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遥感觉自己的喉咙阔像是堵了一块儿东西,她问秦启:
“真的吗?”
秦启道:“真的。”
黎遥说:“那好。”
黎遥把电话挂断了。
女孩子坐在周知砚的病床旁边,一声不响。
期间,她的手机无数次振动,女孩子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看都不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看到周知砚睁开了眼。
青年的神色极为平静,甚至在看到医院满目白的墙壁和床帘的时候,也只是顿了几秒,他慢慢地转头,看向了坐在一边的黎遥。
女孩子其实一时间没有意识到周知砚醒过来了,她坐在椅子上其实也没多久,但是一直绷着的那根神经却松了,有些恍惚地盯着后者看了半天,她才起身,声音干涩地问道:
“你想吃点什么吗?”
周知砚的嘴唇也失去了最后一抹血色,他本来就白,这时候更像是一片被□□过了的纸张,他看着黎遥,眨了眨眼,转而说:
“你找到我了?”
黎遥的手猛地收紧了。
她的大脑里已经划过了一系列大骂周知砚祖宗十八代以及提着对方的衣领喷他唾沫的冲动,但是她又想起了之前秦启的叮嘱,以及……
那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红色。
黎遥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她刚刚洗了好几遍,终于把手完全洗干净了。
但是有一个小拇指盖大小的痕迹,被她蹭在了指甲上,她的指甲本就做的磨砂质地,这时候一下子洗不掉了。
女孩子复又抬起头,神色已经平静了下来,她慢吞吞地说:
“嗯。”
周知砚看着女孩子,他突然感觉心里空了一块,紧接着,便无法自抑地慌了起来。
他缓缓地用玻璃碎片往自己的手腕上割下去的时候,他都没有半分慌乱,甚至在半夜,决定离开黎遥家带伞的时候都是游刃有余的。
但是此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看到女孩子平静而冷淡的脸颊的时候,心里感觉前所未有的空无。
他张了张嘴,就听到黎遥突然问道:
“你割腕的那块碎片,是我上次去的时候,不小心打碎的吗?”
周知砚愣了一下,事实上,他根本没有注意到那块碎片是什么,只是在那个瞬间本能地找到了最尖锐的东西。
因为黎遥的问话,他才回忆起了那块碎片,终于还是慢慢点了头:
“是的。”
他下意识地想要解释一下什么,脑子却像是一团乱絮,怎么都组织不起语言去解释这样的情况。
亦或者说,周知砚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现在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的。
他正难得地焦虑于该怎么使用语言这门道具,而另一边的黎遥已经站起身来。
她不发一言,朝着门口走去。
周知砚几乎是想都不想便叫住了她:
“黎遥。”
他的声音里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慌乱情绪,但是这一刻,青年无暇顾及,他开口问:
“你要去哪里?”
黎遥顿了顿,转而才回头:
“我没吃午饭。”
周知砚眨了眨眼,就听她继续说道:“准确得来说,我也没吃早饭。”
黎遥看着周知砚,一时间,她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样的情绪泛滥,但是她鬼使神差地补充了一句:
“我其实,没有吃早饭的习惯。”
“但是……”她的声音变轻了,然而,在单人病房中,别说只是变轻了声音,就连针掉到地上的声音都无法被掩盖。
周知砚听到她继续说话,语气平静得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上周的我,吃了一整周的鸡蛋饼,你做的。”
“刚开始,我有点不习惯吃早餐,鸡蛋饼又有点油,我吃了会有些不舒服。”女孩子毫不躲闪地看着他的眸子:
“但是之后,我发现吃早饭会让我早上更加精神,甚至中午也有更多的食欲去选择一份和自己胃口的午饭。”
“你看,这就是改变。”
黎遥突然地笑了一下,像是自嘲般地继续说道:“这样的改变,带来了对我而言,非常积极,非常有意思的变化。”
“但是你不一样,周知砚。”
黎遥看着他,一边狠狠地掐自己的手掌心,却依旧停不下自己说话的嘴,她终于听到自己说:
“你实在太自私了。”
小姑娘的眼眶红了,但是眼睛却极为干涩,她一字一句极为清晰地说道:
“我知道,即使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有立场来指责你。
但是,你是从我的家里离开,你回了你自己的房子,你用了我不小心摔下来的碎片割腕——是,你自己给自己打了救护车电话,你想要自救,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割得那么深,那么果断,如果撑不到救护车来呢?
你有想过我吗,周知砚?你有想过你这些行为给我带来了什么吗?”
黎遥的牙齿在打颤,她的鼻子已经酸了。
她倔强地站在离病房的门只有一尺距离的地方,但是却还是没有挪动脚步。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周知砚,紧紧地咬住了下嘴唇,不让自己再说更多的话语。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里,周知砚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这一次,青年不复之前的冷静,他的声音带着颤抖,他很慢很慢地开口:
“……对不起。”
黎遥一动不动,她的面部线条紧紧绷着,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她听着周知砚的声音有些混乱地在空气里响起:
“我其实,只是想回去看看,我后悔了,我觉得我应该从那里带走一些什么,我不能,我不能去否定我的过去,我想看看我自己的相机,我想看看我的画,我还想画画……但是我看到了那地碎片,他们对我的诱惑力,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什么,黎遥听到后面甚至有些听不懂了。
但是她咽了口口水,却开始觉得后悔了起来。
归根到底,周知砚是病人,他的很多行为都是无法用正常人的逻辑来推测的,而更多的时候,他都在花费很多力气,把自己隐藏得像是正常人那样。
但是后悔归后悔,黎遥僵硬地站着,却怎么也拉不下那张脸来。
直到周知砚突然问道:“你看着陆斯年,有想到谁吗?”
