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远蹙起眉头,一时分不清白念口里的‘阿寻’,究竟是祁荀的‘荀’,亦或是找寻的‘寻’。
容貌身形摆在那,就算祁荀想要否认,也是没辙。
一切都来得那么猝不及防,甚至不给他任何措辞的机会,他知晓白念是在等他解释、等他回答,可话到嘴边,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祁玥眨了眨眼,她不知道甚么‘阿寻’,只知眼前的姑娘,喊得正是他祁荀的名字。
“大哥哥,你们很熟吗?”
祁荀目不转睛地盯着白念,半晌后才回祁玥的话。
他‘嗯’了一声,显然是默认了此事。
第57章 别扭 他的性子这般差吗?
在祁荀认下此事后, 白念后退了一小步,羞恼之意顿时涌了上来。
这算甚么事。
她费一番好意从庆春院赎来的男倌,竟是西梁顶顶有名的祁小侯爷。也就是说, 她将一世家贵胄留在白府干下人的活。
这些都不是最打紧的, 白念不在意他究竟是何身份, 她在意的,只是祁荀对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欺瞒。
若今日这是属实, 祁荀至前日,还在编纂诓骗她的话术。说是得乔元均引荐入了军营, 依照他祁小侯爷的身份,是他引荐别人还差不多。
可见祁荀满口胡话, 从未对她说出实情。白念心绪浮躁地蹙起眉头,连着语气也疏冷了许多。
她不再唤他阿寻,开口便是带着距离的称谓。
“小侯爷这是寻我开心,觉得很有趣吗?”
一想起自己在他面前再三说祁小侯爷的不是,担心小侯爷随时找上门,以身契相挟, 她毫不保留地袒露自己的心绪、情绪, 落入祁荀眼里,恐怕只是付之一笑的笑谈。
“念念, 我没有这么想。”
祁荀面上不显,可他说话时的语调显然是慌了神。事到如今,他恨不能将前因后果一并交代清楚, 可对上白念那失落的眼神,他连话也说不清楚。
白念有些心烦意乱,她双眼微阖,头疼地蹙起眉头。兴许是先前有过太多糟心事, 随意拣一件都足以教她伤透心,今日听闻祁荀真实身份,白念也没有难过,更多的是不解、羞愤。
她猜想祁荀大约是甚么有不得已的苦衷,可眼下,赵婉在这,她的眼神,带着轻蔑同情,显然是早已知晓此事。
白念轻哂一声,腹诽道,连赵婉都知晓,独她一人被蒙在鼓里。
“我有些头疼,想回去歇一下。”
这话显然不是在对祁荀说,故而祁荀想送,也被白念一口回绝。
祁玥一双眼滴溜地来回摆动,将营帐内发生的一切纳入眼底,眼瞧着苏明远送白念回去,她头一遭想到的不是阻止苏明远,而是宽慰他那束手无策的大哥哥。
毕竟这还是她头一回瞧见她那大哥哥六神无主的模样。
祁荀一眼瞥见小几上捏皱的油纸,摊开一瞧,里面全是红润的小果子,初时,是他买来给白念尝鲜的,今日这份,大约是白念买与他的。
他正想挑帘出去,却被祁玥一把拉住。
“人都走了,大哥哥就别瞧了。要我说,那位姑娘也不是通情达理之人,今日不肯听你解释,只是一时半会还未缓过神来。就好比你正在气头上,强压不行,得将这股火气才发出去才好。”
祁荀回首瞥了她一眼,虽不知祁玥这些大道理是从何学来,乍一听却有几分道理。
他抿了抿嘴:“继续说。”
“人在气头上,那是甚么也听不进去的。”祁玥顿了顿,水灵的眸子滴溜一转,鬼主意信手拈来:
“她这几日定然不愿见你,可你也不能干晾着不是?”
“我会着丛昱暗中看护的。”
他遣丛昱回来,为的正是此事。
祁玥摇摇头:“丛昱一个未结姻的粗汉,他哪懂姑娘家的喜好。这事还得我出面。”
话落,她试探性地去打量祁荀的神色,见他好整以暇地盯着自己,才知自己的花花肠子已然被他看穿。
“趁火打劫?”
不就想趁着此事,留在应郓吗?
若说先前,祁玥还有些顾虑,经过今日一事,她可算是捏准了祁荀的软肋。
打她出生至现在,整整十四年,祁荀慌神的次数屈指可数,便是前几年他身负重伤,眼瞧着一枚羽箭从他耳廓划过,也是临危不乱调整打法,丝毫不露怯意。
为了一个姑娘,急成这个模样,这话若是传出去,怕是连丛昱都敢揶揄他。
“大哥哥还有旁的法子不成?说实话,我头一回见那姑娘就觉得无比亲近,想来是有好多话能说,她不愿搭理大哥哥的这段时日,我就受累些,帮大哥哥去美言几句。”
祁荀不信祁玥有这般好心,可他身边确实没有懂姑娘心思的人。
“你留在应郓图甚么?”
