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远想也没想,直接回道:“这几日军务繁忙,他日日住在营帐中,自是在的。怎么了,你同小侯爷认识?”
白念摇摇头,二人连面都没碰上,谈不上认识,可若说半点交集没有,也不尽然。她的一纸身契,如今还落在小侯爷手里呢。
“他多大年纪了?怎还未娶妻室?”
若家中有妻室,也不至于上花楼替她赎身。白念实在没想明白,那小侯爷究竟是如何盯上自己的。
苏明远同祁荀年纪相仿,又同在应郓,对祁荀的事,他自是比旁人多知晓一些。
“想必你只听过他在战场杀敌时如何如何,在感情上,他却是个寡言疏冷的。否则依照他的家世身份,绥阳又有这么多适逢年纪的贵女,只要他想,哪里会至今都未娶妻。”
寡言疏冷?
不顾身份,去勾栏地替她赎身的难道不是祁小侯爷吗?这样流连烟花地的男子,如何会是疏冷的男子?
“倒还有一桩传闻。说是祁小侯爷早已心有所属,心上人是宁远将军的幼女。二人自幼结了姻亲,除了宁家小姐,他谁也不娶。”
提起宁远将军,白念不知怎地,心口一疼,脸色生白。这四个字仿佛离她极近,却又隔了些年岁。
苏明远察觉她脸色泛白,关切地问道:“可是日头太晒,晕了车马?”
白念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接着问道:“如若我记得没错,十二年前,一场大火,将军府阖府命丧火海,那宁远将军的幼女,岂不是早已不再人世?”
“这事众说纷纭,毕竟大火偃熄后,谁也没瞧见小小姐的尸身。”
宁音小姐是生是死尚未可知,如此说来,小侯爷一直抱着虚无缥缈的幻想,回绝这么多名门贵女,反倒还是个痴情之人?
思及此,白念对祁小侯爷反倒充满好奇。有说他狠戾疏冷的、亦有说他材优干济的,不论好话,种种言论相合,这众人口中的小侯爷怎么也不像是贪恋女色、骄奢淫逸之人。
愈是多想,白念愈发心烦意乱,她紧了紧怀里鲜红的果子,素手挑开小帘,帘外木栅栏围列成一排,一顶顶营帐出现在眼前。
*
营帐内,祁荀正处理军务。查明一干百姓死于马刀后,他立马着人张贴布告,散布真相。应郓城镇的百姓,本就对胡庸人恨之入骨,此事一出,原先闹事的百姓,反倒帮着官兵,查起混入应郓的胡庸人。
住在城镇的百姓,本身就对周遭的街巷邻里颇为熟识,哪家出现脸生之人,他们一眼就能瞧出,目光比官兵还要毒辣。
“小侯爷,若是发现胡庸人,可要格杀勿论?”
“留着。再过一段时日,便是胡庸觐见的日子,届时他若犯难,我们手中也有可堪拿捏的证据。只怕这回的和谈是个幌子,面上端出一幅友善的面容,实则是以和谈松懈西梁的警惕。”
祁荀虽话着话,头却是未抬一下,手里胡乱翻着卷宗文书,只想着快些将手里的事处理完。
陈崇应是,抬首时,瞧见他急切的模样,不由地开口问道:“小侯爷有急事?”
他毫不犹豫地‘嗯’了一声。
若陈崇有眼力见,他此刻就该退下不再叨扰,偏他昨日同那些个下属打了赌,若是不问出小侯爷这几日的去处,他囊中大半月的酒钱便要落入旁人手里。
陈崇支吾半天,不知如何开口。
过了好半晌,祁荀手里的动作一顿,终于抬眼瞥了一眼陈崇:“你还有事?”
“属下有事要问。”
祁荀放下手里的文书,松松肩膀,端起手边的凉透了的茶水:“问。”
陈崇瞥了一眼微微拂动的帘帐,他清楚地知道帘帐外,躲着好些凑热闹的将士。这些将士都在等后文,他心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此时发怵,丢了脸面。
故而他咬咬牙问道:“小侯爷昨日可是去见心上人了?”
帐内静了一瞬,紧接着传来被茶水呛到的咳嗽声。
陈崇瞪圆了眼,正想帮祁荀顺气,对上他危险的眼神后,立马甩锅道:“不是属下的,是宋将军说的。他才成婚,想必有些经验,属下也是听信了他的话,所以才帮着大家来问问。”
祁荀呛了几声后,登时放下手里的茶盏:“还大家?”
他险些被气笑。
侯府也好,军营也好,怎么走哪儿,他的婚事总要惹人上心?
见他反应如此之大,陈崇不由地窃喜:“小侯爷,可是宋将军他们猜准了?”
祁荀扬起一抹笑:“陈崇你闲的吧?昨日板子没挨够?”
