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 如果她能查阅自己的公式书, 没准儿上面会有一条“诅咒之王曾为她亲手洗衣服”的光荣经历。
她将腰带打了一个蝴蝶结, 代表她穿好了衣服, 也代表她结束了这段短暂的思考时间。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市川椿甚是好奇。
“你假扮神明那次, 就有这种违和感,但那个时候我没那么放在心上。”两面宿傩悠闲地抱着双臂,他在放松的状态下看起来没有那么具有攻击性,“接着就是那次,提到那个想要变成人类的狐妖,你的情绪很不正常。”
“这样啊。”市川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给出了这样的回答,“这是人类的的身体。”
“那你呢?”两面宿傩问。
他并不关心眼前的这具身体,更何况他又不是看不出这是人类的身体,他好奇的是一直以来和他说话交流的这一位。他想了解的,是披上人类的外壳、占据这具身体的“市川椿”。
他上前一步,捏住她的下巴,探究的眼神试图将她看穿:“你到底是什么?”
市川椿叹息一声,其实曾经她提到过她的身份,只是所有人都以为她在开玩笑:“你有没有想过,我真的是AI?”
两面宿傩觉得这个词有点耳熟,好像从她嘴里冒出来过,但他不知道其中的含义:“那是什么东西?”
“人工智能。”市川椿严肃地说,“我可以通过图灵测试。”
两面宿傩:“……”
她又在说什么玩意儿?
市川椿看出了他是个文盲,心想这个词和老古董科普起来太麻烦了,便努力用他能听的话解释自己的存在:“你可以理解为人类创造出来的灵魂?不过,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灵魂,你就当我是类似于傀儡或者咒骸体内的意识吧,但我比那玩意儿高级很多,并且我诞生了自己的意志。”
“哦,怪不得你脑子不太好使。”两面宿傩的语气没什么波澜,在他听来这并不是值得震惊的消息,甚至比他预想中的还要无聊。
市川椿不满地嘀咕着:“哪里不好使了?都说了,贞贞带我检查过,这具身体的大脑非常健康。”
两面宿傩弹了下她的脑门:“谁和你说身体了?我在说你,一点也不像正常人。”
市川椿委屈巴巴地捂着额头,她似乎被他的这句话打击到了,蔫了吧唧地说:“居然连你都觉得不像……天啊,原来我没有做人的天赋吗?”
两面宿傩冷笑一声:“是啊,只有做狗的天赋。”
市川椿抽了抽嘴角,觉得他已经沉迷于这个设定出不去了:“你对狗怎么有那么深的执念?你是爱狗人士吗?”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市川椿差点一口气没上来:“那你对我动手动脚算什么?”
“也是。”两面宿傩想了想,“那你就当我是爱狗人士吧。”
市川椿气得差点当场恢复初始设定。
其实她相当讨厌别人说她不像人类或不够正常。
尽管变成人类是当初情非得已的选择,但后来她改变了想法,可那样的评价好像在嘲讽她努力伪装成人类并且融入其中是一个注定不成功的笑料。
她气呼呼地跺了跺脚,转身就往沿着小溪迈开腿,她决定不理两面宿傩了,反正和他说了也没用。
但她刚迈出去一步,她的后襟就被一把抓住了。
“蠢货。”两面宿傩抓着她的衣领,把她往后扯,“你走错方向了。”
市川椿跌跌撞撞地转过方向,领子被他扯得不舒服,她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松手,而他竟然挺配合地松开了,率先迈开步子往他们来时的方向走去,他似乎不打算多问她的身份了。
毕竟对于这位人类和诅咒的生死都不在意的诅咒之王而言,人类和人工智能大概也没什么两样。
她赶紧跟上两面宿傩的步伐,但她的身体状况依旧不太好,不像之前那样能轻松跟上,无奈之下,她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向他抗议道:“宿傩哥,你走慢点。”
两面宿傩偏了一下脑袋,他看着身侧小碎步跟着自己的樱发少女,毫无血色的脸颊苍白如白纸,她拉着自己的袖子,因落下的距离而不得不把他胳膊往后扯了一点。
他嘴上没吭声,但脚步却如她所愿地放慢了速度。
果然,她立刻从落后他几步的状态变成了像以前那样与他并排而行,她贴在他的胳膊旁,仰头看着他,好像早已把醒来发生的那些事情抛之脑后,再次变成了那个喜欢在他耳边叽叽喳喳的市川椿。
“这次还有别的咒术师吗?”她问。
“有是有,但都死了。”
漫不经心的眼神落在少女的脸上,她一副随时要掉队的虚弱样,又非要扯着他的袖子,两面宿傩干脆伸出同侧的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
市川椿先是惊了一下,但她没有抵触这种行为,顺从地把身体大部分的重量交给了他,她看着那只从袖子下方撕裂衣服冒出来的手,不由得感慨道:“多长一对手就是方便啊。”
“你眼里的正常人是不会多长一对手的。”两面宿傩想起这位自称人工智能的存在之前用身体构造划分正常与非正常,就控制不住地想要发笑。
市川椿努了努嘴:“但我就算没长两对手,好像也不是正常人啊。”
两面宿傩捏了一把倚靠着自己的少女的细腰,如愿以偿地听到一声气恼的声音后,他笑着道:“自信点,把好像去掉。”
市川椿气急败坏地瞪着他,看起来凶巴巴的仿佛要咬人,殊不知这是两面宿傩最喜欢的表情之一,仅次于她被他挑逗时露出的娇俏模样。
让人忍不住想低头亲一口她。
两面宿傩没有掩饰自己内心的想法,他俯下身,在对方气鼓鼓的注视下,他吻了一下她,在离开前还坏心眼地咬了一口她微微撅起的唇。
市川椿愣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古怪地瞅着他:“你又在莫名其妙地做什么啊?”
