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看到天下大乱。”
李丛笑了一下,渐渐地笑声越来越大。
“桑桑真是太聪明了。”他眼中闪着莫名的光。
李桑桑忽然间咳嗽了两声,一咳起来,半天都没有止住。
李丛走到她跟前,拍了拍她的背,神色凝重:“劝你多少回了,不要思虑过重。”
李桑桑咳完了,捏着帕子拭了拭唇边:“阿兄能放弃吗?”
李丛冷着脸,过了半晌,他说:“桑桑,这都不关你的事。”
李丛扶着李桑桑起身,然后扶她在熏笼边上坐下暖身子。
李丛看着李桑桑苍白的脸,不由得问道:“你明明吃了琥珀金蟾,为什么……”
他不敢说了,唯恐说出口就是折了她的寿。
李丛紧了紧李桑桑的衣裳,叹了一口气:“桑桑,做人要难得糊涂呀。”
李桑桑抬眼看他,笑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李丛觉得李桑桑仿佛知道了他在李府搞的那些把戏,他一下子感到分外心虚。
但李桑桑什么都没有说。
李桑桑的声音仿若一缕烟:“苍生何辜。”
没过几个月,皇帝果然驾崩。
那夜,高樟紧张地在吴王府召见幕僚,高桓带领部下雪夜赶到了长安郊外的一处破庙里。
风雪之中,破庙有隐约灯火光,高桓坐在石头上沉默擦剑,他紧赶慢赶,终于赶回来了。
不算太迟,今夜他就可以带领手下人马赶到宫里,宫里有接应,一切都来得及。
高桓站了起来,沉声说道:“胜负就在今夜,略作休整,两刻钟后出发。”
底下人神色各不相同,有神色惴惴不安的,有面露兴奋的,高桓一一扫过他们的脸,然后收回了目光。
破庙外风声阵阵,渐渐地又多了一种声响。
破庙里人人面露警惕,高桓摸向了腰间的佩刀。
但是破庙外只出现了两匹马,其中一人穿着大红的斗篷,身形娇小,似是一个女子。
高桓心中一紧,他快步走了出去。
女子揭开了兜帽,露出了雪一般白的肌肤,她仰头看高桓:“殿下,好久不见。”
她身边的人是月亭。
高桓离开长安之时,将月亭留在李桑桑身边,这次过来,月亭帮了大忙。
高桓看见李桑桑,他喉头滚了一下,他几乎过去几月来闭眼睁眼都是鲜血的日子只是梦,现在看到李桑桑,他才回到了现实。
他有许多话想说,有许多话想问,但他嘴唇动了一下,只是说道:“你来了。”
李桑桑看着他的眼睛,她说:“燕王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林晏有些不放心地走上前一步,他脱口而出:“殿下不可,可能是吴王的阴谋……”
李桑桑是吴王的未婚妻,不难想象她过来的目的。
但是高桓却像没有听见一般,他看到李桑桑的脚步微顿,转脸看她,眼中都带着笑:“桑桑?”
李桑桑跟上他的脚步。
破庙里人多嘴杂,这里又没有别的地方好说话,两人只得走出了庙门,站在廊下。
一阵风吹来,李桑桑抖了一下。
高桓什么都没有说,解开了身上的黑色大氅,抖开,将李桑桑盖得严严实实。
李桑桑没有躲,这一次,她乖顺极了。
高桓很想拥抱李桑桑,从方才的见面起,这种没有来的冲动就一直填满他的心,但是他不能去抱她。
高桓看着团成一团的李桑桑,低低垂下眼睛。
李桑桑看着满天的风雪,终于开了口:“我想要问你一件事。”
高桓以为李桑桑所说的必然是有关皇位,有关高樟的事,他眸光微黯。
但是李桑桑说:“为什么要给我吃琥珀金蟾?你知道了什么?”
高桓一怔,然后笑了一下:“什么琥珀金蟾?”
他决心要装傻。
李桑桑看着高桓的眼睛,下定了决心。
她必须问个明白。
“那个时候,你将药丸喂给了我,究竟是因为恨我害死吴姨娘,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高桓拧了一下眉,似乎对李桑桑的话感到不解,他何曾恨过李桑桑还在吴姨娘,李桑桑什么时候害死过吴姨娘?
然后他的表情僵住了。
他声音嘶哑,张了张口,半晌才开口说话:“桑桑,你……你记得?”
