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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桑桑渐渐习惯高桓的深夜造访。
开始高桓感到欣喜,后来却有些闷闷不乐起来。
她无所谓的态度,让高桓的心脏隐秘地腐烂。
她视他若无物,像是桌椅板凳,像是宫女太监,像是可有可无的一个人。
除了那日两人陡然的对峙让事情有些失控,这些天来,李桑桑几乎不准他对她有任何亲密的动作。
虽然很不应该,但高桓立刻想起来那日在李府他窥到的月亭亲密无间地服侍李桑桑,还有那日上巳节,月亭旁若无人为李桑桑披好衣服的样子。
他很嫉妒,虽然内心知道月亭不过是一个太监,这嫉妒有些不可理喻。
静谧的夜里,神圣的三清殿侧旁,祈福台中。
高桓披着寒露走了进来,他看见李桑桑偏过头看他,清凌凌的眸子里无悲无喜,看着他仿佛看着一只猫狗。
高桓顿了一下,熟悉的空洞又在心口蔓延,他脸上笑容更甚。
他疾步向李桑桑走过来,他站在李桑桑床榻边上。
他手指间的海棠缓缓落地,发出簌簌的一阵响声。
李桑桑坐了起来,也许是因为动作有些突然,她摇摇晃晃,高桓情不自禁伸出手,搂住了她。
李桑桑眉眼冷淡地推开他,她站起来,将衣裳穿好了,却是赤着脚的。她一双玉足纤小圆润,白皙中透着粉,她用这一双赤足踏在冰凉的地砖上。
高桓不由得说道:“桑桑,地上冷。”
李桑桑置若罔闻,高桓看着她走动的方向,那边是守夜的婢女简单的床铺,李桑桑夜里并没有让白霜伺候。
高桓大步走了过去,将李桑桑一把抱起,重新放在了床上,他的眸子是黑黢黢的:“我去睡那边。”
李桑桑不置可否,她转过头,背对着高桓。
她听见高桓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有些佯装的可怜:“桑桑……”
李桑桑没有理会他,她吹熄了灯烛。
一宿无言,天亮。
李桑桑懒懒看着铜镜里,高桓动作有些笨拙地将一朵粉白的海棠插在她的发上,问她:“桑桑,好看吗?”
李桑桑微微走神。
她能看出来高桓隐藏得很好的黑暗,他明明是在将她困住,将她禁锢,却在这里扮演一个可怜兮兮的角色。
有时候,她觉得高桓是一只玩弄猎物的动物,像她曾经养过的那只狸奴一般,会温柔地捉弄捕获的小鸟,在小鸟以为能够逃生之际,给予最后一击。
李桑桑移开眼睛,不回答高桓的问话,高桓也并不在意,他饶有兴致地为她整理发髻上的珠钗。
李桑桑推开了他:“你该走了。”
高桓看着李桑桑纤细的腰肢,有伸手去抱她的冲动,但他只是动了动手指,他抬眼:“桑桑,你在赶我走吗?”
李桑桑冷冷的眸子看着高桓,高桓眼中盛满空洞的笑意,他站了起来。
他想要侵入她生活中的每一处缝隙,而不是简简单单地在夜间幽会,他想要很多、很多。
可李桑桑太过吝啬,一分一毫都不让他越界。
帘外人影动了,高桓知道,这是白霜要进来服侍李桑桑。他脚步顿了顿,没有动。
李桑桑缓缓地转动了眸子,清凌凌的目光看向了高桓。高桓满面微笑地转过头,紧紧盯着着李桑桑的眼睛,依旧没有动。
他不满足于在无人知晓的时候,才成为李桑桑的身边人。
他想要光明正大、明目张胆地站在她的身边。
两人静静地对峙了片刻。
“哐当”一声,是白霜手中的银盆落地,惊醒了静谧的清晨,惊动了窗外的飞鸟。
屋内三人之中,竟然只有白霜是惊慌失措的。
看着白霜落荒而逃的背影,高桓情不自禁露出一点笑意。
仿佛在第三人的见证下,他能够离李桑桑更近一点。
李桑桑微微转过脸:“燕王殿下,玩够了吗?”