黎遥猛地抬头,她张了张嘴,看着周知砚的眼睛,对方有些疲倦地判别着她的神情,终于说道:“是不是想到过我?”
黎遥被他说中了,也是踩着对方的台阶往下走。
女孩子闷着头,关上了病房的门,转而才慢慢地坐到了周知砚的床边,却没有再看他的眼睛:
“对,我看他的第一眼,就觉得和你有些像。”
她的视线里,青年白得有些透明的手背青筋暴起,这时候正在输液。
黎遥不用触碰,也知道对方本就冷的手这时候肯定和个冰块一样,她皱了皱眉。
“准确地来说,像是我的一个缩影。”周知砚的声音有些倦意:
“不过,虽然他很有天赋,甚至也算勤奋刻苦,却并不是我喜欢的学生——甚至连之一都算不上。”
黎遥愣了愣,青年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但是,我却没办法抛下他不管,不论是家庭,还是性格,他和年少的我有太多的相似点,但是与我不同的是,我把性格里尖锐的地方隐藏了起来,而他则是展现给了所有人去看,我一直觉得陆斯年比我勇敢很多。”
女孩子收紧了手,就听到周知砚叹了口气:
“所以我想要力所能及地去帮助他,我希望……他能获得一个和我截然不同的人生。”
青年的声音变轻,像是梦游一般得飘忽:“一个更快乐的,更健康的人生。”
黎遥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因为她无法触碰周知砚输液的那只手,只能轻轻地用自己的小拇指触碰了一下对方的小拇指。
像是恍然惊醒一般,周知砚的手微颤,紧接着才抬头:
“我当然也明白……没有一个人会和另一个人完全相似,但是,当他死在我的面前的时候,我很清楚地感觉到——”
“我死去了。”
他的声音很轻,这四个字的重量却着实地压在了黎遥的心脏上,她张了张嘴,却一时间觉得自己的所有话都没有任何用处。
“所以,在那个时刻,我诞生一切就此结束的念头。”
黎遥感觉自己的手心微动,是对方的小拇指轻轻地回勾住了她的,女孩子有些愣愣地抬头,就看到青年眸中的神色极为复杂。
她看到了慌乱,同时也看到了想要寻找着什么的疑惑。
她听到他说:“但是,在真的割下去之后,我突然……”
黎遥张了张嘴,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是已经死刑的犯人被判了无罪释放,又像是缺氧的溺水者获得了氧气。
她只能尽可能用力地勾住了对方的小拇指,听到他很轻很轻地说道:
“我突然看到了你,黎遥。”
黎遥一时间有些呆愣,她很确定,自己到达的时候,周知砚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别说看不看得到自己,连听到声音这一点都极为存疑。
但是很快,她明白了过来,女孩子张了张嘴才说道:
“是幻觉?”
周知砚点了点头,他看着黎遥,像是一个累狠了的旅人终于找寻到了归路的方向:
“所以,可以说是你,也可以说是我自己,站在了我的面前,和我说:”
“你再坚持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写到这里,写出了我在这个故事里很想表达的东西之一。
遥遥是小周的救赎,她可以在关键时候拉小周一把,但是说到底,她和小周却还是两个独立的个体。
被救赎者最大的救赎,是自救,如果你永远需要别人拉着你往前进,那你永远不会拥有属于自己美满的人生。
小周的自救从现在开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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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还有一章更新哦,大家注意查收
第二十九章
“黎小姐。”
“不用那么客气了, 叫我黎遥就行。”
黎遥有些疲倦地撑着自己的太阳穴,看着眼前的秦启秦医生。
后者穿着T恤和中裤,像个来度假的游客, 感觉到她的视线, 男人还是有些不自在地微微压了压手:
“我这是从三亚那边回来的……也没来得及回家。”
黎遥没什么调侃他的性质,直接点头表示理解。
紧接着服务生在那边送上了咖啡, 女孩子有些疲倦地挑了挑眉,直接靠在了椅子的靠背上。
她的疲倦倒不是因为休息不好,相反——
她睡得实在太多了。
昨天下午,秦启到了俞城, 和她交班后,她就离开了医院,给余沁那边先打了电话, 休了三天的假,紧接着便回到家。
一睡就是睡到今天中午。
秦启给她打电话的时候, 她懵得连话都说不清。
现在,小姑娘蜷缩在柔软的椅子里,还是有些恹恹的, 但是依旧专注地听秦启说的话。
秦启也不再客套,开门见山:
“我和砚哥接触这一段时间来,我发现,他的情绪还算稳定,不过吧, 注意力总是不太集中, 不瞒你说,我估计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他问我, 你在哪儿,或者类似的问题,不到一天问了四五次。”
黎遥眨了眨眼,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唇,才低头道:
“对不起,我昨天情绪还是有点激动了……我说了他两句,不过,不过我们没有吵起来……”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辩解有些苍白,最后抿了抿唇道:
“这样,我等会儿去看他。”
秦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我倒是觉得这样的刺激对他来说,至少是在正向的,不过你还是有些冒险了,你等会儿也不用看他,直接带他回去吧,医院之前还在问我什么时候出院呢,他没什么大事。”
黎遥张了张嘴,这时候倒是有些迟疑:
“他……还能这样维持现状,住在我家吗?”
秦启摸了摸鼻子,很诚实地说道:
“这其实不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情况,不过他住在你家这段时间,在我这边的反馈是比较好的,所以我作为医生,希望他能保持现状。”
黎遥有一搭没一搭地碰着眼前的咖啡杯子,她看着被子里的深棕色液体,慢吞吞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