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吊诡的是,这抹风情仍然能在沈从之身上投下火种,渐渐地,烧毁他的理智。他走过去,粗鲁地扯开她的衣带,云禾先是一怔,随即揿住衣裳狠命揣他,“你想做什么?!”
“你说呢?”淡而又淡地,沈从之笑了,轻易将她摁在软绵绵的锦被上,“自然是行周公之礼囖,咱们成亲这么久,总要将该办的事儿都办了。”
云禾的两个腕子被他一只手揿在上头,她只能屈膝去抵他的肚子,可小小女子哪有男人家力道大,叫他膝盖一顶,分开了她的裙。
徒劳的挣扎中,云禾没有哭,甚至没有任何悲伤,只感到他粗暴的吻在她的紧窝里,像一万只虫蚁,真叫她恶心。而疼痛随之侵袭进来。
床架子在他的虐杀中嘎吱嘎吱响个不停,像烟雨巷日日夜夜漫天的弦管骊歌,歌咏着一段接一段的苦难,无穷无尽。她就像从前对这些苦难毫无办法的缄默一样,不发出一点声音,沉默也无穷无尽。
半晌,床架子安静下来,沈从之带着心满意足去吻她干涩唇,就看到她偏过脸,眼中泄露丝丝缕缕的鄙夷,“我给你算算帐,我从点大蜡烛到现在,一共接过四十八个客,加上你,是四十九个。你真没什么特别的,连动作与呼吸都没有一丁点新意。”
言之淡淡,仿佛是在品藻今天的饭菜,并且,像拂开身上的一点尘土一样将他掀开,走到妆台去重理衣衫,新整云鬓,抹得两片红红的朱唇,是两把锋利的匕首,剜取了他的心。
沈从之坐在床沿,好像施暴者是她,而他的灵魂惨遭一场残忍的强/暴,额角的月牙疤痕里仿佛又涌出血,妆台那轮姿姿媚媚的背影就成了他心脏最浓艳最绝色的伤口。
他只能拣起心的碎片,慢慢、慢慢拼凑出一个支离破碎的笑颜,绝望地吐纳间,只有短短六个字,“婊/子就是婊/子。”
遗憾的是,那副脆弱的骨头毫无异动,甚至没有一丝颤抖。云禾已经在那些残酷的旧年景里,练就了刀枪不入的金刚之心。
▍作者有话说:
更晚了几分钟今天,抱歉!
第89章 前程如火(一) [VIP]
黄莺乱啼, 恨雨暂歇,满园可见水仙翩姿,玉兰摇曳, 杜鹃乍艳, 蔷薇锦簇, 秀色穿插在重门内,好道个绿门载春, 翠瓦承情。
陆瞻高堂阔宇的身影穿过飘香架,穿着暗紫的道袍, 款步走近房中,总算得见芷秋笑颜。她正在指挥桃良收拾几样匣子预备着往长园去, 帘卷了满室的欢声笑语。
见他进来,芷秋朝案上一指,“他们家的小儿还未满月,我既然去,少不得就要预备着礼,不然面上过不去。你从哪里来?可吃过晌午饭没有?”
他兜着她歪在榻上, “从府台衙门回来, 皇上还没指派知府,那里的事情还要我暂时管着。”说着就将她的手握住, 软下声调来,“趁你没去,我正好有件事情同你商议。”
“什么事情?”