李桑桑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我记得,我知道,你也记得。”
像是沉入了九幽之下,又像是被抛到九重天外,高桓只感到脑中一片空白。他什么都不知道,等到鼻尖闻到了馥郁的香,他才发现他已然将李桑桑抱在了怀中。
“对不起……对不起、我害了你……”
他喃喃自语,状若癫狂。
李桑桑眼睫微微抖动,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她没有推开高桓。
她肺腑里都弥漫着高桓身上冷冷的柏子香,还有他一身的血煞之气。
李桑桑感到脖颈处有温热的液体一直淌,直淌进了她的衣襟,滚滚地烫着她的肌肤。
应该恨吗?应该爱吗?
李桑桑不知道。
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将手环住高桓的腰,慢慢收紧。
她试图说服自己。
——不是为了自己的心,我是为了别的东西。
第76章 皇后。
外面风冷, 高桓感到李桑桑的身躯在他怀里瑟瑟发抖,他小心翼翼将李桑桑半抱着走进了破庙中。
破庙中兵卒只感到一阵风过,他们抬头去看, 却看见一向凶神恶煞的燕王殿下拥着一个小娘子走了进来, 目光柔和, 像是抱着一只易碎的玉瓶。
那小娘子被藏在他的怀中,用大氅包裹得严严实实, 只能看见乌黑的发顶。
他们有意想要偷瞄,但是很快, 高桓扫过来的一眼让他们顿时胆战心惊。
高桓将李桑桑放在略平整的地方,他解开外衣铺在地上, 对李桑桑说道:“这里地方不好,不过可以略微避避风。”
李桑桑安静地坐下。
高桓想了想,再解开一件衣裳,用树岔子挂起,勉强围了一个较私密的空间。
看着高桓忙活着要去生火,李桑桑叫住了他:“方才的话还没有说完。”
高桓脚步一顿, 前世那些凝涩的, 沉滞的回忆重新浮了起来。
高桓在李桑桑身旁坐下。
他神色怔忪,重生以来, 他有时候感到庆幸,因为李桑桑尚未经历过那些苦痛,有时候, 他又觉得前世的李桑桑,他毕竟辜负了,今生对李桑桑再好,那个她已经永永远远的消失了。
但是现在, 高桓忽然发现,他面前的李桑桑,是完完整整的李桑桑。
他的悲怆和欣喜一起涌来,他几乎不知道应当如何。
高桓艰难开口:“父皇驾崩那日,你晕倒了,将你抱入暖阁后,我命心腹太医为你诊脉。”
太医告诉他,李桑桑身上的带着病,他需要回太医院翻翻医书。
看着太医凝重的神色,高桓心中也有些不安,但很快,太医告诉他,李桑桑身上的病可解,用琥珀金蟾可炼药丸。
琥珀金蟾……
高桓咀嚼着这四个字,皱了皱眉。
他知道这是李年救命的药,若是将这药丸交给李桑桑处置,不知她是否会让给李年。
高桓替李桑桑做了决定。
他将这件事隐瞒下来,一是不想让李桑桑内心愧疚,二是……他还在生李桑桑的气,他不愿意低头。
听完高桓沉沉的叙述,李桑桑怔了半天。
高桓看着李桑桑眼角是濡湿的,他抿了抿唇,声音低微:“华阳、高樟、李丛谋反之后,我派人围了李府,但是我只是将你娘亲和祖母接到掖庭,请医女代为照应,”他眼神渐寒,“李丛……我那时的确想要李丛死,但是他逃了,后来我知道,他逃进了宫。”
高桓的手指沾了一下李桑桑的眼角,然后垂下,他看着李桑桑的小腹,眼中有了痛:“我那时候不知道你有了我们的孩子,我以为我们还有机会,我以为我还有时间向你解释。”
他的声音在颤抖:“桑桑……”
他笑了一下,看起来像是在哭:“还有李蓁蓁,我因为生母的遗愿而想要她作为我的妻子,但我、但我那时候并不懂,我只想要……”
李桑桑突兀地站了起来:“不用说了。”
她现在已经冷静下来,她看着高桓,眼神动摇了一下,但下一刻坚定依旧:“殿下雪夜赶来,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让天下所有人说,他们都会说,高桓是为了皇位,无可置疑。
高桓却说:“为了不让你离开我。”
李桑桑笑了一下:“是吗?”
她认认真真地看着高桓的脸,从高句丽回来的他,皮肤比起往日来要粗粝许多,外表看上去脱去了少年的锐意,有了青年的冷峻。
李桑桑说:“若不是为了皇位,那么今天停下吧。”
她忽然间有些忐忑起来,皇位的诱惑实在是很难抵御,高桓会听她的吗?还是会在暗中笑她不自量力?