祁玥愣了一瞬,脑海中全是苏明远的容貌声音。她还能图甚么,自是图苏明远那一人。
可她还没得手,自然不愿将这事说出来。
“罢了。”祁荀揉了揉眉心:“我着人将郡守府收拾一番,你同赵姑娘去那儿住吧。”
赵婉心里一喜,对祁玥又感激又憎恨。
若非祁玥的那番话,她哪能轻而易举地留在应郓,可话说回来,听祁玥的话音,她显然是想撮合祁荀和白念的。
思及此,她咬了咬牙,胸口一阵起伏。
*
苏明远将白念送回客栈,复又提了一回晚间用膳一事:“念念若是身子不适,我同阿爹说一下,改日再聚也是一样的。”
白念浅笑了一下,道了声‘无事’。
既是有用膳的打算,苏家定然已将一切准备妥当,她若不去,岂不平白辜负苏伯伯的好意。
“晚些时候,我同流音一道过来。”
苏明远点头,也无过多交谈。
白念入了屋子后,流音一眼瞧出她的疲态。
“姑娘这是怎么了?没找到阿寻?”
白念眸底暗了一瞬,方才在马车内,她不想教人担心,已尽力佯装成无事的模样。如今回了客栈,没了外人,她抵着屋门,竟连步子也懒得挪一下。
“我见到小侯爷了。”
流音愣了一瞬,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那他可有为难你?”
一纸身契正握在祁荀手里,流音生怕自家小姐吃亏,忙拽着她的手来回细查。
白念摇头,心中五味杂陈,她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口一个唤着的‘阿寻’,竟是西梁宣平侯府的小侯爷。一切知晓地有些突然,她还不知如何面对。
她拉住流音手,眼神有些恍惚:“流音,我想歇一会。若有人敲门,无需理会。”
流音有些纳闷,小姐在应郓认识的人不多,苏明远才走,一时半刻也不会折回,若有人敲门,也只能是阿寻了。
她瞥了一眼蜷在榻上的白念,料定是二人之间出了些事,至于是甚么事,白念不说,她也不会好奇去问。
果不出所料,白念才歇下一个时辰,屋外便传来一阵叩门声。
流音听了白念的话并未搭理,自顾自理着白念的衣物。可叩门声不止,屋外还传来一道清丽的女声。
白念被叩门声所扰,悠悠转醒,听闻是一道女声后,着流音开了屋里的门。屋外站着一眉目带笑的姑娘,她见白念披衣起身,忙扶着她坐下。
“白姑娘兴许不认得我,我叫祁玥。”
白念晨时见过她一面,有些印象,是个无所拘束、散漫不羁的姑娘。
“祁姑娘好。”
白念便是这般好,从来只是就事论事,断不将气牵连至旁人身上。她勾起一抹笑,问了声好,声音甜糯糯的,与晨间质问祁荀的语气天差地别。
祁玥尤为喜欢她的性子,清澈柔软,正好与她互补。
二人初见面,便觉得像是认识了许久。
“你叫我阿玥便成了。”
白念笑着点头,知晓她是祁家的人,大致猜到她来客栈的目的。
“阿玥,你可是要替你兄长说话?”
祁玥古灵精怪地转了转眸子,矢口否认道:“我才不替他说话。虽不知他做了甚么,但我太了解他的性子了。就他那一副谁也不愿搭理的臭脾气,那是谁也受不了的。”
白念倒有些意外,这祁玥非但不帮祁荀说话,还上赶着说他坏话。话匣子一开,祁玥的话头就如倾倒的豆子,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怪不得二人一见如故,竟都是能说的,一开口便说个不停。
祁玥的话倒是奏效,她口中的祁荀,与白念所知的不大一样。被她这么一提,白念反倒想起祁荀的好来。
“他的性子这般差吗?”
祁荀确实不大爱说话,可待她尚且不错,会替她挡陈正端,去陈府救他,亦会替她推秋千架,给她买松子百合酥。来了应郓后,怕她无趣,特地带她去学骑马。
先前不知祁荀身份,也曾使唤过他一段时日,如今知晓了,回过来想,这世上怕是没几人敢这般指使他。
“听念念的话音,是觉得我大哥哥的性子尚且不错?”
蓦地被人套话,白念瞬时涨红了脸,祁玥瞧在眼里,知晓她所言不虚,便知她那大哥哥当真是对这白家姑娘上了心的。
“你这法子用在我这处算甚么?”
