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桑桑抬起脸,她说:“娘娘不若请太妃娘娘过来一趟,太妃娘娘必能还臣女清白,”她扫了一眼跪在一旁的绿玉,说道,“太妃娘娘并未动用私刑,这宫女说了谎。”
徐贵妃拧起的眉心略微放松了一些,她说道:“去请太妃娘娘。”
但是,绿玉却喊道:“贵妃娘娘,请看看奴婢身上的伤!”
她将穿得松散的衣裳从肩处一拉,露出了有深深红痕的。
李桑桑眸光一凝。
绿玉嘴角浮现出了莫名的笑意:“娘娘,前些时候尚宫局丢失的那件‘压箱底’,就是被宋齐偷走的,他将那对人偶拆开,将其中的一个送给了李三娘子,若现在去祈福台附近,说不定还能找到。”
“压箱底”。
是新妇大婚之夜,新妇的母亲偷偷藏在箱底的东西,一般来说,是一对人偶,用那种方式结合在一起,让新郎和新妇明白新婚之夜做什么。
李桑桑是一个未出阁的少女,若太监送给她这种东西,那她这个人大约是十分不堪的。
李桑桑垂下眼眸,外人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紧紧攥起,指尖泛白。
这竟然是一个连环套,这样精心的设计,就为了对付她?
前世,她也被设计陷害过,有人用了一个假的春娘敲响了登闻鼓,若不是有崔胭玉帮她,她很难翻身。
徐贵妃看着李桑桑,看了半晌。
她是掌管六宫的人,尽管觉得这事有些麻烦,但也不能糊弄了去,让郑皇后有可能插手的机会,徐贵妃终于做了决定:“那便去看看吧,带路。”
李桑桑脸色有些发白。
徐贵妃带着人跟着绿玉来到了祈福台附近,绿玉走到草丛里,说道:“就是这里。”
李桑桑凝眸望过去,她皱了皱眉。
那里正是白霜捡到手帕的地方。
绿玉话音刚落,徐贵妃点了点头,几个太监走上前来,徒手在泥土中挖了起来。那处泥土松动,不多时,有个太监拿出一个浑身赤.裸的瓷器娃娃来:“找到了。”
李桑桑抿着唇望过去,之间那人偶是个女娃娃,浑身不着寸缕,双腿大开。
李桑桑垂下了眼睛。
绿玉只来过那一回。
白霜和她以为绿玉只是抛下了帕子,没有想到底下还藏着东西。
那姚公公算准了白霜和她发现手帕后,会一时放松警惕,竟然在泥土底下埋了这件东西。
绿玉指着那人偶说道:“就是这个东西,宋齐从尚宫局偷出来的,要和三娘子一同取乐的。”
绿玉笑道:“三娘子,你看这个人偶是不是和你长得有些相似?难怪宋齐要将它送给你。”
绿玉的话实在有些难听,连徐贵妃都不由得皱了皱眉。
她转头看向李桑桑:“李三娘子,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李桑桑跪下,青石板有些冷硬,她浑然不觉,她看着徐贵妃说道:“娘娘,这宫女设计陷害臣女,臣女根本不认识她口中说的那个太监,这实在荒谬。”
绿玉说道:“三娘子口口声声说不认识他,却在搬入祈福台后和宋齐私会,众所周知,祈福台鲜有人来往,那宋齐偏偏就过去了,回掖庭后,还试图隐瞒,被姑姑们打了板子,才交代出来。”
李桑桑拧眉,听绿玉所说,那个宋齐莫非就是那日那个迷路的太监?
在李桑桑刚刚搬来祈福台的时候,曾经有一个太监迷路到了这里,当时李桑桑并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却让她陷入到如此险恶的流言之中。
正说话间,乔太妃终于急匆匆赶来。
她有些上了年岁,平日里睡得早,直到宫里人晓得了这边闹出来的动静,犹豫着叫醒了她,这才忙不迭地赶过来。
乔太妃指着绿玉骂道:“你这个贱婢,怎敢胡言乱语?”
乔太妃算是徐贵妃长辈,徐贵妃对她比较客气,说道:“太妃娘娘,这件事一时之间却也说不明白,不若先看住这个宫女,慢慢地、细细地查?”
乔太妃点头,只有这个办法了。
底下李桑桑暗自焦急。
今夜宫里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不要说明日了,只怕今晚,她所谓的和太监的私情就会传遍宫闱,真是有苦说不出。
而且,宫里悬案不少,哪有几件真的查了个水落石出呢?