恰逢丫鬟进来奉茶,陆瞻慢悠悠呷一口, 有些为难地瞥她一眼, “是这么着, 大约京里传讯的令就要下来了, 我要被押往京城,这里与京城的一应财产都暂时要被封,届时你怎么办?我想着,你先收拾出些使得上的东西,带着够花的银子,先回堂子里头去借你妈妈的房间的住些日子,等我京里的事儿了结了,我派人接你上京去。”
“不成!”芷秋几乎斩钉截铁地瞪他。
炕几上放着小碟衣梅与小碟瓜子儿,陆瞻噙一颗梅子在嘴里,也喂一颗与她,语重心长地一叹,“我晓得堂子里三六九等未免杂乱些,可你暂且忍耐一二月,等我事情办完了,我亲自来接你也行。”
“不成,”芷秋咂摸几下酸酸甜甜的梅子,顷刻将核吐了出来,“我不是怕回堂子里,我在那里长大,什么三六九等我周旋不了?况且我是去住,又不是重操旧业。只是你从前应承过我的,不论你到哪里都要带着我,我要跟你一道进京。”
“我是被押解上京,既有官差,还要带着枷号或镣铐,怎么带着你?你乖些,好好在堂子里等着我,将使得着的银子都带上,丫鬟们也带去,多两个人服侍你,我也放心。”
窗上春色动人,绿瓦上的竹梢左偏右荡地摇摆着,将芷秋一颗心也摇得忽上忽下。
她固执地摇头,细细剥着瓜子儿,“我不,我带着桃良与王长平,套一辆车跟在你后头,大路朝天,未必他们还要管我走哪里去不成?到了京里,你若是放心不下,就使个靠得住的朋友接我到他家去住,我就在京城等你。”
陆瞻执起她的手,将她牵在怀中柔声哄,“路途颠簸,你怎的受得住?况且我又是个犯人,哪里照管得了你?心肝儿,不要叫我担心。”
渐渐地,芷秋只觉倏忽两年一晃而过,何忍别离?便偎在他胸膛上哭起来,“我才要求求你,就让我跟着你去吧,你瞧瞧方大人同云禾两个,不在一处便生出那么些是非。我要不在你跟前,只怕出什么事情,看着你才叫我安心。我又不怕吃苦,多少苦都吃过了,还怕什么路途颠簸?”
他也同样固执地摇摇头,“不行,你就在苏州待着,等我回来接你。”
芷秋哭得更凶,将天也要哭下来一块。陆瞻狠狠心,在她被泪水沾湿的唇上亲一亲,“你瞧,你向来是最懂事儿的,怎么不明白眼下这个道理?只有你好,我才能好,你让我放心了,我才有精力去应付朝廷里的事情。”
半晌沉默,他又抱着她哄一哄,“不哭了不哭了,将我的心都哭碎了。不是要去看云禾?去吧,你们姐妹说说话就好了。”
芷秋抽噎一场,拈帕将泪渍蘸干,一点一点,似一场飞花雨下,眼中的光芒渐散。
那长园里,满院东风花正开,红粉成香阵,春屏景如旧。倘或有什么变化,恐怕就是没有自由。
自那日被禁在房内,云禾足不能出户,门外挂了一把锁头,又有几个丫头轮番看守。屋里留了骊珠伺候,飞莺倩儿两个被锁在西厢房内,每日倒是好食好饭端来,真成了一只囚笼里的金丝雀。
如此这般,也懒怠梳妆打扮,披散着长长的发每日只在房中来回打转。骊珠苦思冥想也不得其法,也跟着犯愁,“姑娘,他总不能将咱们关在这里一辈子吧?要不,咱们再将他灌醉了跑出去?”
云禾嗔来一眼,“你当他是傻的?还能叫咱们迷糊一回?再则园子里那么多人,你往哪里跑?我比你还急呢,只盼着跑出去,将抄录的那些东西给了姐夫,叫他为我伸冤!对了,抄录的那些信还在你身上吧?”
“在呢,”骊珠倒了盅茶,杯口罩住大半张脸,露出一双机灵的眼,“宗儿先前搜我的身,叫我糊弄过去了。”
“你怎么糊弄的?”
她伶俐一笑,将嘴抹一抹,“跟了姑娘十来年,有什么不会的?他摸我身上,我就也摸他身上,摸得他神魂颠倒,还有功夫顾那些?”
云禾无奈地摇摇头,笑坐到床上,“你也是个鬼机灵,只是你没吃什么亏吧?”
“没有,什么叫吃亏?哼,他在我手上早找不着北了,哪还有精力动我?”
