简单,那个神秘男人给的太多了,一笔钱可以让人挥霍好几年。
如此一来,死公鸡事件告一段落。似乎雷神大雨点小,最后也没能在明面上追究谁的责任,因为惯偷并不知神秘男人在哪里。可以确定的是给钱闹事的不是小拉尔夫,也不是与之相关的任何一个人。
当然,很快发出了通缉令。
可是惯偷描述的男人相貌模糊不清,只知大概的高矮胖瘦,连一张全脸都没看清楚。凭着一张仿佛打了马赛克的肖像,找到始作俑者的可能性有多大?
迈克罗夫特对此不抱希望。虽然表面上一场闹剧结束了,他却开始翻阅起从德国各地传来的消息。是在筛查一类事件,在重大仪式或活动中出现死公鸡或死动物事件是个例吗?
或许是多疑作祟,或许因为雇凶的那个男人未被捉拿归案,总让他觉得这件事没有轻易结束。
然而,筛查却不顺利。
一来这里是德意志而非英国,二来是查动物死亡而非人类被害,相关数据不可能全面。
勉勉强强,在德意志帝国境内找出了三起死动物相关事件。
九月末,慕尼黑啤酒节野狗被害;
八月中旬巴伐利亚部分地区举办圣母升天节,有一只黑猫被吊死在教堂前的大树上;
六月初,圣灵降临节,法兰克福银行门口有一头毛驴突然发疯,撞向了银行大门口吐白沫而死。
其他的时间、地点也有动物死亡,但影响力都不如这三件事大。
驴、猫、狗 、鸡,四种不同动物,死亡方式不同,死亡地点时间也不同,它们之间会有关联吗?
可能只是他想多了,动物非自然死亡后,那些地方也没有发生别的相关凶杀事件。
偏偏这四种动物凑到一起又不寻常,正好对应上一则格林童话故事《不莱梅的音乐家》。
故事里,驴、猫、狗 、鸡通力合作赶跑了强盗,在森林里过上了欢乐的生活,但现实里这四种动物都死了。
迈克罗夫特放下卷宗,揉了揉眉心。究竟是他多疑,还是有暗流在涌动?
那都要放一放。
挂钟显示下午一点了,今年两点要到柏林大学。
两年前,伦敦的几位教授碍于拉尔夫家族的情面给出入学推荐,谁想小拉尔夫不求上进而坏了名声被退学。
今天,他不是为小拉尔夫去说情,仅是为了不让那几位教授的名誉受到牵连,代为走一趟。
这种时候,他觉得亲爱的弟弟选择以后做一个侦探很好,因为可以活得更加随心所欲,不必应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些人。
大到权贵政要之间的人情世故,小到生活琐碎的鸡毛蒜皮,这些事总要有人处理。
迈克罗夫特喜欢安静独处,却也不得不为周旋其中。
***
冬日的校园,树秃了一大半。
冷风袭来,吹起一片萧索。学生或是抱着书或抱着双臂,大多数都匆匆行路,期望快点赶到教学楼或回宿舍,都不想受冷风吹。
玛丽却走出了档案室,离开红砖小楼。
出门,深呼吸。空气清冷,瞬间神清目明,长时查阅资料的疲乏被一扫而空。
最近一直呆在档案室,两耳不闻窗外事,压根没去关心死公鸡案的进展结果,而她总算找到了一条可能与圣甲虫社活动地相关的线索。
并非圣甲虫社还有资料残余,而是别的社团提到了相关记录。
「城市探秘社」十年前的一本社刊里提到,柏林偏僻的芝士街上有一座废弃的老教堂,在教堂祷告室内墙上发现了一些圣甲虫的涂鸦。
那会是解散多年的圣甲虫社留下的吗?或是其他的流浪艺术家所留?