高桓的眼眸中涌现出浓浓的黑。
不够,远远不够……
他想要的远远不止如此。
但是他只是露出了微笑:“桑桑,我走了。”
李桑桑看着高桓走下了楼,他衣摆轻轻飘开,脚步轻快。
没有过多久,白霜上来了,她欲言又止,很想要开口问一问,但是忖度着李桑桑的神色,终究什么都没有问。
白霜给李桑桑梳妆完毕,她走了出去,李桑桑从楼上看见白霜走出了祈福台,像是向南边走去。
她不由得伸出食指点了点太阳穴。
这是麻烦事。
不用多想,白霜一定是去向乔太妃禀告高桓的事了。不知道乔太妃知道了这件事,又会有什么筹谋。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白霜走了回来。
李桑桑坐在窗边闲闲看书,听见了动静,她撩起眼睛看了白霜 一眼,让白霜莫名有些忐忑,白霜咽了咽口水,情不自禁交代了方才的去向,她说道:“三娘子,太妃娘娘对你很满意。”
李桑桑不置可否地移开了眼睛,不打算议论这件事。
白霜松了一口气。
李桑桑坐在窗边,忽然看见有人鬼鬼祟祟从一侧跑了出来,转眼间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李桑桑皱起眉来,她快步走下去,和白霜两人将祈福台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暂且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
大约那人见她们从外面过来了,一时慌乱,还没有来得及布置就逃跑了。
李桑桑觉得有点棘手,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
李桑桑只得吩咐了白霜,早晚都要检查一遍祈福台周围,一旦有问题,立刻去找乔太妃。
几天过后,李桑桑打听到宫里的一件新事。
白霜忧心忡忡对她说:“听说尚宫局丢了一件东西,却打听不清楚究竟丢了什么,问起来的时候,人人都讳莫如深。”
李桑桑只得吩咐她:“照旧每日检查,早中晚都仔细看一遍。”
如此又过了几天。
终于,一天白霜脚步匆匆地走进来,神色慌张,从袖子里拉出一方帕子。
“三娘子你看。”
李桑桑顺着白霜手指所指的地方看去,这帕子上竟然细细绣了一首艳诗。
李桑桑眉心一跳,她说道:“有人要害我,这东西放在手里不会安全,”她拧着眉想了一想,“快去寻太妃娘娘。”
白霜点点头。
看着白霜跨过门槛,李桑桑又叮嘱一声:“路上小心一些,不要被人设了圈套。”
白霜出去了大约有个半天,她回来后告诉李桑桑:“三娘子放心,太妃已经处置妥当了。”
李桑桑问道:“怎么处置的?”
白霜说道:“太妃娘娘派人查了这几日往三清殿祈福台这一路来的宫人,细细排查之后,找到了一个宫女,她见被太妃娘娘发现,吓得瑟瑟发抖,已经全部供认了。”
“供认了?”李桑桑蹙了蹙眉,劳心费神闹了这么一出,却又简简单单地供认不讳。
李桑桑问白霜:“那宫女还在太妃娘娘宫中吗?”
白霜点头:“自然是在的。”
李桑桑说道:“我过去看看。”
李桑桑带着白霜又一次来到乔太妃宫中。
听闻李桑桑放心不下,要见那个宫女,乔太妃笑了一下:“三娘子放心,那宫女已经被我拿捏住,再不会掀起风浪来。”
李桑桑知道她坚持要见那个宫女,势必会让乔太妃觉得是小题大做,但她依旧抬起眼睛,说道:“桑桑实在觉得有些蹊跷,太妃娘娘,能让我见见她吗?”
乔太妃果然笑容淡了一些,被李桑桑这样年纪轻的小娘子质疑她的手段,让经历过许多大事的乔太妃有些不快。
但她依旧答应了李桑桑:“既然三娘子坚持,那好吧。”
她扬声说道:“把那个宫女带过来。”
宫女穿着绿裙,自称绿玉,她说道:“娘娘饶命,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害李三娘子。”
李桑桑微微垂头,看着跪在地上的绿玉:“是谁指示你的?”
绿玉摇头:“没有人指示奴婢,奴婢原本是灵圃养蛇的,因为三娘子那日被蛇吓到了,于是怀恨在心,一时鬼迷心窍,将这等秽物扔在三娘子这里,想着若是被人发现,三娘子会丢脸,便这样做了。”
李桑桑突然问道:“尚宫局丢了什么东西?”
绿玉脸上有错愕:“三娘子说什么?”
乔太妃也问道:“尚宫局?”
白霜在边上说了一句:“三娘子听说尚宫局丢了东西,觉得或许和这宫女做的这件事有关。”
绿玉又苦苦哀求起来:“太妃娘娘,冤枉啊。”
乔太妃按了按太阳穴:“吵得头疼,将她拉下去吧。”
她转脸对李桑桑说:“既然你有些不放心,那我替你问问尚宫局吧。”
李桑桑恭敬行礼:“多谢太妃娘娘。”
李桑桑回到祈福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今夜,她有点想要见到高桓,李桑桑想,在这件事上,高桓可能会有些用处。
但是她晚上等了高桓许久,他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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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高桓办了件天子交代的差事,忙活了一天,只感到疲惫不堪,想到夜里能够看见李桑桑,心里不由得轻快起来。
他尘土飞扬地骑马跑过朱雀大街,跳下了马,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一路引了频频目光。
他随手将马鞭递给一旁的丁吉祥,额上有了薄汗,他松了松衣襟,听见丁吉祥在一旁说话:“祈福台那边遇到一件事儿了。”
高桓脸上轻快的表情立刻消失不见,他的眸光有些凝重,沉声问道:“什么事?”
