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啊,多着呢。”
她说完就密切关注对方的神态,哪曾想到周知砚平平淡淡地点了点头:
“那挺好的,可以认真挑一下。”
黎遥气得两眼发黑,她默默地按了两把鼻梁上的淤青,用疼痛让自己冷静了一会儿,才生硬地转移话题:
“晚上吃什么?”
周知砚的手机在这时候响起了铃声。
黎遥下意识地不发声音,下一秒才发现那是对方的闹铃。
周知砚抬手关掉闹铃,紧接着便从办公桌另一边的隔板处拿出了之前黎遥看到的小药盒。
他注意到黎遥的视线,很短暂地笑了一下:
“我之前和其他同事都说这是补充维C的。”
黎遥笑不出来,看着周知砚过了水,吞下两粒小药片,突然问道:
“吃完这个药是什么感觉?”
周知砚倒是有些惊讶她突然提出来的问题,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才说道:
“会变得没感觉。”
他见黎遥有些不解的样子,才继续解释:
“就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不管是开心还是难过,所以整个人会觉得懒洋洋的,提不起劲来——但是等到晚上会好很多。”
黎遥舔了舔嘴唇,憋了半天也想不出其他的话来,便只能又接着自己之前的话题:
“那我看看晚上吃什么,你没什么忌口的吧?”
周知砚点了点头。
黎遥默不作声地深吸了口气,假装专心地开始翻手机页面。
今天也是个普通的周五,她没打算弄得很隆重,倒是搜了附近一家评价挺好的川菜馆,准备等等错开饭点,提前打包几个菜。
她观察了一会儿店家的招牌菜色,在水煮牛肉和爆炒黄喉之间犹豫了几秒,出声问道:
“周知砚,你想吃牛肉还是黄喉?”
对方没有应答。
黎遥又问了一遍,还是没有得到回答,这才后知后觉地抬头,这才发现周知砚正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发愣。
她这才想起对方之前说过的话语,意识到应该是药效发作了。
于是,女孩子犹豫几秒,坐到了他面前,给青年看了两个菜的示例图,又轻声问了一遍。
又过了好几秒,周知砚这才勉强打起精神回她:
“牛肉吧。”
对方的声音太轻了,要不是黎遥下意识地屏气凝神,也许还会错过这个回答。
她看着周知砚慢慢趴到了桌子上,放慢了自己的声音:
“你要不要睡一会儿?”
‘睡觉’这一件事估计在周知砚的潜意识里属于‘不费力气’那一栏里,所以这次,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柔软的黑发微长,趴下的时候有些盖住眼睛,这时候也只是慢慢闭住了眼睛,尽可能的把自己蜷缩了起来。
他这样子,让黎遥想到了对方朋友圈里一只黑猫。
那是对方朋友圈中唯一一条可看动态,那是一张照片,照片的背景好像就是对方的小区内,黄昏的光影温和,打落在了一只沿着路边走的小黑猫身上。
——黑猫的毛皮还发亮,一看就是只油水很足吃着百家饭长大的流浪猫。
黎遥眨了下眼,这才站起了身。
她先是把本来在摇头的电风扇开低了一档,转而又把窗帘拉起来,把七月狠辣的太阳光线隔离在了外头。
最后,女孩子站在周知砚的身边,很大气地用手轻拍了拍他的头:
“睡吧,我守着你,绝对不让你被老板扣工资。”
而紧接着,她的手被对方的手握住。
黎遥还没来得及抽手,就感觉对方冰凉的大拇指在她的手心里轻轻地按了一下。
很快,周知砚就把手收了回去,很含糊地说了一声‘好’。
他闭上了眼,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
黎遥猛地缩回了手,她在原地呆愣了几秒,只觉得从脖子那里直接烫到耳根后面。
她无声地吸了口气,转而抬手,反复钻研自己刚刚被对方按过的手心。
黎遥很难形容自己被按压手心那一刻的心理感受。
就像是一只拥有着坚硬外壳的小动物,从内部把外壳打开了一条缝,用自身柔软的内里,碰触了一下外界的气息。
那下试探很快,但是也足够温柔。
……
夕阳斜下,那个穿着薄卫衣的男性身影终于动了一下。
他很慢很慢地从桌子上支起了身体,转而整个人又陷入了椅子柔软的靠枕里,小幅度地转了转身子,他又微微皱了一下眉——
而从始到终,在这些动作里,青年的眼睛都不曾睁开。
黎遥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系列动作的推进,又过了大约有一分钟之后,周知砚这才睁了眼。
刚睡醒的青年,眼神中多少有些迷茫,但是却也少了那份经常会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离感。
他看着正前方半晌,才慢慢转头看向了自己斜前方,开始装作看手机的黎遥:
“我睡了多久了?”
