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做好后,桌上铜釜也冒出沸腾的白气,郭胜跟玉珠儿在房中理着丝线,鼻尖却忍不住抽动起来,手中的线头也变得七歪八扭。
纪雨宁实在看不入眼,于是扭头向皇帝道:“陛下,不如请他们一同上桌罢?这锅子就得大伙儿围着吃才有意思。”
她跟玉珠儿从不计较什么主仆之分,不过皇帝显然不能如此。
好在外头不比宫里重规矩,楚珩略一思忖便颔首,“行罢。”
那两人这才扭扭捏捏地上了桌,当然是坐在下首,不敢阻碍皇帝跟纪夫人的相处。
楚珩每挑起一块肉,总得细心吹凉了再放到纪雨宁碗里,“仔细烫。”
纪雨宁还从未尝过这种喂食法,略觉羞耻,低低道:“我自己来就好。”
楚珩自然不肯,须知鲢鱼多刺,这条大的虽然好点,可也难保鱼肉里挑不出细刺来,他得确保是足够安全的,才肯让纪雨宁享用。
纪雨宁只好由他。
下首的那两人肉没吃多少,倒喝了满满一碟子醋——太酸了。
回宫第二天,楚珩说起到兰花巷做客的事,石太后登时眉立。
石景兰心想这回可撞枪口上了,内务府送来好东西,两口子偷着自个儿吃了,却不先奉给母后,母后焉能不恼?
正待柔柔地拉两句偏架,石太后却道:“下回记得让哀家同去。”
纪雨宁的厨艺是一绝,她也怪怀念的。
楚珩含笑颔首,“自然。”
石景兰:……这样就和好了?不应该呀。
第44章 . 情人 你究竟有几个情人?
李肃那天回去便整夜辗转, 寝食难安,一时恨不得纪雨宁那个孩子立时流掉,省得沦为李家耻辱;一时又希望她生下来, 吃尽苦头沦为弃妇, 自己才好看她笑话。
可无论如何, 这个孩子都成了梗在他心上的一根刺,也不知月份如何, 纪雨宁和那人仿佛早就勾搭上了,莫不成这孩子还是在李家怀的么?
一想到她人住在李家, 背地里却跟奸夫勾勾搭搭,翻云覆雨, 李肃就觉满腹恶心,恨不得立时提剑去把两人给杀了——然而那姓楚的倒乖,至今不见踪影,莫非怕被人找麻烦不是?
阮眉见他像只暴躁的狮子在房里踱来踱去,只得让奶娘先哄孩子睡下,自个儿娓娓上前, “大人, 何事这般烦恼?”
如此家丑李肃对谁都不好意思提,不过阮眉身份低微, 告诉她倒是无妨,也不怕泄露出去。
当下愤愤将纪雨宁珠胎暗结的事说了。
“夫人有身孕了?”阮眉讶道,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太过惊喜, 很不应该,只得轻咳了咳,正色道:“怎么会有这种事呢,大人您会否弄错了?”
李肃责备地瞥她一眼, “那玉珠儿亲口说煎安胎药,焉能有假?”
“这种不知廉耻的贱人,哪里懂得礼义为何物?”听说纪雨宁如今还大张旗鼓地盘下了一间铺子,天天在那里招揽生意,说不定满京城都会看她大着肚子,想到此处,李肃几乎晕倒。
阮眉这会子已然平静下来,觉得夫君实在太斤斤计较了,“夫君,如今你俩已经和离,你又何必再去理会呢?夫人有她自己的主张,她爱怎么着就由她去罢。”
事到如今,李肃已知纪雨宁不可能跟他复合,但,纪雨宁这种招摇过市的作风令他相当看不惯——她为什么不能离开京城呢?偏偏要留在城中,提醒他先前所犯的错误,以及之后所受的羞辱。
若那个人迟迟不肯认账,纪雨宁却执意要把这孩子生下来,说不定城里人还以为是他的种——是他放弃了嫡子,去接纳一个卑微的庶子,这个纪雨宁,到底想把他置于什么境地啊!
李肃决定还是得跟她谈谈,无论如何这孽种不能留,倘纪雨宁要趁机向他勒索,那他也只好认了。
于是对阮眉道:“我看你头上的首饰有些旧了,还是几年前的,不如再打些新的。”
阮眉倒是不在意装饰,如今她一心放在孩子上,有那闲钱不如给孩子置两身衣裳呢。
然而李肃执意如此,趁此机会还得把库房清点一下——那里有他积年来的私藏。
上任这些天来四处打点,加上送给蔡国公府的三千两,积蓄早就用得差不多了,少不得变卖度日。
李肃便借口把旧首饰拿去炸一炸,私自运了一批珍宝到当铺里,请他们估量一下价值。
可结果却令他大跌眼睛,原来那些珍珠翡翠都是假的。
“怎么会?”李肃难以置信,莫非是嫌来路不明不肯做这趟生意?