高桓自然在祈福台那里有眼线,但他担忧李桑桑发觉后会有抵触,于是只让那些人远远地盯着。
线人看见宫女绿玉在祈福台旁徘徊,本想去悄悄盘问她的,可很快白霜出现了,线人只好又重新缩进了暗中。
线人将帕子的事打听清楚了,告诉给了丁吉祥。
丁吉祥说完,看见高桓薄薄的嘴唇抿住,他拧眉思索了一会,问道:“前些日子,尚宫局是丢了一件什么东西?”
丁吉祥低声说了几个字。
高桓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深夜。
高桓披着一身的寒意推开了太监住的直房。
床铺上,有一个人蜷缩着,高桓走上去,用剑鞘将他推了推,那人一动不动,他翻了面,面孔惨白。
高桓用手指试了试他的鼻息,这个太监已经死了。
高桓牵开了他的薄被,看见了他身边的一只瓷器人偶。
人偶浑身赤.裸,关键的地方纤毫毕现,那玩意儿精神地站着。
高桓眼中有了厌恶。
边上,丁吉祥嫌恶地“诶呦”了好几声。
第52章 陷害和反转。
静谧的夜里, 有人在狂奔。
穿着绿裙子的绿玉跪在含凉殿前,赤着脚,头发散乱:“贵妃娘娘一定要帮奴婢做主。”
贵妃尚未睡, 她拧了拧眉, 出来见了她。
宫里讲规矩, 像这样深夜在宫里披头散发赤足狂奔的,可以说是很少见了。
徐贵妃端坐高坐上, 她疑惑的目光落到了绿玉身上:“何事?”
郑皇后隐居避世,如今掌管六宫的嫔妃正是徐贵妃, 她对绿玉选择找她丝毫不意外。
绿玉两颊上挂着泪:“娘娘,奴婢撞破了李三娘子的丑事, 被她连同乔太妃一起关了起来,她们想要屈打成招,奴婢只能忍辱负重,在夜里等没有人看管,才跑了出来,娘娘, 一定要救救奴婢的命啊。”
李三娘子?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 徐贵妃不由得坐起来,微微往前倾身, 说道:“你细细说来。”
“李三娘子和内侍监的太监宋齐有私情,因为奴婢和那宋齐有些事务上的来往,李三娘子便强要奴婢为他们两人传递消息。前几日, 宋齐给李三娘子送了一方题有艳诗的帕子——他们常常这样来往。李三娘子大约是因为存了心想要攀附皇子,便想断了这私情,她诬陷奴婢陷害她,请了乔太妃来, 对奴婢动用了私刑……”
徐贵妃眉心拧得更紧了:“李三娘子?和一个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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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福台的深夜同样是不宁静的。
李桑桑从床榻上站起来,月光倾泻在她的身上,她蹙眉问道:“逃了?”
白霜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有渐渐的脚步声响起,灯笼的光照亮了祈福台的夜。
桂子从灯火微茫的光中走了出来:“三娘子,贵妃娘娘有请。”
李桑桑心中一惊。
李桑桑来到含凉殿,她看见了绿玉正跪在地上哭得可怜,她微微抬起眸子,用余光看了一眼徐贵妃,徐贵妃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李桑桑看不出什么来。
李桑桑行了礼,徐贵妃抬了手让她站起来,多余的话却没有多说,一时间气氛有些沉凝。
良久,徐贵妃终于说话了,她染着蔻丹的手指点了一下绿玉:“既然李三娘子已经来了,你再将你方才的话说一遍吧。”
绿玉望了一眼李桑桑,像是真的怕她一般,在一旁畏畏缩缩地又将方才和徐贵妃说的话说了一遍。
徐贵妃静静注视着李桑桑的表情,自始至终,李桑桑一直是波澜不惊的,就算绿玉说到了她和太监的私情,她也只是稍微地抬了抬眸子。
徐贵妃心中有些惊奇,就在刚才,她听着绿玉讲起这件骇人听闻的事,都不由得在心里暗暗称奇。
但李三娘子却像与这件事无关一样,静静站在一旁,无悲无喜。
等绿玉讲完了,徐贵妃问道:“李三娘子,你有什么可说的?”
李桑桑重新跪下,她有艳丽的眉目,气质却是浑然不同的,她像是一段月光,或是一潭清水。
李桑桑说:“娘娘,前几日,臣女手下的婢女白霜在祈福台附近发现了一方手帕,上面绣的是淫.秽之语,臣女知道这件事情不简单,特意请了乔太妃为臣女做主,太妃娘娘一番查探之下,找到了这个宫女。绿玉到太妃娘娘宫里,对这件事情供认不讳,她说她是养蛇的宫女,因为前段时间臣女被蛇吓到的事而受到责罚,便心存报复之意,于是故意抛下了那手帕,只为了玷污臣女的声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