她试图说服高桓:“这个时候进了长安,兵刃交加,害的是整个长安的百姓。”
高桓说:“可以,”他笑了一下,“桑桑担心的是这个吗?”
他伸过手来,握住了李桑桑冰凉的手,他将手指一根根挤进李桑桑手指缝隙,他看着她:“留下吗?”
李桑桑的动作很轻微,她顿了一下,然后回握了高桓的手。
高桓再也无法压抑住,他缓慢地、坚决地将李桑桑又一次拥入了怀中。
火堆已经熄灭,破庙里冷得可怕。
高桓静静地睡在地上,他眉眼舒展,唇边挂着笑意,似是沉浸在一个美梦中。
十几年来,高桓从未有过这样安稳的睡眠。
李桑桑悄悄站了起来,越过熟睡的兵卒,走到破面的门口,她轻声喊道:“月亭?”
月亭睁眼,他并没有睡着。
月亭回头看了一眼高桓,心中有些不安:“三娘子要走吗?”
李桑桑看着天边浮出蟹壳青,她说道:“快天亮了,长安已经安稳下来了。”
月亭明白,这一晚上,吴王已经接管了北衙十军,或许这个时候,已经召见了大臣登上了皇位。
月亭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熟睡的燕王。
破庙里,有士兵动了动身子,翻身说了一句梦话。
李桑桑和月亭俱是一惊。
来不及耽搁了,很快,李桑桑和月亭消失在晨起的迷雾之中。
天大亮了。
高桓捂着额头醒过来,他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的身侧,什么都没有。
然后他反应过来,开始轻声笑了起来,越笑越癫狂,整个破庙里只有他的笑声在回荡。
林晏立在他身边,神色不安地看着他,兵卒们都还是瑟瑟发抖起来。
高桓剧烈地咳嗽了一声,他拿手去捂,看见手心有了殷红的颜色。
林晏大惊失色,赶忙上去扶高桓,高桓却推开他的手站了起来。
他神色冷淡吩咐道:“长安大势已定,我们向北走。”
林晏迟疑道:“现在长安人心惶惶,吴王必然没有完全服众,若是强攻进去,胜算很大。”
高桓摇头。
李桑桑雪夜过来拦他,她不想他进长安城。
那他便如她所愿。
只是,他原以为他可以用余下一生慢慢补偿李桑桑,但李桑桑却不肯给他这个机会。
昨夜的拥抱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喉头再次有股腥甜,但他强行忍了下去。
只要你能高兴,桑桑。
高桓再次说道:“往北走。”
.
丹凤门楼,新任皇帝高樟方才举行了改元大典,他从丹凤门往蓬莱殿去,在路上,他问道:“还没有找到桑桑?”
太监才得到了消息,这下子躬着身子说道:“找到了,找到了,三娘子在王氏家中。”
高樟松了一口气:“快带桑桑来见我、见朕。”
高樟站在蓬莱殿中,他环视内殿的布置,看得很仔细,从前,他从未仔细看过这属于天子的寝宫。
如今,都是他的了。
他在蓬莱殿等了许久,渐渐有些不安。
然后殿外有人走了进来。
“陛下?”高樟回头,看见李桑桑的脸色分外苍白。
他赶忙走了过去,握住了李桑桑的手,他温和笑着,略有意得地说:“桑桑,我说过,你会是我的皇后,如今,终于到了践诺的时候。”
李桑桑也在笑,但不知为何,她的笑容有些落寞。
高樟将她抱紧了怀中。
他知道,李桑桑为了他拦下了高桓。
他知道,李桑桑从始至终为他做了许多。
美人恩情太重,高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去还。
他喃喃道:“桑桑……”
一月后,高樟册立李桑桑为皇后。
李年被封为从二品的光禄大夫,这是极大的殊荣,如今大雍三品以上的官员极为稀少,李年的光禄大夫算是个隆重的例外。
李年只在谢恩那日出现,之后依旧告病在家,还好,光禄大夫是个散官,平时倒没什么要紧事务处理。
高樟本想要加封李桑桑的娘亲为诰命夫人的,却被李桑桑拦下了。
王氏已经和李年没有了关系,加封诰命夫人,王氏自己不会开心。
王氏在李桑桑入宫后终于放下了心,她随着王家奴仆南下回到南琅琊郡去了。
大婚之夜,高樟略有忐忑地推开了门。
李桑桑端坐在床榻上,她没有像寻常的新娘子那般羞涩地用团扇遮面,高樟的心忽然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