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去恨景奶奶,她做不到;让她原谅这一切,却又无法面对妈妈的离世。
“不用逼迫自己给个答案,慢慢思考,你会有豁然开朗的一天的,”法元师父替她续了一杯茶,温言道,“你是个好孩子,该有个美好的人生,就好像这梅坞龙井,香郁味甘,回味——”
“砰”的一声,禅房的门被撞开了,禅房的清净瞬间被打破。
法元师父和奚楉齐齐转过头去,只见景西辞疾步走了进来,眼神焦灼:“你……你怎么哭成这样?出什么事了?”
奚楉狼狈不已,赶紧背过脸去,拼命擦拭着眼泪。
“阿弥陀佛,”法元师父笑着道,“原来是小景先生,你怎么也来这里了?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一如既往,要不要坐下来喝杯茶静静心?”
景西辞的脸色不太好看,强压下心头的焦躁,让自己的态度稍稍和善一点:“抱歉,我看到她在哭还以为有人在欺负她,着急了一点。不过,虽然你看起来像是这家寺庙的高僧,但我还是想问问,你说了什么让她哭成这样?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你一个大男人……大法师这么欺负一个女孩子,不太好吧?”
“没有!你别胡说了!”奚楉羞愤地叫了起来,“法元师父和我在谈心而已,他是景奶奶的朋友,你是不是都忘记了!”
景西辞懵了一瞬。
他跟着景奶奶来寺庙的次数没有奚楉多,成年后更是对这种无趣的祈福活动毫无兴趣,几乎没有跟着来过,自然对法元师父不熟。
今天他宿醉刚醒就强打着精神跟着奚楉来到了上安寺,又从窗户里一眼看见奚楉泪流满面的样子,脑子“嗡”的一声,本能地就冲了进来,压根儿没去看奚楉对面这个人是谁,现在一看,还真有几分眼熟。
“原来是法元师父,对不起,冒犯了。”他立刻放低了姿态,双掌合十,歉然道,“这茶不错,是龙井吧?”
梅坞龙井长得很有特点,尤其是明前茶,但景西辞能一眼认出来还是让人刮目相看,法元师父笑着道:“对,梅坞龙井,怎么,小景先生现在对茶叶也有研究了?我记得以前让你品茶,你看都不看一眼。”
景西辞看了奚楉一眼,面不改色地道:“人是会变的,我忽然发现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很好,就改喝茶了。”
“坐。”法元师父示意。
景西辞坐了下来,接过他递过来的茶盅,先放在鼻尖闻了闻,这才啜饮了一口,赞道:“好茶,院外风荷西子笑,明前龙井女儿红*[注],果然名不虚传。”
奚楉不明白了。
景西辞什么时候成了茶友,论起茶来一套一套的,一副精通茶道的样子?明明以前景西辞总是嘲笑她年纪轻轻就喝茶,太老气横秋。
昨晚还喝得烂醉,今天居然就出门爬山,这也不怕伤了身体吗?
景西辞来上安寺干什么?这座喝茶的禅房在整座寺庙的西边,十分偏僻,平常的游客不太会走到那里,怎么就这么巧,偏偏被景西辞撞见了呢?
可要是景西辞是特意跟着她来的也说不通,她来上安寺是临时起意,根本没和任何人提过。
自从她回国后,和景西辞偶尔遇见的次数也太频繁了,从公司里突如其来的第一面开始,已经有五六次了,每次都还是在几乎不可能碰见的情况下碰了面。
景西辞不会是在她身上放了什么追踪器了吧?