于是另换了间铺子,然而结果一模一样,非但如此,连库房里剩下的那些也都是仿冒的赝品,等于他这些年都竹篮打水一场空。
看着呆如木鸡的相公,阮眉安抚道:“会不会是底下人做了手脚,亦或是在临清的时候弄错了?”
“不可能。”李肃咬牙切齿,这些都是他在临清当知州时攒些的,且并非源于一家,怎见得人人都拿假的来糊弄?
他很确信带回来的时候仍是好的,多半被纪雨宁掉了包——她那个哥哥不就做这行生意的?只怕兄妹俩联合起来坑害他。
阮眉皱眉,“无凭无据的,老爷还是别乱冤枉人了。纪夫人若发了财,怎的自己不肯动用,反而挨门挨户地给人做衣裳?这没道理。”
李肃嗤道:“你哪里懂得她的脾气?她是宁可自己不要好处,也要给我狠狠一击,这女人的报复心厉害着呢。”
幸而他发现得早,若是将那批仿冒的珠宝当成真的送给上官,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作为,除了纪雨宁还能有谁?
阮眉也无法了,“那大人您打算怎么办呢?”
李肃没说话,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眼看着纪雨宁这般逍遥自在——老天有眼,像她这种荡-妇为何不遭天谴?
*
石景煜又来绸缎坊串门了,这回是为他妹妹赔罪的,“景秀没有为难夫人吧?”
纪雨宁轻轻挑眉,“若我说有,你当如何?”
石景煜哑然,这人不按套路出牌呀,正常不都说没有吗?
纪雨宁淡淡道:“既然石家一贯护短,那又何必再谈?既然公子不是来为我出头的,那就请回吧。”
石景煜讪讪道:“夫人何必着恼?舍妹年轻气盛,我知她或许言语激烈了点,可绝对在您身上讨不着便宜……”
纪雨宁失笑,“你倒乖觉。”
果然如此,石景煜庆幸自己难得聪明一回,于是趁热打铁上前,殷勤道:“不知舍妹与您说了些什么?”
妹妹的婚事,做哥哥的理应关心一下,不过看他与楚珏素来不对付,恐怕未必支持。
纪雨宁便淡淡道:“没什么,不过是些家里的事。”
石景煜唏嘘道:“那她也帮不上什么忙。”
为大姐出头,这个……虽然石景煜也很怜惜德妃娘娘的遭遇,可皇帝总是要纳妃的嘛,何况纪雨宁还怀了龙种,势在必行,这个时候与她交好,肯定比交恶要强。
至于大哥的爵位,他们两兄妹就更做不了主了。
听到这里,纪雨宁忽然道:“原来国公府的世子还没定下来么?”
石景煜面露愁态,“本来说好了的,不知宫中那边为何要延误,因这般,父亲和大哥正忧心呢。”
据他说是因自己之前得罪了某个“很重要的人”,皇帝怀恨在心,纪雨宁倒觉得没这么简单,皇帝不像是这样意气用事的人。石家积重难返,又有太后做靠山,轻易动摇不得,此时立了世子,就更固若金汤了。
她忽然问起,“你父亲上书的折子,莫非是立你大哥么?”
石景煜道:“当然是立嫡长。”他可没胆子跟大哥去争。
纪雨宁笑道:“论身份,你俩都是嫡支,可在嫡长之外,还有立贤一说呢。”
这个是有例可循的,也是昔年某个皇后娘家名门望族,又有从龙之功,三代以内不降等袭爵,可因为其长子太过不肖,在帝陵犯了官司触怒天颜,被贬为庶民,结果只好由次子承袭——那次子还是个庶出呢。
纪雨宁讲这个案子,自然是为了给石景煜些许启发,若能兄弟阋墙再好不过,然而石景煜却只是苦恼地摆手,“不行不行,我太笨了,就算再学十年,也肯定不是大哥对手。”
纪雨宁:……看出来了,这人还挺有自知之明。
因笑道:“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改天陛下过来,我帮忙劝劝好了。”
石景煜惊喜不已,“果真么?”
纪雨宁颔首,“自然。”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既然这爵位迟早要给,不如成全了石家,说不定石家得意之余还能露出马脚来,那对皇帝也有益处。
当然这种深层次的考量,就不必告诉石景煜了。
石二公子这会子可谓喜上眉梢,正要趁机再套几句近乎,岂知斜刺里却有一只胳膊伸来,狠狠将他摔在柜台上。
石景煜吃痛,“哪个混账敢动小爷……”
李肃满面阴云地看着他,“原来是你,这么说,那孩子也是你干的好事?”