真相并不重要,上面的人看重谁才是重要的。
不等她出言说话,倒是绿玉先说话了。
“贵妃娘娘,若是不信奴婢,只管去找到那个宋齐,他房中必然藏着另一只人偶。”
徐贵妃皱了皱眉,说道:“去找。”
徐贵妃派出了人很快就回来了,桂子说道:“娘娘,那宋齐已经死了。”
徐贵妃惊诧:“死了?”
绿玉很快喊了出来:“三娘子,你好狠的心肠!”
她问道:“那人偶呢?”
桂子看着绿玉,缓缓摇头:“并没有什么人偶。”
绿玉眉心一跳。
她似乎本来有满嘴的话,现在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嘴唇抖了抖,忽然眼中有了悲哀,口中却喊道:“三娘子,你好狠的心肠!”
她猛地站了起来。
徐贵妃喊道:“快按住她!”
可是绿玉跑得飞快,已经一头撞死在城墙边。
人群响起惊呼。
李桑桑的心沉了下来,已经没有了活人,该如何去自证清白。
流言能杀人,她还能好好地在长安待下去吗?
李桑桑独自思虑重重,在场的众人也再没有讲话。
他们是在被方才的动静吓到了。
然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高桓一身鸦青色襕衫,从月色中走了出来,他走到众人面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你们要找的,是这个东西吗?”
他毫不忌讳地拿出了一个男瓷娃娃,在场的宫女有些红了脸。
徐贵妃错愕:“六郎?”
高桓神色坦然地从地上捡起另一只女瓷娃娃,那只娃娃掉在了绿玉溅满鲜血的身躯边上,高桓像看不到这惨相一般,他神色自若捡起来,手指上染上了血污。
他淡然说道:“这是我从尚宫局拿的,想着好玩就准备送一个给李三娘子,”他皱了皱眉,嘴角有了嗤笑,“不过,李三娘子实在胆小,我一递给她,她就忙不迭地扔了。”
李桑桑拧眉看他。
高桓看起来有些神经不正常:“李三娘子,就算你躲到祈福台,也躲不过我的,那首我写给你的诗,你可喜欢?”
众人看着高桓的眼神变了。
这哪里还是那个矜贵自傲的六皇子,这是明晃晃的一个色中饿鬼。
三言两语之间,众人拼凑出一个故事。
六皇子痴缠李三娘子,李三娘子躲不过,只得借了修道的借口跑了,可六皇子病态至此,拿了尚宫局的“压箱底”跑来骚扰李三娘子。
今晚,没人能够睡得着了。
徐贵妃听着听着,脸也渐渐变黑,她喝道:“六郎,你在胡说什么。”
她眼中有了威仪,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今晚发生的事,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她指着绿玉说道,“要不然就会是她的下场!”
李桑桑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
只是,这样的解决方式……
李桑桑很明白,这件事和高桓无关,但高桓却将这盆脏水直往身上泼。
真是很难弄清楚他究竟在想什么。
第53章 断了。
虽然昨夜之事被徐贵妃按住, 但宫里人多嘴杂,依旧有小道消息像寒风穿过茅草屋一般漏了出来。
高桓近日走在宫里,只觉人人侧目, 不过他也不管不顾, 淡然处之。
高桓走到含凉殿, 行了礼,桂子将他引到徐贵妃下首处坐了。
徐贵妃拧了眉, 欲言又止,终于斥道:“你近些日子愈发荒唐了, 从今日起,你只许待在重华宫, 哪里也不许去,更不要纠缠李家小娘子!”
她看着高桓油盐不进的样子实在有气,说道:“这件事情,我暂且向你父皇瞒住了,若你下次再这样荒唐,本宫不会管你。”
高桓淡淡笑了一下:“母妃真的信了?”
徐贵妃拧住的眉略略松开一些, 迟疑道:“你昨天说的不是真话?为什么?”
高桓垂下眸子, 说道:“昨夜我回到宫里,听见有人嚷嚷死了个太监, 就过去望了一眼,看见那只人偶,只觉分外蹊跷。这个宋奇, 我是知道的,新入宫没有几天,前段时间没有长眼,撞到了姚公公。”
“姚公公?”徐贵妃有些惊讶。
高桓应道:“对。”
高桓端起一盏茶, 细细地拨着,没有入口。
昨夜他一回宫,听说了祈福台找到的写了艳诗的帕子还有尚宫局丢的那件“压箱底”,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蹊跷。
这两样东西都有一些不可言说,像是一整件事情当中的一环。
浸淫宫廷多年的高桓不得不警惕起来。
他命宫里的线人查了“压箱底”的去向,然后他找到了死去的宋奇。
这人偶握在手心,手心的热还没让人偶暖一点,高桓就听说了祈福台的动静。
顾不得细细去查,他急忙赶了过去。
将所有的疑窦都揽到自己身上,回到重华宫后,他才有时间去细查这件事。
从经手尚宫局丢失人偶的宫人,从宫女绿玉忽然消失的家人,从宋奇近日来的行踪,高桓很快找到了姚公公留下的蛛丝马迹。
高桓看着茶盏里的新茶沉沉浮浮,心中盘算着。
陷害一个李三娘子,对姚公公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揭露出来,也只能伤伤皮毛。
还需找一件旁的事,一件足够震动皇帝的事,才能彻底处置了姚公公。
要不然他还是会东山再起,更加疯狂反扑。
徐贵妃看了看高桓,问道:“你为了一个李家三娘子,要和姚公公作对?”