……
无数念头纷至沓来,奚楉胡思乱想着,有点坐立不安了起来,她有心想要避开景西辞,可法元师父在慢悠悠地品茶,她要突然离开也太突兀了,只好强忍下疑惑,也跟着心不在焉地品起茶来。
又过了一会儿,有和尚过来请法元师父去做法事了,奚楉这才松了一口气,和法元师父告别,忙不迭地出了禅房。
景西辞一路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一起到了寺庙门口。
奚楉甩不掉他,只好停下了脚步,两人有点不太自在地面对面站着。
“你去哪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
几乎在同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开了口。
“我要回安州了,”奚楉轻声道,“早上来的时候我已经拜过一圈,回去还有点事情。”
景西辞面不改色地道:“我陪客户来旅游,刚巧走到那里看到你,就顺便进来看看。”
奚楉很想质问一下怎么就这么巧,可是张了张嘴,她还是把困惑咽回了肚子里。
这要是真是只是凑巧,她问出来的话不是给自己脸上贴金吗?
“哦对了,你昨天喝醉酒了,今天还好吗?”她看着景西辞眼底的青灰,还是忍不住问了两句,“怎么就出来陪客户了?”
“还好,”景西辞的脸色有点僵硬,迟疑着道,“昨晚……我没做什么不礼貌的事情吧?”
果然,喝醉酒的人早就把醉言醉语忘得一干二净了,只有她纠结了一个晚上,为此还特意跑了一趟上安寺。
奚楉松了一口气:“没有,你快去陪客户吧,我先走了。”
景西辞定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回寺庙继续他的谎言,还是该死皮赖脸地缠着奚楉一起回安州。
奚楉走了几步,却又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
她思来想去,还是应该为了上次的误会正式道个歉,错了就是错了,逃避不是解决的办法:“对不起,上次在Angela酒店,是我误会你了,你没有在我们的项目上动手脚,而是提醒了我们老板可能会有事务所搞猫腻,你怎么不和我说清楚?”
阴云密布了两天的天空中终于露出了一丝曙光,景西辞的心头一喜,努力压抑着自己不要喜形于色,不动声色地邀功加卖惨:“有些事情不能公开谈论,你那天那么激动,我怕影响到最后的结果就忍住没说。反正你迟早会知道的,我被误会几天也没关系。”
奚楉越发愧疚了:“对不起,我不该把你想得那么坏。”
景西辞越发心热了,正要打铁趁热邀请奚楉一起回安州,奚楉忽然想到了什么,迟疑着问:“对了……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景西辞强按住怦怦乱跳的心脏和热切的眼神,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云淡风轻一点。
奚楉居然能在求他帮忙?难道是误会解除后发现了他的好?
他就知道,奚楉心里还是有他的,能为他准备刻字的袖扣、能把他的贝壳项链带在身边,怎么可能会对他不理不睬?当时那么绝情,一定是景若榆教唆的。
昨天还以为已经到了绝路,没想到今天居然有了一线生机,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他锲而不舍、屡败屡战终于有了一丝希望。
只要有一点点机会,他就有信心把奚楉从景若榆的身边撬走。景若榆那个白眼狼能装出来的体贴温柔,他也可以,甚至可以比景若榆更好。
忍住,别太急切,别把奚楉吓跑了。
他定了定神,屏息问:“什么忙?你说。”
“你能带我去见一见韩阿姨吗?”奚楉期待地看着他。
景西辞火热的心顿时一凉。
避着不肯见他,却主动要去见他妈,难道在奚楉的心里,他连他妈都比不上吗?
他心里有点嫉妒,闷声道:“当然可以。”
“谢谢西辞哥,”奚楉松了一口气,“我本来想自己去找的,可我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她也可能不会想要见我,你能带我去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景二少这自我感觉良好的毛病又要犯了,给他一点阳光就灿烂。
*[注]来源于网络,出处不明。
第57章 梅坞龙井(十三)
刚才在禅房里骤然看到景奶奶的信, 情绪激动,奚楉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可紧接着被景西辞一打岔, 她从极端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很多疑惑重新摆在眼前,需要她抽丝剥茧找出真相。
景奶奶的信里只说了她自己, 没有提到韩璇, 那么,韩璇到底有没有见死不救?
韩璇当初说的意外, 到底是什么?
李管家是照顾景奶奶的,当时很有可能和景奶奶在一起,为什么她没提景奶奶, 反倒说了韩璇?