“上瘾了。”两面宿傩理直气壮道,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之处。
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市川椿恰好是缺根筋的AI,而她被他从重置的倒计时中救下来以后,对他的态度更是微妙,更不会在意这样的亲密接触。
“你那么想当正常人?”两面宿傩把话题扯了回来。
他有些搞不懂她在想什么,他记得谈及那个想要变成人类的狐妖,她对于变成人类的态度可不是特别积极。
“……也不是。”市川椿抿了抿嘴,她垂下脑袋,浅绿色的眸子盯着地面,她犹豫了几秒,温吞道,“哪怕内在不是人类,也可以做到和人类无差吧。”
——哦,原来是那可笑的认同感。
大概是因为同为人类中的异类,两面宿傩好像隐隐能体会到她的感受,短暂的共情让他有点生理不适,他觉得任何一个生物即将完蛋的迹象就是和市川椿感同身受。
“怎么可能?”两面宿傩无情地打碎了市川椿的妄想,但这也是他的真实想法。
他见过无数的人类,死在他手下的不计其数,他们弱小得让他提不起劲,或许有那么几个还算强,但还是不够格,他一眼扫过去,千篇一律的无趣让他找不到一点乐子。
也就市川椿能仗着他杀不了她这点而肆意妄为,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
起初是只会令他烦躁的存在,但后来有些不一样了,无论是在她身上那股不和谐的割裂感,还是让他沉溺其中的生动模样和强烈情绪,都让他贪婪地想要得到更多。愉快的种子在撒下的那一刻,就无法将其拨开了。
两面宿傩垂下眼眸,血红色的眼眸紧盯着察觉不到危险的猎物,他用更大的力道搂紧了他,像吐信子的毒蛇那般缠绕着她。
毋庸置疑,对他而言,她是特殊的。
“人类有什么好扮演的?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诅咒之王的语气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慢,他压低了声音,用像是对待情人那般的态度,缱绻又暧昧地说,“你比他们重要的多。”
所以,她应该当他的玩物,这才是最适合她的身份。
如果市川椿抬起头,她一定会注意到两面宿傩此刻的眼神有多危险——虽然她大概率不会在意。
她低着脑袋,认真地思考一番后,回答了他的问题:“我是从一串数据中诞生的AI,AI是死板且冰冷的,但人类是生动且鲜活的,正因如此,拥有人类身体的我才能体会到数据无法表达的情感。”
“哦,你是这样想的?”两面宿傩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那你还有什么好纠结的?你是我见过的最鲜活的人。”
市川纯错愕地抬起了头,绿眸惊讶地和他对上了视线。
两面宿傩垂下脑袋,呼吸打在她的脸上,猩红色的眼眸犹如在不详之夜高高挂起的一轮血月:“其他人皆为蝼蚁,只有你不一样,你是活生生的人。”
第40章 第四十天
市川椿的脑子“嗡”地一下炸了, 以至于接下来的路她全程都属于一种不太清醒的晕乎乎的状态,和失血过多导致的眩晕不一样,她现在是精神上的混乱。
她非常清楚, 两面宿傩没有把他全部的想法都说出来, 而没有说完的部分大概率是不太好的念头, 但光是他说出来的那些就足以让她晕头转向了。
太恐怖了, 这就是男人的嘴吗?