黎遥装作刚意识到他醒了,抬头看了他两眼,才笑道:
“恭喜,睡到下班啦。”
周知砚愣了几秒,眉眼才慢慢舒展开来。
事实上,即使是吃了那样的药,他通常也是昏昏沉沉的,好不容易睡着了之后,醒来也会被莫大的不安感围绕,偶尔更是会觉得越发疲倦。
但是今天不一样。
他抬眼慢慢看向了另一边的黎遥,小姑娘这时候已经开始报菜名了,一个个菜说得倒是很溜,整个人生动而活力。
周知砚听着她机关木仓似的语速,心里却感觉到了难得的平和。
他无声地轻咳两声,转而才道:
“都可以,我想吃那个水煮牛肉……”
黎遥还是第一次听到对方嘴里蹦出来一个‘想’字,一时间竟是觉得极为惊奇,紧接着几乎是喜笑颜开:
“那行,水煮牛肉定两份!”
周知砚眨眼,失笑:“你又不能吃,小份我……”
——“周知砚!周知砚!周知砚是不是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说过的伏笔这章开始揭了,我觉得一定有聪明的小宝贝猜到了
.第十章
周知砚几乎在瞬间变得苍白起来,不见血色。
他站起身来,看向那个从大门口快步踱步过来的女人。
对方穿着一条开衩的黑色燕尾裙,一张脸白得有些吓人,红唇点缀着,拉出了几分媚色,眼角则是微微上翘,是个非常标准的丹凤眼。
没人会否认眼前这位,是一个标准的,让人见一眼便忘不了的美人。
然而,美人倒是没有端着架子,她的声音天然带着几分狠厉,这时候大概转了转眼,在黎遥身上停留了几秒便快速移开,精准锁定到了周知砚:
“就知道你在这里!我和你说了,别天天画画!怎么就不听我的呢?”
“好了,赶紧回家!”
周知砚不动,他后背上却被冷汗慢慢渗透了。
另一边的女人静了几秒,眉头一皱,面对着周知砚,却像是面对一个半大的孩子一样,不准备听他半点解释,不耐烦地催促道:
“快点。”
周知砚的身体在这样的催促下,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向前倾身,眼看着就要绕开自己的桌子往前走了——
黎遥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黎遥看着青年怔怔地看着前方,紧接着就要走动的样子,一时间眉头紧皱:
“怎么了?”
她有些不解地看向了办公室的门口。
那里空无一人。
但是周知砚表现出来的样子,却像是那边有个什么东西一样。
黎遥相信科学,但是这时候也不由地想到了‘撞邪’一类的说法,她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问道:
“有人在叫你吗?”
——她什么声音都没听见。
周知砚被她拉住了,却不回答她的问题,黎遥也不敢继续说话,但是拉着对方的手却是慢慢地开始持续使力气。
似乎是怕周知砚突然暴起挣脱她一般。
“……没事,刚刚站起来的时候太猛了,有点低血糖。”
周知砚终于回过神来,他满头冷汗地往后退了一步,连带着把毫无防备的黎遥也拉着退了一步。
小姑娘踉跄了一下才站直,还没来得及再说话,就发现自己手那边的重量越来越重。
她的手比脑子快,一把想要捞起直接往下坠的周知砚。
但是黎遥却高估了自己的臂力,她虽然捞住了对方,但是也跟着对方下坠的体重一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过好在,她成了周知砚的人肉垫子,对方摔下来的姿势比她狼狈,但是却半分没伤着。
反观因为惯性一把撑住地板的黎遥,她从屁股到手腕都被撞麻了,这时候疼得吸冷气,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几秒,她才颤颤巍巍地开口:“你,你干嘛……”
“对不起。”
这次周知砚反应得很快,他用手撑住旁边的地板,很快便重新站直。
倒是黎遥娇气,这时候有些委屈巴巴地抬头看着青年不动,奈何对方在阴影里,她看了半天,也硬是没看清对方半点神情。
而同时,他向黎遥那边伸了手。
小姑娘眼睛霎时一亮,毫不客气地伸手,借着力气让自己起来。
她一站起,周知砚便把手缩了回去,那手快得都要出现并不存在的残影了。
黎遥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发现周知砚已经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站定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多少有些微妙,说近不近,但是说远却也不能说远,是一个较为妥帖的安全距离。
但是黎遥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她有些奇怪周知砚突然的变化,又有些不甘心地重新回头看向门外。
直觉告诉她,周知砚刚刚确实看到了一点什么东西。
一点她看不到的东西。
在这样七月最热的下午,黎遥觉得自己的手心发着冷汗,有些毛骨悚然,但因为对象是周知砚的缘故,她非常勇敢地开口问道:
“刚刚站在外面的是谁?”