千算万算却没算得石家,以为帮他升了官就了不起了——其实那国子监祭酒的职位本就势在必得,凭自己也能办到——哪晓得石家会在背地里插他两刀,要钱不算,还怂恿这个风流纨绔勾引他的夫人,莫不是以为拿住了纪雨宁,日后就可要挟他了?
兴许那批珍宝也少不了石家手笔。
石景煜简直莫名其妙,他只觉得眼前这人有点面熟,却不晓得是何来路,实在是国公府的面子太大,每日不知有多少人踏破门槛,他岂能个个都牢记?
看模样倒有些官架子,石景煜只能忍着气道:“你是哪位?”
李肃懒得理这种不学无术之辈,只皱眉望着纪雨宁,“你究竟有几个情人?”
先前一个姓楚的,这会子又来一个姓石的,再等几天,只怕连李家门口的石狮子都变绿了。
纪雨宁:……还是头一遭看到有人主动戴绿帽子的,也是罕事。
第45章 . 做脸 她还未进宫,就已经大获全胜了。……
见她不语, 李肃愈发恼火,正要说话,脸上忽挨了重重一拳。
却是石景煜狠狠报复回来, “谁许你来纪夫人门前闹事的?”
李肃捂着红涨脸颊, 却在发蒙, 为官多年,这还是他头一遭被打——不对, 第二次,上回是被林辉那个蠢货。
纪雨宁究竟从哪儿笼络些这些人手, 一个个为她肝脑涂地?
待要反击,无奈身后的小厮轻轻摇头——得罪一个石景煜事小, 若得罪国公府麻烦可就大了。
纪雨宁无心与他歪缠,只冷冷道:“大人若非来买东西的,就请快些走罢,我这里不欢迎闲杂人等。”
说罢,就让玉珠儿倒了点药酒来,给石景煜擦拭手背——他到底不是练家子, 那一拳挥出去, 李肃固然受伤,可他虎口处也隐隐作痛。
李肃看在眼里, 万般憋屈加恼火,这两人如此亲密情状,可知是有私情无疑了。纪雨宁将他视若无物, 却对一个奸夫这样体贴,到底有没有将廉耻放在心上?
在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他当然不肯作罢,反而上前一步, “纪雨宁,你老实告诉我,孩子究竟是谁的?”
纪雨宁嗤道;“与你何干?又不需你养。”
忽而妧媚一笑,“不过也说不定,大人心里的怀疑名单,恐怕多如过江之鲫,怎么就不往自己身上想想呢?”
李肃脸色阵红阵白,再想不到纪雨宁会连他也拉扯进来,他自然不能承认自己这些年都未与她行过周公之礼——说出来不止纪雨宁丢脸,他也丢脸,哪个正常男人会不碰自己的妻房的?
纪雨宁无疑拿捏准他的脾气,因而有恃无恐。
李肃深吸口气,看来这贱人打死也不肯承认奸夫是谁了,罢了,此事他姑且不论,可是另一桩——
他阴郁地望向对面,有意放低音量,“我存在库房里的那些私货,是不是被你偷龙转凤?”
纪雨宁答得坦然,“不是。”
李肃若有证据,只管去告好了,她就不信他有胆子——本就是来路不明的贿赂,当贼的倒喊捉贼,也不怕别人笑掉大牙。
李肃双目如刀瞪了她片刻,也不见她有丝毫异样,心里不由得疑疑惑惑起来,那些珍宝若真落到纪雨宁手中,她为何自己不用,反而含辛茹苦四处奔波?
难道真如眉娘所说,是自己误会她了?
百思不得其解间,石景煜已是放下袖管,再度走了过来,这回面色相当不善,“你还不走?是不是要本公子叫人来请你?”
作为京中雄霸一方的小霸王,石景煜认识的狐朋狗友还真不少,虽然他是个白身,可仗着老子的官威,对待区区国子监祭酒还真不带怕的。
其实以石老爷的脾气,未必会偏帮儿子,说不定还会叫人请家法来,可李肃哪里晓得这些?
眼看石景煜要把这事闹大,他心里先存了三分惧意,面上虽是仍旧,却不敢继续逗留,带上小厮含恨离去。
这厢石景煜方揉着手肘,龇牙咧嘴起来——多年没动过拳脚,当一回打手还真不容易呢。
纪雨宁展颜而笑,“辛苦你了。”
“无妨,无妨。”石景煜只觉飘飘然,多年来他都是要家里收拾烂摊子的那个,没想到终有一日能帮上别人的忙,他觉得自己离成佛不远了。
眼巴巴地望着纪雨宁道:“夫人为何不告诉陛下呢?”
有陛下出面,或斥责,或褫夺这李成甫的官职,他必然不敢再嚣张。
纪雨宁轻轻摇头,“这是我的事,我不想陛下劳心。”
当初她与楚珩结识,本来也不是为了要报复李肃,如今知晓他是皇帝,就更不想借他的势来打击前夫——倒显得自己动机不纯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