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火葬纪事——北风信子
时间:2021-09-09 00:27:06

  李蓁蓁哭得楚楚可怜:“她一回娘家,就将妾的母亲偷偷关了起来,她是要我们母女二人阴阳两隔……”
  她走上去,试探着想要抱住高桓的腰,却犹豫片刻不敢上前,她跪下:“殿下,她恨我,她恨我们。”
  李蓁蓁不敢放李桑桑在家里久住,她想,父亲毕竟念及母亲多年照顾,若没有李桑桑在他耳边煽风点火,大约会放过她的母亲。
  于是李桑桑第三日,就被请回了东宫。
  李桑桑歪在美人榻上,已经很晚了,她没有睡,手中拿着一本闲书在灯下看。
  掬水走上来,为她披上衣裳:“娘子,这样晚了,应当休息了。”
  李桑桑笑了笑:“不急,我再等等。”
  “等?”掬水愣了一下,“等殿下?”
  李桑桑再次笑笑,低头翻了一页纸。
  她在等,她将李蓁蓁的母亲关了起来,她觉得,高桓不会沉住气。
  就算高桓能沉住气,李蓁蓁怎么能依?
  果然,烛芯剪过几次后,她等到了高桓。
  高桓穿着缁黑衣袍,同往日多了些冷凝沉重,他的脸隐藏在黑暗之中,随着他的步伐,渐渐在阴影中现了出来。
  没有半分寒暄,这也是正常的。
  若是现在寒暄,倒显得十分可笑。
  “小吴氏现在在哪里?”高桓冷冷问道。
  李桑桑抬脸对她一笑,无处不温柔,无处不冷漠:“殿下,这是妾的家事。”
  高桓的眉心挑了挑,他走上前一步,极有压迫感地低头望着李桑桑:“李氏!你知不知道,她是、她是……”
  “她是李蓁蓁的母亲,你最爱的女人的母亲。”李桑桑平淡地回望着他。
  她略带讥讽地说:“若她不是我李家的妾的话,殿下恐怕希望她和崔家夫人换个位置吧。”
  高桓被激起了怒气:“李氏,你放肆!”
  李桑桑没有理会高桓的暴怒,她貌似轻描淡写地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我的父亲,就快去了。”
  高桓一怔,原本的怒意忽然间无了踪迹。
  “殿下心里奇怪,大约觉得我疯了。”
  李桑桑伸出手指,按了按太阳穴:“太累了。”
  高桓看着李桑桑颓然的神色,动了动脚步,却终究没有走过去。
  他缓缓地说道:“你病了,病糊涂了。”
  高桓不再来宜秋宫,李桑桑心里明白,他在怪罪她处置小吴氏。
  但是她不可能为了高桓而妥协。
  而高桓也并不需要她的妥协。
  有了太子的发话,小吴氏所在的庄子很快被找到了。
  李蓁蓁冲下了马车,她发髻上的凤钗点缀出粲然的光彩,养尊处优的日子堆出了一个明丽的美人。
  她走进屋内,抱住憔悴不堪的小吴氏。
  “阿娘,随我回去吧。”
  但是小吴氏拒绝了。
  “我想不明白,”小吴氏没有看李蓁蓁,她愣愣看着窗外,“十几年的恩爱,怎么会突然地抛却了。”
  小吴氏说:“我等他过来找我。”
  李蓁蓁哀求:“阿娘——”
  李蓁蓁想问父亲为什么,可李年不见她。
  李蓁蓁无可奈何,想要去找李桑桑,却被高桓拦下了。
  高桓不再理会李桑桑,也不允许旁人来理会她。
  宜秋宫成了一座死宫。
  李桑桑以为她的一生将要在宜秋宫凋零,没有想到,几月后,一件震惊天下的大事发生。
  天子驾崩。
 
 
第33章 高桓这一生最大的痛苦。……
  宫车晏驾, 举国齐哀。
  整个长安城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戚哀之声不绝于耳,这也许并不是出于对那个从未蒙面的皇帝的感情, 而是忽地有种惶惶之感, 只能用哭声来表达。
  李桑桑等太子妻妾每日前往东内哭灵, 文武百官都穿素衣,同样赶到了大明宫行哭踊之礼。
  大行皇帝的殡所是在蓬莱殿, 他的妻妾妃嫔,儿子女儿在其外的广场处跪了黑压压的一片。
  李桑桑紧跟着太子妃崔胭玉, 哭灵不是一件简单的差事,光是跪着就足够耗尽体力, 更别提还要哭得哀恸。
  自徐皇后往下,女眷都面容戚哀。
  徐皇后的悲伤不是作伪,她将如花的容颜都哭得憔悴了,面容中隐约带着一丝对未来的惶恐。
  然后是华阳公主,这个要强的公主也哭得悲痛不已,李桑桑看了都有些担心。
  李桑桑自然也是哭的, 在旁人看来, 她哭得悲痛,近似于虚伪了。
  她与大行皇帝没有什么交情, 也轮不到她如此悲伤。
  李桑桑不管旁人的忖度,她只是哭得尽兴。
  平日里哪里有这样痛快的场合,能够让她哭一场呢?