对了。
这本社刊里并没有使用圣甲虫一词,而是用了俗称屎壳郎,就是会推粪球的那种昆虫。
算着课程时间,计划尽快去废弃的教堂走一趟。想着却也没有匆匆赶路,慢悠悠地走在寒风里,让查资料查久了的脑袋更清醒一些。
不久后,她在花坛边暂停了脚步。目光低垂,一直念叨圣甲虫,这就见到活物了。两只屎壳郎在花坛边缘推粪球。小小的虫子蹬着后腿,一点点推着圆圆的球,此景在寒冬中甚是少见。
玛丽颇有兴致地驻足观赏,一时间放空大脑,没再想那些充斥着诡异与血腥的复杂案件。
单纯地围观起屎壳郎推粪球,看粪球遭遇路障石子而碎裂需要重推,看虫子们遇上地面的树枝绕道而行。
看着看着,玛丽不由浅笑起来。
大自然的每一处都有美好风景,今天也是小虫子们努力生存的一天。不论圣甲虫社有过什么样的复杂内幕,圣甲虫本身只是自然界里简简单单的一种昆虫罢了。
下午四点一刻。
迈克罗夫特结束了在柏林大学的拜会事宜,终是处理完了小拉尔夫留的一地烂摊子。冷冽的空气迎面而来。他加快脚步,希望抓住下午茶的尾巴,找一家店和小蛋糕约会。
转弯后,却蓦地停住了。
前方的路冷冷清清,几乎没有人影,道路两侧只有一两棵雪松还常绿着。
雪松之侧,有一个花坛。
坛内没有一株鲜花,只有零星的枯萎根茎。
此时,就见花坛边有一道熟悉的身影。经典的英伦绅士冬日穿着,礼帽、披肩斗篷大衣、黑色西服套装。
那人手上抱一叠文件资料,却是蹲在花坛边,低眉浅笑地看着光秃秃的花坛。
‘是明顿先生!’
一个平平淡淡的傍晚,重遇竟然猝不及防地来了。
迈克罗夫特一眼认出了那个侧影,他知道自己应该立即调头。不该再多逗留一秒,再看一秒就会引起对方的注意。
然而,他居然没能让理智占据绝对控制权,没有提起脚步。
或许是因为眼前的这一幕让四周忽然安静,更是按下了时间的暂停键。
霞光氤氲,寒风料峭。
冬日傍晚,一位英伦绅士蹲在枯败花坛边,浅浅笑着。当霞光与寒风交融,赋予了人一身清冷的温柔。
玛丽很快就感到了不远处的视线,原以为是哪位同学。
她没有起身,只是侧头看向转角处,本想点头示意问候就好,却只看到了一位陌生男人。
两个人,四目相对。
玛丽微愣,那人有着一双灰色眼眸,他的眼神平静到似乎收敛去了所有情绪。但为什么呢?为什么竟然感觉似曾相识。
第72章 Chapter72
同样的眸色, 相似的身高。
哪怕有着外表性别上的男女差异,哪怕有着身材体型上的胖瘦差异,但那种似曾相识感越发强烈地扑面而来。
玛丽早就假设过, 如果某一天在汹涌人潮中与「罗曼夫人」重遇,当对方换了脸、妆容、发型、衣着、身高甚至是性别, 有没有可能仅凭一个眼神就确定其身份?
又需要怎样深刻地认知, 才能让一个人仅凭一眼就识别出面目全非的另一个人?太荒谬了, 那种直觉式的感知怎么能当真。
现在玛丽有答案了。
十米之外的陌生男士尚未说一个单词,可已给她无比熟稔的感觉。感觉, 可以是最不靠谱的认知,却也可以是最本能的情绪。
信或不信, 因人而异。
玛丽不是完全的实证派, 她试图验证感觉, 而要感谢这个时代没有美瞳眼镜,让人的眸色无法更改。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对面这个人的眼神似古井无波。一如曾经的罗曼夫人,找不出多少真实的情绪。
一时间, 谁都没有说话。
寒风呼啸过境,街上的枯枝打了几个旋,吹得在推粪球的屎壳郎的小虫身体也随风晃了晃。
迈克罗夫特清晰地知道此刻应该怎么应对。
一般情况下, 在街上驻足多看了陌生人几眼,倘若被发现也不用尴尬, 只要友好地点头示意就能若无其事地离开。
然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在第一时间做出最正确的反应。
即便非常清楚明顿先生的联想力有多好,他还是没有见之则退避三舍。没有客套地点头离开,而是停在了原地。
怪就怪今天的寒风吧。
一定是风太猖狂,才会阻碍他的身体跟上他的理智思维, 没有能做到同步反应。
然后呢?
然后,迈克罗夫特看到明顿先生缓缓笑了起来。
夕阳里,这个笑容仿佛消融了柏林冬季的冷冽,也鬼使神差地让他想要一起勾起嘴角。
“下午好。”
玛丽笑着打破了沉默,“先生,您也是来欣赏屎壳郎推粪球的吗?”
正常人,谁会站在冷风中围观地上的虫子与动物粪便?
迈克罗夫特却点了点头,仿佛找到了极好的停留理由。
是希望观察大自然的想法让他停下了脚步,而不是因为猝不及防地重遇了某个人。
“很奇妙的昆虫,以粪便为食物,名副其实的大自然清道夫。”
迈克罗夫特朝语气自然,似乎人在校园,他就真好奇心满满的昆虫研究者。朝前几步来到花坛边,这会看清了地上两只黑色小虫卖力搬运食物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