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火葬纪事——北风信子
时间:2021-09-09 00:27:06

  她神色冷淡地看着她的丈夫赵章。
  赵章脸色有些白,他扯着李蓁蓁,嗫嚅道:“我听到了一些、不好的流言……蓁蓁,不要祈福了,我们回去。”
  李蓁蓁笑了一笑:“什么流言,你在胡思乱想。”
  道观清净,赵章的呜咽声和着微微的风声,显得格外的突兀。他一个身长七尺的男子,眼下掩着袖子垂泪。
  “蓁蓁,随我回去吧,你我夫妻,怎忍心就此相负……”
  赵章前些日子风寒卧病,他没有想到一向对他冷言冷语的李蓁蓁衣不解带地服侍他,并为了他的病情要入道观祈福。
  但李蓁蓁久久不归,让他心中疑窦丛生,他勉强抱病,来了这道观。
  赵章听了这夸张的传言,忽然被激起了点血性,想要尝试挽回他的妻子。
  李蓁蓁姣好的面容上有了些不耐烦,她眼中现出嫌恶,但当赵章抬头看她的时候,她露出了戚哀的笑。
  “赵郎,此生我们没缘分,来生吧,来生……”
  “不!”赵章听了李蓁蓁的话,确认了他的怀疑,他唇色煞白,握住了她的手,李蓁蓁皱了皱眉头,试图抽出手,却没有成功。
  她仿佛感到花木后有坤道在窥探,心一紧,用力抽出了手。
  她冷下了脸:“赵章,你知道我身不由己,你难道想要我死?”
  哪知赵章听了这话,眼中却有了希冀:“你愿意吗?和我一同……”
  “你疯了。”李蓁蓁薄薄的唇吐出了三个字。
  她后退了一步,对着赵章说道:“我是身不由己的,赵郎,不要怪我。”
  她飞快说完,转身跑进了屋子内。
  她关上了门,靠着门站了半晌,才迈步走了进去。
  两个道童在她的屋子里,给她用香熏好了被褥,带来了一套崭新的换洗道袍。
  李蓁蓁脸上露出微笑。
  她没有选错。
  她在赵家过得不称意,赵家不过是个小户人家,衣食住行都粗糙得很,家中奴仆没什么规矩,常常对她的话阴奉阳违。
  尽管赵章今日说得深情款款,可他在赵家的时候对她鲜有关怀。
  而现在不同,有了太子的照拂,就连一个小小道观都将她视作座上客。
  李蓁蓁对道童说道:“劳烦了。”
  道童谦卑道:“师叔客气,这是住持特意交代的。”
  道童出去了,却又很快回来。
  她们的神色有些奇怪,看着李蓁蓁,原本客气尊敬的态度变得有些别扭起来。
  “师叔,玉真师祖有请。”
  李蓁蓁方才见过赵章,应付完赵章,她有些累了,本想借故推辞了的,她才起了个话头,道童就又请了她一遍。
  李蓁蓁心中有些嘀咕,不知这个所谓“师祖”是什么来头。
  在这个道观里,连住持都会给她面子的。
  李蓁蓁有些拿不准主意,谨慎为妙,她跟着两位道童走了出去。
  那位派头很大的玉真师祖住在很深的院子里,李蓁蓁走进去,只感到浑身发凉,她不知这感受是从何而来,看了看两位道童,她们却没有丝毫不适的样子。
  李蓁蓁于是将这不好的兆头放在心里。
  走进屋内,她看见了这位师祖,已经年近中年,面色严肃。李蓁蓁向她行礼:“玉真师叔。”
  玉真看了她一眼,伸出一手,食指内屈,道一声:“无量观。”
  李蓁蓁站在下面半天,不知玉真的用意。
  良久,玉真说道:“你来了这里,就应当静心修炼,今日,先抄了这一卷《三官经》。”
  李蓁蓁皱了皱眉,似乎对玉真不苟言笑的态度感到不解。她又疑心自己多心,决定先按捺住。
  李蓁蓁抄完了经书,手腕已经有些发肿,她心下有些奇怪,但终于按捺住,决心静观其变。
  李蓁蓁将经书捧上,小心告辞。
  玉真将李蓁蓁抄写的经文随意翻阅了一眼,将经文携着,转身走进了里间。
  里间,有浑身气派的中年妇人在呷一口茶。
  玉真不卑不亢,将经书呈上,冷漠的脸上浮现出笑意:“请嬷嬷代贫道向皇后娘娘问一声好。”
  这日,李蓁蓁开始抄经。
  没有想到,后面的日子渐渐难熬起来。玉真为人严苛,不近人情,李蓁蓁不知为何落在了她的手中,每日抄经、打扫庭院、清洗衣物,短短几天,迅速瘦了下去。
  原先对她毕恭毕敬的道童们开始有意冷着她,而待她极好的住持再没有出现。
  每日的事情都在加重,李蓁蓁想要走、想要逃,可她已经没有容身之所了。
  赵家派人来到道观的时候,李蓁蓁同意了赵章想要见她的请求。
  赵家奴仆见到李蓁蓁,愕然发现曾经娇妍明媚的少夫人变了样子。