  就这样昏天黑地地哭了三天, 众人都是疲惫不堪极了。
  三日后,只用早晚哭一回,众人悄悄松了一口气。
  崔胭玉扶着侍女的手站了起来,大行皇帝宾天, 徐皇后悲痛不已不能管事,宫里的事顺理成章地落在了她的手里。
  她强撑精神,走出了光顺门。
  不太意外地,她在这里看见了哭完灵起身走出去的李丛。
  崔胭玉站定了,她略加思索,唤来宫女给诸位大臣端来几碗汤饼。
  崔胭玉亲自过问了年迈大臣的身体,勉励了年轻臣子,然后她站在里李丛跟前。
  李丛看着崔胭玉面容憔悴,安慰说道:“太子妃娘娘玉体贵重,千万保重,不要过于哀痛。”
  崔胭玉给他端上汤饼:“你不用担心我,也不用怕我,从前的事,我已不再放在心上了。”
  李丛默然,然后说道:“那时,我不该招惹你。”
  崔胭玉端庄的表情没变,她像在亲切问候着李丛:“是我看上你的。”
  李丛道:“你过得好吗?”
  崔胭玉道:“好,当年顺从家中嫁给太子,我便什么都不再想了,如今,我只想牢牢抓住一件东西。”
  那日徐皇后送给她的凤簪是如此耀眼,上面榴光般的红,灼灼烧着,冰冷的光将她满心的酸楚冻结起来。
  她要去万人之上。
  她不再需要梦里的少年。
  崔胭玉余光看到身旁有人走过来,她平缓着声音:“昔日父皇曾作诗篇许多,校书郎可整理成册,以便后人时时诵读。”
  李丛道:“微臣遵旨。”
  崔胭玉和李丛说完话,宫女的汤饼已分完,她转头看去,见走过来的是华阳公主高檀。
  高檀这些天哭得很是伤心,走路时,只感到脑子晕晕乎乎,她远远看见崔胭玉和李丛说话,心中隐约有些奇怪,这时候却偏动不了脑筋。
  崔胭玉和她略微说了几句话,就走了,高檀站在那里,看着李丛正准备说什么,忽然看见光顺门内匆匆跑出来一个宫女。
  她似乎本想去找崔胭玉,但是看到了高檀站在这里,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华阳公主,求您找个太医来看看我家良娣吧。”
  “桑桑?”
  高檀和李丛同时问道。
  哭灵结束后,李桑桑看着崔胭玉对自己说了两句什么话,就站起身来走了。
  李桑桑也想跟着站起来,腿却像灌了铅一般,死活动不了。
  她以为她在开口说话,可是周围没有一个人理会她。
  接着她就感到一阵又一阵地发晕。
  朦胧中,有人抱起了她,那人不似宫女或太监,要更高大一些,他也是穿着素色的衣服,袖口里有股冷冷柏子香。
  暖阁里,有人给她把了脉,然后传来絮絮的说话声。
  把脉的大夫走了,那个抱起她的人久久地站在床边看她。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身旁没有人说话了,她终于可以睡过去。
  李丛和高檀赶到蓬莱宫外,并没有看到李桑桑。他们二人问了来往的太监宫人,带着太医匆匆往旁边的绫绮殿一处暖阁去。
  太医给李桑桑把了脉,沉吟片刻,说道:“气血两虚,要开点补气血的药。”
  看着高檀和太医往一边说话去,李丛走到李桑桑跟前,摸了一把她的脉象。
  太医“只需补补”的话萦绕在耳边,李丛将手指收回袖口,指尖微微颤抖。
  太医开好了方子,李丛不停颤抖的手也终于恢复了平静。
  李丛借口不好在宫中久留,向华阳公主告辞。
  高檀不知为何,看着李丛,心中有些不安定。
  处理完宫里的事,她在夜里出宫去找李丛。
  李丛不在李府,也不在弘文馆,最终,高檀在一处酒肆找到了喝得烂醉如泥的他。
  回忆起今日的种种,她只觉得李丛和崔胭玉之间格外蹊跷。
  她想到那日清晨,她在街上碰见李丛藏住了一个女子,后来,崔家的马车在街上缓缓而过。
  她又想到了那日,李丛看见了崔胭玉的帕子,忽地他有些心神恍惚。
  李丛最爱寒梅,崔胭玉的帕子上只绣寒梅。
  难道,太子妃和李丛……
  高檀捏紧了手心的手,她看着李丛,他的脸上满是失魂落魄。
  他口中喃喃说道:“怎么会这样……”
  高檀陪伴李丛到了后半夜,最终决心,将醉酒的李丛送回李府。
  敲开李府的门,是一个面生的年轻男子,他说他是李府家中的大夫。
  高檀将李丛交给了范景。
  范景不辞劳苦地为李丛忙前忙后,在李丛清醒一点的时候,终于找到机会问他:“你怎么了?”