被他一提,臋上的疼意瞬间袭来,他撑着腰,连否认道:“小侯爷,你也知晓军营苦累,平日若有战事也便算了,没战事时,他们也只能凭些八卦谣传来消遣日子。”
“你将外边偷听的一概喊进来。我倒要瞧瞧是谁这般关切我,好让我也关切关切他们。”
闻言,帐外的下属乱成一片,拔腿就跑。跑了没几步,就瞧见营外有一衣着明丽的姑娘款步走来。
他们傻了眼,在八卦在板子中间来回摆动,最终没拗过瞧八卦的心思,一股脑地躲到了营帐后边。
第56章 识破 你们很熟吗
为首的那位姑娘, 他们认得,也曾来过几回军营,是祁小侯爷的堂妹。
跟在祁玥身后的那位, 瞧着脸生。
可她衣裳明丽、步子轻盈, 款款而来时, 一扫军营尘灰,平添了一抹亮丽。
有将士挑开军帐, 行至祁荀身侧,附耳说了几句。祁荀眉头紧蹙, 面色沉了又沉。
陈崇心里咯噔一声。
小侯爷虽扬言要同他清账,面上却是带着几分调侃的笑意, 这也是他敢壮着胆子继续往下问的原因。方才将士前来相秉,不过一会儿工夫,眼前的男人神情抖变,眉宇间除了怒意,再无半点情绪。
他正想识趣地退下,却听一清丽活泼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大哥哥, 我好不容易来一趟应郓, 你怎也不出来替我接风洗尘?”
祁荀盯着营帐的那道缝隙,直至二人一左一右挑开帘子, 他才走近几步,端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祁玥微微发怵地瞥了一眼赵婉,见她抿嘴不言, 又将眼神落在陈崇的身上。
陈崇溜得比谁都快,对上祁玥求救的眼神后,立马装作没瞧见,躬身退了出去。
祁玥叹了口气, 来应郓一事,也非她本意,只因赵婉想来,她便顺道跟了过来。
可眼下赵婉一言不发,也不出来替她说话,所有的担子便又落回她的肩上。
祁玥硬着头皮说道:“大哥哥还没用过午膳吧,伯母差我带了好些亲手做的吃食。”
说着,她便从丛昱手里接过两个提篮,提篮一开,里面全是孟氏自己卤制的牛肉。
除此之外,马车上还有不少。
应郓物资匮乏,孟氏带的卤牛肉、风干肉条,足够普通人家吃上大半年的。
祁荀瞧了一眼,不为所动。眼看着祁玥将要端不住了,他才开口吩咐道:“将这些分下去,不要缺着谁。”
祁玥张了张嘴,眼里带了几分不舍:“全部吗?”
她赶了一夜的路,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祁荀说分就分,仿佛故意同她过不去似的。
“卤牛肉分了就分了吧,这风干的肉条能放上许久,你怎么说也给我留几两吧。”
话虽如此说,祁玥也没抱甚么希望,怎料祁荀突然伸手,接过丛昱手里以白线串连在一块的油纸包裹。
“留下这些。余下都分与他们吧。”
丛昱退下后,祁荀才切入正题道:“来应郓做甚么?”
赵婉这才站出来回道:“夫人放心不下小侯爷,总觉得身边差个能照料的,正巧小女在绥阳无事可做,这便过来了。”
祁玥抿抿嘴,心里隐约有些不快。分明是她自己要来,大哥哥问起时,却又将这事推与伯母。她本想辩上几句,转而想到,除此之外,任何措辞都会被大哥哥责骂,这才作罢,附和着应了几声。
“再过几日便是胡庸使臣来朝觐见,届时,我们再同大哥哥一并回去便是。”
“胡闹!”祁荀厉声短呵了一声:“这甚么地方,你们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虽说眼下没甚么战事,可城镇内到底是混入了胡庸人,这些胡庸人生性狡诈,还不知会出甚么岔子。
他每日忙于军务,不能时刻顾及祁玥,祁家守卫侍从一应俱全,最是安全,她不在府里呆着,瞎跑甚么。
“阿娘的心意我也收到了,明日我便派人将你们送回绥阳。”
赵婉站在一侧,扯了扯祁玥的衣袖,示意她就此作罢。她想过祁荀会生气,本以为搬出侯夫人尚且能压制一二,谁成想竟是不奏效的。
若她执意留在应郓,恐怕会适得其反,惹人厌烦。
回去便回去,左右她的目的已然达到,若是不出意外,绥阳上下应在传她同祁小侯爷的婚事了。
祁玥瘪了瘪嘴,她好不容易借此来一趟应郓,想见的人尚未见到,如何能甘心。
她嘟囔着嘴问道:“右将军今日可在营内?”
祁荀挪眼去瞧她:“你找他做甚么?”