  赵家奴仆说:“郎君病了许久,想念夫人,想请夫人回家小住。”
  李蓁蓁于是回到了赵家。
  可她不再是赵家的媳妇,赵章因为别离对感情渐深,但赵母愈发冷待她。
  李蓁蓁并没有在赵家多待,赵母寻了个由头将她撵到了道观。
  此次回到道观后,她的处境越发艰难起来。
  道观不是她的归处,赵家也不是。
  她的归处,是东宫。
  李蓁蓁不知是什么事耽搁了高桓娶她。
  她不能等下去了。
  她设法传递消息,可是东宫森严,她与高桓之间,似乎隔了万水千山。
  天气变得燥热难耐,李蓁蓁的房间被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小屋。
  她无从反抗,每日白天的事情,都足够将她消耗殆尽。
  只有在闷热的夜里,李蓁蓁才能安静地思考。
  透过墙上的一点缝隙,李蓁蓁忽然发现,她已经渐渐变得麻木。
  她不能过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她找到机会,又一次回到赵家。
  这次,她逆来顺受,将看得极紧的嫁妆如数献给了赵母,然后照料赵章衣食住行,无微不至。
  赵章受了凉,李蓁蓁衣不解带,可是这病情汹汹,大夫看了直摇头:“命不久矣。”
  李蓁蓁回到道观里,她坐在凉亭里,外面下着瓢泼的雨,她穿得很单薄。
  远远地,有人走过来,在大雨中撑着一把竹骨伞,他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李蓁蓁落下泪来,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高桓撑着伞站在凉亭外,也许是雨势太大,李蓁蓁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高桓说:“你有什么打算?”
  李蓁蓁往前走去,在雨中抱住了高桓。
  高桓没有抱她,也没有推开她。
  李蓁蓁没有理会彻骨的冷,她絮絮叨叨告诉高桓道观里的生活有多么可怕,略带娇嗔地责怪高桓没有找她。
  高桓知道,长安渐渐有了不堪入耳的流言,他不能多犹豫下去。
  若是赵章死后,李蓁蓁入东宫,世人只道天家逼死了赵章,只为夺取其妻。
  而若是不管不顾,李蓁蓁会在这道观中被折磨死的。
  高桓沉默良久,说:“孤明白了。”
  李蓁蓁有了新的身份,太子高桓的良媛。
  离开道观之时,李蓁蓁避开了众人,将藏在床底的一枚纸包找了出来。
  她在小池旁,将纸包里的粉末撒进水里。
  很快,有几条小鱼翻了肚皮。
  李蓁蓁的声音接近呢喃:“这几条小鱼怪可爱的,陪你一同下去,大概你就不会寂寞……
  ……赵郎。”
 
 
第32章 娇悍不逊,遣还其家。……
  太子许久没有踏入宜秋宫, 东宫里人都说,良娣失宠了。
  现在,东宫人都盼着新良媛的到来, 人人都说, 那位, 才是太子真正心尖上的人。
  大约是觉得李桑桑会伤心欲绝,崔胭玉常常会叫上她, 一起看戏看书看账本。
  李桑桑的神色太过无懈可击,渐渐地, 崔胭玉开始觉得,李桑桑对高桓的百依百顺完全是出于习惯。
  廊檐上文鸟叫个不停, 崔胭玉在屋内和她说起来闲话。
  崔胭玉在绣手上的帕子,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东内那边,渐渐消息开始密不透风起来。”
  李桑桑也听说了些影影绰绰的传言,大多数是在只言片语中,遮遮掩掩,让人弄不清究竟。
  李桑桑猜想, 天子的身体大约出了差错。
  但猜想只是猜想, 现在去想这些事情,是有些大逆不道了。
  崔胭玉似乎也有些失悔谈到这件事。她转口问她:“你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蓁蓁就要入东宫, 崔胭玉不禁也有些不安起来,无宠的太子妃和太子最爱的女人,将来不知道是鹿死谁手。
  李桑桑垂头翻着账本:“是个美人。”
  崔胭玉对李桑桑的回答并不满意。
  美人是自然的, 不是美人,太子殿下何必念念不忘。
  崔胭玉打量着李桑桑的神色,她脸上略微有担忧的神色,她问道:“桑桑, 说真的,你是怎么想的,你甘心将殿下拱手相让吗?”