  李丛握住范景的手臂,他的力度极大,几乎是在掐,他说道:“范景,桑桑是我的妹妹。”
  范景将他的手拿开:“你真是醉得没边了,警醒你自己的话,说给你自己听。若这里不是我,你让旁人听了,只怕会觉得你奇怪得很。”
  李丛再次强调:“她是我的亲妹妹,她和我有一样的病根。”
  范景这才严肃起来,他盯着李丛说道:“这不可能。”
  ***
  高桓暂住清思殿处。
  他穿着素白的衣裳,脸色苍白,眼底布满血丝。
  这几日,他忙得昏天黑地,没有丝毫功夫来伤心他的父亲的离去。
  高桓揉了揉眉心,对丁吉祥说道:“让姚公公过来见孤。”
  姚公公战战兢兢,不知太子有何吩咐。他担忧过去的举止冒犯了太子,更担心自己就此一去不回。
  但面对太子的诏令,他不得不去。
  高坐殿中的太子看起来有一些疲惫,但他身上上位者的气息愈发明显。
  高桓看着姚公公,没有多说什么:“孤要你找一样东西。”
  金玉打造的小盒精致异常,高桓将盒盖掀开,只见里面的东西风干,像是几块褐色的橘皮揉成一团。
  就这么一件东西。
  姚公公在下面躬身谄媚:“这长生药和大行皇帝无缘,原来是要到殿下身边来。”
  高桓嫌恶地看了姚公公一眼,啪地盖上了盒子。
  他将盒子递给丁吉祥。
  这是高桓在大行皇帝宾天后为自己做的第一件事。第二件事,他命人将吴美人的墓移到了妃陵。
  这件事做得迅速又隐蔽,到了晚间,下起了雨,高桓在这个时候出了宫。
  大行皇帝的丧礼繁琐又麻烦,高桓从日到夜,几乎没有合眼,他满身疲惫,却在夜间来到了妃陵。
  高桓和李蓁蓁一人一把竹骨伞,走在苔青的泥地上,每一脚,黄浊的泥水会从青苔里渗出来,脚步离开,又重新了无痕迹。
  一处新坟,泥土松动,是才迁移不久的。
  这是吴美人之墓。
  高桓和李蓁蓁依次跪下。
  高桓一语不发,却是李蓁蓁在边上絮絮说了许多。
  “娘娘的恩情,蓁蓁时刻感念在心,只可怜娘娘走得太早了,蓁蓁无法回报。”
  “当年,娘娘最后的心愿,是想要看到蓁蓁嫁给殿下,如今蓁蓁虽不是殿下的妻子,但已然满足,娘娘可以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殿下的。”
  李蓁蓁将瓜果贡品放在碑前,烧了一些纸钱,烟火熏到了她的眼睛,她落下泪来。
  “娘娘,我们终于熬出来了。”
  “你先回去。”高桓忽然说道。
  李蓁蓁脸颊上还挂着泪,她有些微怔,楚楚可怜看着高桓。
  高桓只是看着纸钱烧出的一蓬蓬火,灰黑的灰烬扑到他的衣裳上,点起了一点火星子。
  “你回去。”高桓重复道。
  李蓁蓁的脚步渐渐远去,最终,这里寂静一片。
  偶尔只有寒鸦的叫声,在这夜晚里,格外凄厉。
  而高桓丝毫不觉凄厉,他只感到……安然。
  他脸上带了一点追忆的微笑,对着墓碑喊道:“阿娘。”
  在这个时候,他和李蓁蓁有着同样的心境:“如今,我不必再在徐皇后跟前装模作样,”他似乎感到好笑,“熬出来了。”
  但下一瞬间,他的眼中一片沉沉的黑:“我好恨当年的自己,恨我无能为力。”
  他问着墓碑:“阿娘,你想要我做什么。”
  高桓这一生,最大的痛苦,就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那个温柔恬淡的女人在他的记忆中渐渐模糊,他感到害怕,她留下的一丁点的痕迹,就要在他的脑中消失。
  她是吴美人,是艳压后宫的徐贵妃身边的一个沉默的影子。
  他从不知道她与他的关系,幼时的他,会同高檀高杨一般,对母妃身边的这个女人感到厌烦。
  父皇母妃如此恩爱,这个女人却凭空出现在这里,尽管她不受宠,尽管她沉默寡言。
  却依旧碍眼。
  但这个女人对他却极好。
  读书的时候,她会悄悄往高桓的书箧里塞她亲手做的桃酥饼。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