你一言我一语,祁玥很快听出白念是在揶揄她同苏明远的事。
二人互望一眼,笑出了声。
“真是奇怪,我同你分明才头一回碰面,却像是认识了许久。”
白念不作否认,她初见祁玥时也是这种感觉,便是初见祁荀,也有股道不明的熟悉。
“你还没回我话呢,我只知大哥哥成日黑着张脸,没甚么人敢招惹他,你敢信,先前有朝臣想将自己的侄女许配给他,他非但不领情,还在圣上面前参了他一本。虽说那位大人本身就不知检点,可他若不管闲事,大哥哥应也不愿管他的私事。”
祁玥就是有这本事,明面上说祁荀的不是,暗地里却又是将他夸赞了一番。
白念本身也没觉得祁荀有多惹人厌,她只是觉得有些别扭。这种别扭,初时是因欺瞒,再后来,便是因为赵婉,甚至想起苏明远所说的祁家与宁家结姻一事,她的心绪就有些繁杂。
非她不愿听祁荀解释,只是事出突然,她想得太多,一时缓不过来罢了。
第58章 撒气 给你撒气好不好
祁玥同她聊了好一会, 眼瞧着日头西斜,她才起身作别。
临走前,还不忘挤眉弄眼地同白念说道:“你若有什么事只管来寻我。我对应郓也算熟稔, 改日带你好生转悠一番。”
白念含笑应下, 认真拾掇了一会。今夜要去苏家用膳, 又是头一回见苏伯母,她喝了盏浓苦的绿茶, 以此来提精神气。
马车停在苏府门前,白念挑开帘子, 换上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事实上,今日多亏有祁玥陪她说话, 她的心情也不算太糟,祁玥古灵精怪的性子,没少逗她笑。
下了马车后,便有门房迎她进去。因苏家在应郓没甚么近亲,故而这此晚膳,拢共也就他们四人。苏夫人坐在白念身侧, 面上带着温和的善意, 她问了些近况,同白念攀谈了好一会。
白念以为苏白两家走得近, 自然对过往的事有些印象。她本想问些有关生母一事,怎料侃侃而谈的苏夫人瞬时愣住,眼神细细地瞥向苏穆。
苏穆同她互望一眼, 立马接过话头道:“这事还是你阿爹告知你最为妥当。”
白念有些云里雾里,心里暗暗起疑,有甚么事,不能借旁人之口, 非得阿爹亲口告诉她才是。她垂下眸子,心不在焉地戳着瓷碗中的米粒。愈是藏着掖着,她便愈发胡乱猜测,以至于过了好一会,她才逐渐明白苏穆话里头的意思。
白念放下碗筷,一双水盈的眸子恍若四方院子上空的星子,亮闪闪的,她的语气是藏也藏不住地愉悦:“苏伯伯的意思是,有我阿爹的下落了?”
苏穆才觉得自己说漏了嘴。
“本想着等有了确切消息再同你说的。据下边的人回禀,在蠡江附近的小渔村,找着了你阿爹随身携带之物。我猜测着,应是他为人所救,亦或是撑着浮木漂至村落,这才留下了痕迹。”
白念内心的欢喜似要一跃而出,她分明是开心的,眸底却包了一汪泪。
苏夫人捻着帕子,替她拭去,拍着她的宽慰了好一会:“这是桩好事,早知如此,便不同你说了。”
白念随手抹了把泪,对苏穆再三道谢。
苏穆连连摆手,毕竟这事他也没帮上多少,全仰仗军营里呆着的那位。
*
营帐内,火烛通明。被白日里的事一扰,祁荀处理军务的进程逐渐放缓。
晚间时候,他特地问了祁玥关于白念的事,祁玥同他兜圈子,只说白念是个极好的姑娘,这般好的姑娘应有很多人喜欢。
正巧丛昱也来回禀,说是瞧见白念入了苏府,过了一个时辰还没出来,想来是留在苏家用膳了。
二人的话混在一块,祁荀颇为头疼地揉着眉心,他放下手里的军务,在营内踱步一番后,出了营帐。
军营里的将士躲在一处,拿余光去瞥:“你说我们小侯爷相中的是哪位姑娘?”
“定然是那位赵姑娘。你没瞧见吗?昨日白姑娘出营帐时,苏将军正跟在身后,况且白姑娘不是苏将军带来的吗?同小侯爷又有甚么关系?”
“那也不尽然,我瞧咱们小侯爷也没着人关照赵姑娘,赵姑娘来了一日,没见小侯爷有多上心。”
将士围簇在一起,陷入沉思,他半点没发觉祁荀正站在他们身后。
“说甚么呢?”
凌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需转身便知身后是谁。
将士们吞了吞口水,扯出一抹笑,他们生怕祁荀怪罪,不敢直言自己是在议论他同赵婉一事,只好自作聪明地搬出苏明远道:“我们在说,苏将军当真是好眼光。”
祁荀察觉到话里头的意思,眼神微微眯起,示意他们继续往下说。
“白姑娘的姿容称得上数一数二,与苏将军很是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