  李桑桑不知崔胭玉对她和高桓有着怎样的误解,说到“让”这个字,她是没有资格的。
  她叹息道:“你太抬举我了。”
  李桑桑低头看账本,崔胭玉也没有再说什么,一时间,屋内寂静了半晌。
  崔胭玉的侍女机灵,赶紧说了些东宫的猫儿狗儿之类的闲话,没有让这安静持续下去。
  正听到一只白猫生了许多小猫崽,李桑桑翻到了账本的一页,她的手微微一顿。
  ……某月某日,丽正殿,细布两匹、金疮药三罐……
  那是高桓偷偷回到东宫的时候。
  李桑桑那时发现过一些异样,比如床榻上的一点血痕,还有高桓无意间躲避的右臂。
  他那个时候受伤了。
  李桑桑并不知情。
  她曾经因为这一点高桓透露给她秘密而欢喜,原来,太子妃早就知道了,并为他安排好了一切。
  李桑桑知道,高桓心里没有太子妃。
  她现在知道了,高桓心中也从来没有她。
  李桑桑放下了账本,对崔胭玉说,她突然感到有些不适。
  崔胭玉自然让她先回去。
  本以为李蓁蓁嫁入东宫,东宫上下都会为她而不眠,但那一夜其实很平淡。
  李蓁蓁是二嫁之身,嫁入东宫这件事中,似乎还有了些不可言说的巧取豪夺,因此,不宜大操大办。
  李桑桑早早就命人熄了灯,她懒得晓得那边的动静。
  她躺在床上,睡意渐浓,隐约中,听见脚步声传来,像是有人行走在梦里。
  李桑桑以为是掬水雁娘她们在走动,可是没过多久,那人上了李桑桑的床。
  李桑桑惊醒。
  她看见的,竟然是高桓。
  “殿下?你来这里做什么?”李桑桑的惊讶毫无伪装,忽然间,高桓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自从要纳李蓁蓁,他不知为何不想见到李桑桑,避了她许久,今夜却忍不住想要见她。
  他不想让人发现他对李桑桑的避而不见是刻意的,但李桑桑方才的表现击破了他的幻想。
  高桓冷着脸:“见到孤很惊讶?”
  李桑桑笑了一下,说道:“今夜是殿下的好日子呀。”
  高桓崩紧了下巴,似乎不像谈论这个话题。
  李桑桑越过高桓,挑亮了灯。
  高桓注意到,李桑桑将寻常带着的一只翠绿的镯子换下了,她带了一只小巧简单的银镯。
  她手上的银镯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如同一弯银月在腕间摇曳生辉。
  她无疑是纤细,娇怯,瘦弱的,但当那银镯掉进臂膀后去,细细的银环将白腻的一段缠住了,显得圆润可爱至极,莫名激起他绮丽的幻想。
  高桓伸手,搂了一下李桑桑。
  李桑桑一惊,而后顺势推开了他。
  高桓笑了一下,他以为这是李桑桑的把戏,他上前一步捏了捏李桑桑的脸,李桑桑扭头躲了几下,往后缩在了床角。
  高桓从未在李桑桑这里体会过这样赤.裸.裸的拒绝,他微微眯了眼睛,问道:“良娣,这是什么意思?”
  李桑桑垂下了头:“殿下,今天不行。”
  高桓问道:“为什么?”
  李桑桑摇了摇头,拒绝回答。
  高桓伸手,攫住了她的下巴。
  李桑桑咬着唇,她似乎因为激动而颤抖着,她白生生的下巴尖得楚楚可怜。
  “我不想再在别人的好日子里做这种事了,这会让我觉得……”她的睫毛抖了一下,“下贱。”
  没有心的人是不会有羞耻感的,从前李桑桑不会感到羞耻。
  高桓的短暂温柔让她有了心,所以现在分外难堪。
  高桓松开了他的手,像是对李桑桑的心事感到难以置信。
  他面色铁青,神色变幻了几回,重复了几遍:“下贱!好,下贱!”他死死盯着李桑桑,“你就是这样看你和孤的。”
  高桓走下了床,鞋袜都没有穿。
  他打开了门,冷风往屋内直灌。
  高桓猛地关上了门,复又走了进来。
  他站在下面,看着床榻上的李桑桑,他冷冷地问道:“李三,你究竟是在想什么?”
  想什么。
  李桑桑想要冷笑,想要大笑。
  她抬起头来,用极冷静的眼神看着高桓。
  “殿下去高句丽,想要求得的恩典,就是向圣上讨要我姐姐吧。”
  高桓一震,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李桑桑笑了一下。
  她其实该感激高桓。
  感激高桓面对她的不敬,没有轻易发落了她。
  高桓没有做错什么。
  只是她误解了他的意思。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