正说话,听见外头吱呀一声开了门,云禾料定是沈从之,也不动弹,倒在帐中合了眼。
果然是他,拿着把琵琶踅进来,见云禾背影隐在帐内,穿着件琉璃粉绡氅,潞绸湖蓝鞋,满头乌发摊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但他知道她没睡,只是在躲避自己。
这厢挂起帐,坐在床沿上睨她,“别装了,起来,弹个曲儿我听。”
云禾死躺着不动,顷刻感到他一只大手摸进她的衣裳内,还带着调侃,“既然睡不够,那我陪你一道睡。”将她气得牙痒痒,猛地撑起来瞪他。
他隽逸一笑,带着坠落中无可挽回的寂寥,将琵琶搁在她腿上,“唱一支小桃红我听。”
看似温和的对峙中,云禾脑子飞快一转,将琵琶拣起来,“你想同我风花雪月?那就索性一次将你想听的都唱了吧,省得明日,我就没命陪你在这里跳大戏了。”
沈从之双眉高架,缓缓笑出声,“什么意思?你想跑?那也得看你能不能跑得出去才行。”
“你门外守着那几个丫鬟,还上了锁,我往哪里跑去?”
云禾倚在床架子上,望一望窗外密匝匝的树荫,笑起来,“是你那位奶奶,她不想叫我活。眼下我被你关在这里,她正好拿住了时机,岂会放过?她想我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罢,我死了到阴司里同文哥哥做一对鬼夫妻,不跟你们夫妇俩闲扯,大家都清净。”
“胡说八道,”沈从之吭哧一乐,忍不住将她自僝自僽的小模样瞧一瞧,“她都没往你这里来过,未必魂儿飞来害你?是你多想,关你几日,把你关疯了?怎么胡思乱想起来了。”
“你是男人家,哪里懂这里头的弯弯绕绕?我告诉你,女人恶起来,也不比你们男人家手段低。你平日叫她贤良淑德的模样哄得是非不分,你想想你家里那六位小妾,是怎么对她服服帖帖的?我是个不顺服的,她自然就会想除了我。”
沈从之只觉听了一段天方夜谭,眼中却有什么渐渐沉淀,“你放心,我在这里,她就不敢害你。”
云禾对着他美目明盼地笑一笑,和准了弦,纤指柔搊,曼妙音乐却似一曲十面埋伏,将人催迫在困局内。
倏忽下晌,太阳返照油光光的地砖上,映着芷秋莺色的软缎绣鞋,以及一片湖蓝的裙,上头扎进一件月魄对襟衫,月白的抹胸绣着一朵水莲花,既淡雅又鲜亮。
那蒋长薇榻上坐着,刚出了月子,又是早产,亏了些气血,相较气色不如芷秋,心里益发有些不爽快,面上淡淡的,“真是不巧,叫奶奶白跑一趟,七娘前些日子伤了风,正在房中休养,恐怕见不得客了。”
不想如此,芷秋又细问了两句,“不知可请大夫来瞧过没有?我们云禾向来身子骨好,往常倒是少生病,我能不能到后头瞧瞧她去?”说着,讪笑两声,“自然了,且得看奶奶方不方便。”
晴照纱窗,帘影投入,蒋长薇吃着燕窝茶,随口敷衍,“你们姊妹,知道她病,原该是去瞧瞧的。可也是不巧,我们爷正在房里守着她。奶奶休怪,改日她好了,叫她往府上去拜会就是。”
芷秋渐渐起了疑,往日云禾听见她来,恨不得连轴转着裙儿到身边,眼下倒被个伤风给耽搁了,心下只当云禾与这蒋长薇闹得僵,叫她给辖制了去。
思及此,便婉转调停起来,“奶奶是个好人,云禾那丫头就是个嘴上不饶人,平日倘或哪里得罪了奶奶,奶奶千万不要与她计较才是。她往常时时同我讲,倒不想争什么,只想求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若是有个不周到的,也是她无心。”
蒋长薇拂一拂茶色的裙,唇角的弧度依然精准而完美,“奶奶只管放心,我当七娘亲妹子一般,什么都不会往心上去。”
两个寒暄几句,芷秋搁下几匹缎子,几件小孩家穿的衣裳、几双鞋,未见云禾,有关方文濡的消息没能出口,只得又装回去。
这厢蒋长薇虚送了两步,走回来由堂后出去,对着个小丫头子吩咐,“将她吃过的茶杯碎了去,坐过的地方打桶水来好生擦洗擦洗。”
园内翠色如画,蒋长薇道要走一走,由铃兰搀扶着,绕着条杜鹃泣红的小径上慢悠悠蹒步。
那铃兰见四下无人,声音放得低低的与她说话儿:“姑娘,您叫买的那耗子药已经买了来,只等明日使个人到厨房里去搁在她的饭食里,保管叫她一命呜呼!”