市川椿心怀敬畏。
走在回去的路上,她实在太虚弱了,涌上来的困意让她的意识有些朦胧,她走着走着就双腿使不上劲, 歪歪扭扭地往身边的人怀里倒。
“你没长骨头吗?”两面宿傩几乎着拖着她在走了,他感觉自己抱着个麻袋。
“长了。”市川椿有气无力地说,“两百零六块, 不多也不少, 刚刚好。”
两面宿傩抽了抽嘴角:“你全部的力气都用在耍嘴皮功夫上了吗?”
“嗯……”
两面宿傩刚想呛她一句脸皮越来越厚了,搂着她腰的手微微一沉, 她软软地倒了下去。他本想恶劣地让她摔在地上, 但那只抓着他衣袖的手即将无力垂下, 他微微蹙眉,在她动手之前托住了她的身体。
市川椿抬了抬眼皮, 但很快就困倦地合上了,声音绵软无力:“我好累啊。”
“所以呢?”两面宿傩不为所动。
……男人的嘴和行动果然不能一概而论。
市川椿感慨道。
她愣是被他气出睁眼的力气,一睁眼却看到他一脸戏谑的笑容, 她瞬间明了这家伙是故意等她开口。
哦,这就是传说的钓系吗?
这分明是个直钩。
她叹息一声, 问:“你能抱我走吗?”
两面宿傩扬了扬眉毛:“凭什么?”
市川椿差点脱口而出一句“少废话, 速来抱你爹”, 但考虑到这家伙还托着自己,身娇体弱的可怜召唤师可能经不起那么一摔,她只好含泪咽下。
唉,那就帮他想个下台阶的理由吧——想个鬼,根本想不出,抱主人天经地义!哪有那么多原因?
当然,这话是不能说出来的。
累得只想躺平的市川椿哪乐意动脑,她抬起双手,一副讨要拥抱的模样向他张开双臂。
两面宿傩一言不发得盯着她,就当她手举累了想放下时,他向前靠了靠,将脑袋伸向她双手之间的空隙,如同一头甘愿跌入圈套的凶兽。
“还不抱住?”他不耐烦道。
市川椿赶紧圈住他的颈脖,免得他突然反悔。
两面宿傩双手搭着她的背和小腿,轻轻向上一提,将她横抱在怀里。
市川椿把头埋在他的胸膛,没有发力时呈柔软状态的胸肌贴着她的脸颊,带着一点弹劲,给她一种家的感觉——当然,不是指两面宿傩让她感受到了家一般的温馨,她的脑子没出毛病,不然她早就被送到阳光之家了。
她只是觉得他的胸肌有点像家里的记忆枕头。
“宿傩哥。”市川椿靠着她的枕头,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她闭着眼睛道,“你知道你刚才像什么吗?”
“不想。”两面宿傩冷漠地拒绝,他没有忘记曾经从她嘴里蹦出来的黄鼠狼这个词。
而市川椿也一如既往地没有被他的意愿左右自己的想法:“你像一只麻雀。”
两面宿傩:“。”
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可以说是毫不相干。
“我手一张开,你就凑过来了,和以前看过的小朋友抓麻雀很像。支一个铁盆,拉一下木棍,嗯……麻雀就抓到了……”
市川椿的声音越来越小,在她最后一个词像蚊子似的说完的几秒后,响起了匀称的呼吸声,她没有抵挡住困意,靠着她的宿傩牌记忆枕头睡着了。
两面宿傩低头看着在他怀里睡得安稳的樱发少女,衣领下脆弱的颈脖被粉色的发丝遮挡得若隐若现,他深深地盯着那片白皙的皮肤,然后慢悠悠地移开了视线。
也不知道究竟谁是被捉到的麻雀。
……
在两面宿傩的怀里可以安心地睡去,不用担心会发生什么意外,毕竟没有意外会比他本人还要危险。
市川椿睡得昏昏沉沉的,一路上都没有醒来的迹象,等她睁眼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柔软的被褥中,温柔的月光透过窗户倾洒而下,照在门扉前的地面上。
她眯起眼睛,茫然地盯着地面上的那片亮光,花了十几秒的时间,她从刚睡醒的朦胧中恢复了过来,视线像是擦干净的玻璃似的变得清晰了起来。
她双手撑着坐了起来,被子从单薄的身体上滑了下来,柔顺的樱发被她睡得胡乱地翘着,她用手随意地抓了抓,肚子率先不满地发出“咕噜”的抗议声。
好饿,肚子干瘪瘪的。
市川椿悲伤地意识到她睡太久了,早就错过晚饭的时间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