她撞见景舒沅和李管家在一起说这件事, 到底是无意还是有人有心的引导?向来不喜欢她的景舒沅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吗?
……
所有的这一切,她都需要向韩璇当面询问, 才能知道当年的真相。
回程的高铁商务车厢里没几个人,座位非常舒适, 又大又软,前面的电视机里放着一部票房破过记录的动作片《危机四伏》,主演们十分卖力地在屏幕上追车、跳海、上天,爆炸声不绝于耳, 偶尔穿插着男女主角们的浪漫爱情故事, 即扣人心弦又缠绵悱恻。
景西辞却没有心情欣赏,板着一张脸正襟危坐, 就好像整个车厢里的人都欠了他钱似的。
奚楉求他帮的忙,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这让他刚刚有点飞扬起来的心情瞬间又跌入低谷。
眼角的余光往左边看了看, 奚楉依然坐在离他三个座位远的地方,中间还隔了一个过道,看电视看得入神。
哦,对了,《危机四伏》的男主演之一就是陆正礼。
景西辞第一次后悔,刚才买票的时候挑了个商务座,这里虽然条件优越,但还不如二等座坐满了人的好,最起码没有陆正礼的电影来吸引奚楉的眼球,也不至于让奚楉坐得离他这么远。
正要想个什么理由坐到奚楉旁边的位置去,奚楉的手机响了,她偏过头,接通电话悄声讲了起来。
从景西辞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半个后侧脸,形状可爱的耳廓上面有着细细的茸毛,耳垂小巧可爱,含住耳垂时的绵软记忆一下子放大在了神经末梢,他的心头不由自主地一热。
“嗯,好的……”
“若榆哥,你也要注意身体,好好休息几天吧……”
奚楉轻柔的声音传来,仿佛一盆凉水兜头而下,景西辞心头的旖旎顿时一扫而空,他闭上眼睛,戴上耳机屏气凝神,把那卿卿我我的对话声屏蔽在脑后。
火车靠站停了五分钟左右,有人从前面上了车厢,一路走到了他们附近,左右看了看,在奚楉身旁坐了下来。
“美女,这是去安州的车吧?”他搭讪道,“我急匆匆地买了票上来,要去参加一场拍卖会,可不能上错车了。”
奚楉刚好挂了电话,客气地道:“是的,应该还有半个小时就到安州了。”
男人的手机放在小茶几上,持续不断地震动了起来,,他无奈地道:“这些人啊,有事情只会来找我,都不会自己处理,不就是几千万的生意嘛,用得着事事汇报嘛,耽误我看拍卖资料,挂了。”
他按掉了手机,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叠资料,专心致志地翻看了起来。
奚楉好奇地瞟了两眼,上面有古董、有名表,还有几幅字画,看起来十分高大上,令人肃然起敬。
“新罗夏拍会?”景西辞站了起来,斜倚在前面的座椅背上,用食指和中指夹起了一章资料放在眼前晃了晃,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男人怔了一下,不悦地道:“你拿我的东西干什么?拍卖会这东西,普通人都不懂,没必要和你解释。”
“新罗夏拍会定在明天下午一点,而不是今天下午,”景西辞冷冷地道,“想泡美女也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本,拍卖的号牌要两百万,你有吗?还有,你这一身行头加起来可能也就值个一万块,手上那块看起来值钱的表还是假货,这商务座的票你拿出来看看,我怀疑你是混上来的。”
男人恼羞成怒:“你谁啊你!我说什么要你管?说我的表是假货,你自己呢?不就是个小白脸吗?”
景西辞的眼神危险,收了刚才痞痞的姿态站挺了,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那迫人的气场、威压的气势,令人胆战心惊。
“我是谁?我是她男朋友!”他一字一顿地道。
男人怂了,慌乱地把资料往公文包里一塞:“你这人真滑稽,男朋友坐得离她那么远干什么?这种男朋友,人家迟早跟你分手!拽什么!”
男人骂骂咧咧地到车厢最后面去了,景西辞的脸色铁青,真恨不得追上去揪住那男人的衣领好好教训他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