高桓笑了一下:“当然不是,只是昨晚碰巧撞见了,我想着李三娘子迟早是我的人,免不了要帮她一把,后来才知道是姚公公的手笔。”
他说得很平静,一时间徐贵妃真的信了,他和姚公公对上是个意外的事了。
徐贵妃说:“既然现在知道了,你就不要再查下去,本宫有件圣上赏的珊瑚,你一会儿和桂子一同,去蓬莱殿见见姚公公。”
高桓沉默了。
徐贵妃加重了语气:“姚公公虽然是个奴婢,但他是你父皇身边的老人,只有你父皇可以给他没脸,你懂吗?你离了含凉殿,就同桂子一起过去!”
一个皇子竟要向公公赔礼,高桓不由得想,若做这件事的是高杨,徐贵妃还会如此行事吗?
高桓笑了一下,眸光微闪,他抬头看着徐贵妃:“儿臣听母妃的。”
徐贵妃说道:“你现在便去吧。”
高桓站了起来,低头,看见蔽膝处的联珠鹿纹被水洇开,他像是有些为难的样子:“母妃,我这衣裳污了,这样去见姚公公实在有些失礼。”
徐贵妃看了一眼他的衣裳,只得说:“你先去暖阁处换了吧。”
高桓走到暖阁,在榻上坐了,等着宫女去重华宫给他取换的衣裳。他算了算时间,等取衣裳的宫女走到半路,他便“等得不耐烦”,索性回了重华宫去。
他坐在榻上,有端着水盆的宫女进来给他净手,高桓的目光往那边一扫,那宫女一抖,手中的银盆没有拿稳,一下子竟然摔了个水花四溅。
宫女跪了下来,瑟瑟发抖:“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高桓有一瞬间感到无言以对。
这宫女大约听说了一点昨夜发生的事,将他看做了色中饿鬼。
高桓摆摆手,让她出去了。
他在宫女眼中看到了显而易见的如释重负。
另一个宫女端着银盆进来了。
这宫女衣裳穿得略微松散,描眉画眼,唇上擦了红红的胭脂,一阵腻腻的脂粉香风。
高桓皱着眉看她。
这宫女将水盆放下,先娇娇柔柔地叫了一声:“殿下。”
高桓沉了脸:“滚出去!”
这宫女俗不可耐,方才的脂粉香让高桓感到一阵阵地发腻。
他见识过绝色,怎会容忍这等女子在他面前搔首弄姿?
高桓倚靠在榻上。
他突然很想李桑桑了。
.
夜里,高桓来到祈福台。
李桑桑对他的出现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乐意出现,李桑桑由着他,总归有一天他会感到无趣,会自己离开。
夜晚有虫鸣,蛩音渐起,高桓的脚步声缓缓,他推门进来。
李桑桑坐在榻上,似乎在等着他来。
高桓怔了一下,情不自禁捏紧了手指。他像是晚归的夫君,而李桑桑就是依依等待他的新婚妇人。
李桑桑坐在榻的边沿,双腿悬空,微微晃荡了一下,她的裙角和衣带随着她的动作,像是风吹过湖水,掀起一番涟漪。
而她就是亭亭的芙蕖,正灼灼开着。
高桓的心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他感到久违的满足。
他微笑:“桑桑,你在等我?”
李桑桑笑了一笑:“殿下,我在等着你。”
高桓的笑容终于不再是虚浮的,他说道:“你想知道昨夜的事?”
李桑桑点头。
高桓一步一步走向李桑桑,他在心里暗暗数着他的脚步,唯恐惊醒一个梦。他坐在李桑桑身边,慢慢转脸看她。
李桑桑的脸庞白得几近透明,不需要脂粉的妆点,都是倾国倾城色,高桓看着她的眉毛在灯烛下晕着微茫的光,她简直像是白玉雕刻出来的。
李桑桑也转过了脸。
高桓几乎能够闻到她甜腻的吐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