她的语气尽可能得极为自然,周知砚沉默了几秒,再抬头看她的时候,冷静非常:
“我妈妈。”
黎遥统共见过周母两回,每回都是战战兢兢地叫她‘周夫人’,问完好,头都不敢抬。
印象里,这位周夫人一直板着一张脸,一张脸蛋皎洁,看上去极为精明,但是打扮倒是一向朴素,她姓宋,来自于俞城家底深厚的几个大家族之一。
黎遥有点怕她,但别说黎遥这样,就算是周知砚本人,都是毕恭毕敬地叫她‘母亲’,她问什么就答什么,不问话的话就在那边干站着,也不愿意主动开口说半个字。
小姑娘一直觉得应该是周家家风严明,这也才教出了周知砚这样一个温和的君子。
不过这位周夫人和小儿子周书诚似乎稍微融洽一点,黎遥第二次见她的时候,正好撞着她给去军训的小儿子出去送饭,看上去倒还挺急的。
前两年,黎遥听说她是和周父离了婚,在M国定居了。
现下周家势微了,周家破产了,都应该和她搭不上多少关系,她看上去和周知砚周书诚俩兄弟都不太热络,倒也不像是会特意回国,来主动关心周知砚的……
她咽了口口水,再次确定门口那边空无一人,呆呆地说道:
“那我去……打个招呼?”
周知砚摇头:“不用了。”
话虽这么说,但青年的眸子依旧沉沉地看着门口,深红色卷发的女人像是有些不耐烦了,她眼睛一瞪:
“你到底和不和我回去?不回去我就不要你了!”
她年纪明明也不大,这时候硬是要装出一副母亲的作态,看上去倒像是一个纸老虎,并不让人觉得畏惧,反倒是有些滑稽。
周知砚却没有轻松地一笑而过,他沉默了半晌,转而开口道:
“你走吧。”
女人气得跺脚,这时候才显出泼辣的性子:
“好,你现在翅膀硬了!找你爸爸妈妈去吧,别给我回来了!”
她气到极点,不再等周知砚说话,骂骂咧咧地说着一些市井脏话,利落地转头就走。
黎遥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着周知砚,自然是知道刚刚他说话的对象不是她,等到对方把视线收回来,她才轻声问道:
“周夫人走啦?”
周知砚停顿了几秒,没有回应这个问题,生硬地绕开话题:
“你点好菜了吗?”
黎遥愣了愣,点了点头。
她看着周知砚有条有理地收拾完东西,紧接着放自习室的学生们回家,才回头和她道:“走吧。”
这些天来,结束工作就直接去周知砚家吃外卖的这个流程,几乎已经是约定俗成。
黎遥的‘甲壳虫’就停在画室外面,今天因为超时,还被贴了两张罚单。
黎遥却连抱怨几句的情绪都没有,她很心平气和地拿下罚单,根据上面明晃晃的中文字,按照流程交了罚金,便打开车门,和周知砚一起坐进去。
一路上,她很沉默,周知砚也跟着沉默,终于在车快要停下的那瞬间,周知砚突兀地开口道:
“你怕吗?”
黎遥就愣了两秒,就理解了周知砚指的是什么,她又思考了两秒,很真心诚意地说道:
“你能知道你看到的东西不是真的,就挺好的。”
是了,黎遥相信科学,也知道这世界上没有‘撞邪’,而周知砚也不是学表演的,他看向门口的‘那个人’也是一个客观事实,唯一的可能就是:
周知砚产生了幻觉。