“自是有话要问。”
祁荀蹙眉,他今日还未出过营帐,不知那苏明远身在何处。可祁玥难得来一趟,想来是想就上回求情一事亲口道谢,他唤来陈崇,问了苏明远的去向。
“巧了。苏将军才回来,听下边的人说,好像还带回一个姑娘。”
陈崇说得眉开眼笑,仿佛营内出现接二连三的喜报。他眼尾褶皱微敛,半点也没瞧见祁玥怒火中烧的小脸。
她捏了捏拳,语气里浑是敌意:“甚么姑娘?我倒是要瞧瞧。”
祁荀双手环胸,‘啧’了一声。对于苏明远带姑娘回来一事,他倒是喜闻乐见。
有旁的姑娘跟在苏明远旁边,苏明远的心思就不会打到白念那处去了。
他扬了扬下巴,阔步走出营帐:“走,瞧热闹去。”
*
苏明远简单地交代了一些差事,末了,又遣人去打听‘阿寻’的下落。
白念等在营内,脑袋时不时地往外望去。
苏明远笑道:“哪有这般着急的?”
被揶揄一番后,她才安安分分地喝起了茶。
不一会,有人挑帘而入,苏明远以为有了回音,站起身上前几步。
却见一姑娘气冲冲地插着腰,待他瞧清来人,再想避时,已是来不及。
祁玥对上苏明远波澜不惊的眼神时,稍稍敛起脾气,她记得清楚,苏明远这人,虽是武将,其淳厚温雅的性子却像极文人墨客,尤其是一双眼,无论处在甚么境地,都是眼带笑意。只有细看才知是静若止水,了无波澜。
还是这个样子。
祁玥略带恼意地跺了跺脚。
苏明远长她十岁,比祁荀还要长上四岁,到了这个年纪尚未娶亲,也不知是说他呆愣、还是刻意为之。
“祁姑娘。”眼瞧着避不开,苏明远索性大方地打了招呼:“许久不见了。”
“是许久不见了。”祁玥开门见山地问道:“听说你带回个姑娘?”
听到这话,白念登时明白这位祁姑娘八成起了误会,她正要绕过苏明远,解释一番,却见苏明远身子微俯,紧接着一声‘小侯爷’传入耳里。
白念呼吸一凝,垂首细听沉闷步子的声,步子声愈发接近,她不敢转身,只好仗着苏明远的身子,堪堪遮住自己大半个身影。
在她尚未摸清小侯爷性子前,说甚么也不敢贸然露面。
祁玥被祁荀引去注意,语气中的不快并未消退:“大哥哥怎来了。”
祁荀抿抿嘴,并未说话,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幸灾乐祸地瞧戏来了。他同苏明远不生分,却也不太亲近,对于苏明远的婚事,也就不怎么上心。直至瞧见他同白念站在一处,祁荀的心里便萌生催促的念头。
这二十有五,老大不小的人了,怎还不安定下来!
祁玥哪里知晓祁荀的想法,她一门心思地想要瞧清苏明远背后的姑娘,故而说话时也急了些:“能教苏将军相中的姑娘,定然是姿貌双全,出类拔萃的。能否教我认识一二?”
苏明远笑了声:“祁姑娘误会了。”
“误会?”祁玥咬了咬下唇,有些动摇。
苏明远是个老实人,不擅假话,他说是误会,那十有八九就是误会。祁玥不是不信苏明远的话,只是箭在弦上,她已然将质问的话说出口,再收回实在有些丢脸。
况且他身后的姑娘行为怪异,听见是小侯爷入帐,也并未行礼。
祁玥探出脑袋,想瞧清白念的面容:“那她为何躲在你身后,不肯露面?”
苏明远迟疑了一下,记起方才白念向他打听祁小侯爷的事,上下一联系,也猜出了大概。
“兴许是怕生,不愿见外男。”
这‘外男’二字,说得便是祁荀。
祁荀不自在地碰了碰鼻尖,这场好戏大约是瞧不成了。
“得。我营帐内还有些事,便不打扰你们了。”
话音甫落,白念猛然抬头。这熟悉的声音,慌如夏日的一道响雷,重重地在耳边划过。
她迟缓地转过身子,对上祁荀错愕的眼神后,不由地僵愣在原地。
帐内一时静默,相顾无言,谁也没有出声。
唯有赵婉瞪圆了眼,后退时不慎撞着案几一角,倒吸一口凉气,吃痛地揉了揉小臂。
白念紧紧盯着苏明远口里的‘小侯爷’,眼前的男人,一身利落的黑色锦衣,长发高束,他负手站在那儿,浑身上下透出一股与生俱来的凛然之气,与先前在白府当茶的模样相去甚远,却又觉得相差无几。
众人口中褒贬不一的小侯爷突然有了具象,白念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檀口微张,嗫嚅着唤了一声:“阿寻?”
声音不轻,正巧落入其他四人耳里。
“他便是你要找的阿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