“你再高声些!”蒋长薇乜她一眼,只觉肚子上叫一条绢布勒得有些喘不上气,“那药可有谱没有?要是叫仵作查验出来,依着爷那样疼她,只怕倒要将我退回家去,横竖他现在儿子也有了,哪里还能恋着我?”
“姑娘放心,只说是厨房里的人不留心粘带了点,反正厨房里头惯常都是有耗子药的,她吃坏了东西,怨得着谁?要怪也怪厨房里的人不留心,关咱们什么事儿?”
缓缓走到房中来,见沈从之正在榻上坐着,支着条腿,悠悠闲闲地吃茶。原是叫云禾说得半信半疑,抱着个宁可信其有的肚子,刻意过来敲打敲打蒋长薇。
那蒋长薇见他过来,心内欢喜,面上倒还是贤良做派,“你又到我这里来做什么?我才下了月子,身上也不方便,还到七娘屋里睡去吧。说起七娘,我还要问,她可好?叫你关在屋子里,恐怕要憋闷坏了。”
沈从之搁下个青釉杯,剔眼将她望一望,倏然笑起来,“她就是那个性子,不如她意就又跳又骂,平日连我也骂得,我也只是忍耐罢了。你是大家的小姐,胸怀自然比她宽广些,若是得罪了你,你别往心上去。”
她眼皮一颤,有些心虚地将帕子揿在胸口,“这是打哪里说起来?”
“噢,没打哪里说起来。”沈从之将腿放下,歪在榻背上,掂量一番,到底不放心,又端坐起来,“其实是打她一个梦说起来。她今儿对我说,她昨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人要取她的性命。我方才去,她对着我哭又吵,叫我到观里请个符。我心想,这是没头脑的事情,这园子里无冤无仇的,谁要害她?谁能害她?”
蒋长薇听这一席话,胸中暗自打了鼙鼓,只等他似笑非笑地出去后,忙将铃兰叫到跟前来,“那包药你快些去撒在花根儿底下埋起来,别叫人瞧见。”
铃兰挨着榻坐下,双眉攒起千度恨,“好端端 ,她做什么梦?姑娘,别是那粉头想着先冤枉了咱们,趁势收爷的心吧?”
“她早将爷的心攥死了,你想想,她要到衙门去告爷,爷还舍不得怎么着她,倘或再多嘴说我两句,我倒要先回京去了。”
“那眼下又动不得她,可怎么办?”
蒋长薇愁得脸发白,一时也没个主意,揿着胸口缓步往卧房里捱,生生像捱着油锅里煎熬的日子。
同样捱着日子的,还有芷秋。锦绣春色里,她像个守财奴一样,数着铜壶里一滴一滴漏下去的好日子,吝啬地想伸手去抓住烛光,祈祷着天不会亮,下一天不必到来。
但该来的总会如约而至,就像四季更迭不改,正是富贵不定,悲喜难测。
且说这日,陆瞻衙门归家,径直走到厅上来,但见里头两个缇骑起来拜礼,拿出份抄录的供词来递与陆瞻。
他窥看半晌,折递回去,“这份供词可呈给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